“偶然，还是必然。这将是我们在七席谈后，由你自己来做出判断的过程属性！”
“好！”越彦点头。
“请跟我来！”老人伸出手。觉察不到温度的手。既非冰凉，又非温暖。越彦拉住那只手。两个人倾斜而行，空间裂开一道口子。
无数的书架，如瀑布，如河流，如喷泉。上，平面，下，而显现。
无穷无尽，使人惶恐而畏惧的图书书架，以及一本又一本的书，快速行进，穿行，转弯，又后退，再折回某处。越彦一声不吭，任凭老人带领。这是书的森林，也是知识构成的迷宫。
因为人类的存在，而诞生的知识，尽管真理混杂谬误，误解交错理解。但却是人类最强大的工具性力量。
最后，一起停留在一扇门前。老人放开越彦，“孩子，去打开它。”
越彦遵从他的吩咐，拉开金属门把。白色而寒冷的雾气，浸润出来。仿佛冰窖。下意识回头看老人，唯剩空寂，老人不见了。
越彦继续朝向雾气深处，几乎牙齿在颤抖，格格的。奇怪的是，体表感觉寒冷，体内却有一股暖流，未曾被寒冷吸收带走。
像是严格的被分界开。感知是感知，交流是交流。
直到，眼前出现，完整的，长方形的冰块。巨大的，可以塞满一间普通房间的冰块。
没错，如同直接冷冻了一个房间一样，里面，还有日常陈设。
披着白色花纹毛毯的椅子，靠墙的书柜，桌子上的咖啡杯子，冷气机，一些报刊，天花板的吊灯，吊灯边缘的一些灰尘。甚至，壁炉里燃烧的柴木，以及火。全部凝固在冰块中。在书柜角落，有一个老人站着，维持着试图探手取下一本书的姿态。距离他脚边一米开外，一只黄黑花色皮毛的猫，蜷缩身体舒服酣睡。
调整一下视觉，越彦相信，那个老人，就是刚才带领自己来到此处，然后消失的斯赫尔博。手指关节，敲打冰块，如在叩门。冰块顷刻粉碎，然后，融化为水。
这些水，迅速上升，悬浮在半空，形成完美的球体状态。火焰开始接着燃烧，黑猫传出打呼。老人，已经取下一本书，回转过身，面带微笑，“孩子。”
越彦不会急忙询问答案。她相信，老人可以告诉自己一切。尤为奇怪的是，目视老人的眼睛，一无所得。
“那是因为，我已经，并非实际存在的了！”老人觉察疑问而解答。“这是预留给，假设你会抵达这个空间，而留在这个空间的记录。”
“那么如何确认，我们的交谈，完整契合？”
“依照所有事物本身的进程，所必然要发生的那样。人类无法预知未来，是因为根本无法完全了解所有事物的规律和信息。整个世界的综合的全部信息，构成下一步的发展，也即未来。”
“您能够做到？”
“不，我无法做到。这被称为阿卡夏计算法。宇宙里存在这样的解释，在最基本的物质单元，会记录一切信息。再加上，借助曾经的某位异能者朋友的帮助。”老人似乎陷入回忆，“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有一个嫉妒心比较旺盛的丈夫。不过，后来我们也成为朋友。”
“那位女士，有着空间封闭的异能！她的名字，可以用M代称吧！”
“是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老人肯定。
越彦不去计较细微的偏差，看见那些悬浮的水珠，随机无序移动着。很美丽的景象。
“那么，我们开始我们的对谈吧！”老人说。
“如果觉得有些部分枯燥，难懂，那么尽可以脱略过去，去倾听你感兴趣，想要关注的部分。没有关系。”老人依然睿智而礼貌，同时，带一点轻微的行政长官的口吻。
“好的！”越彦按老人的示意，坐到另外一张椅子上。
……
然后呢？结束之后呢！越彦转身，门外，无穷无尽的藏书书架，迷宫的走道格局，开始发出松懈的分解声。那是，类似雨水落在松树针叶上的大自然奏鸣出的音乐。书和木架，化为了，沙子。沙子？不错。流沙飞快移动，
眼前，是荒芜的沙漠了。书都变成了沙子。
越彦感觉自己的双足被深深地陷住。但是奇怪的是，却毫不畏惧，仿佛，希望自己被掩埋一样。那些沙子带着温暖的金黄色，传达给皮肤温暖的感觉。
越彦忍不住低头去看，她看清楚，那些沙子，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沙子。而是，细微的，金色的文字。千奇百怪的语种语言文字，有古老的中文楔形文字，也有楔形文字，还有近代的字母……以及世界通用的阿拉伯数字。
陷住而已，没有继续往下，也没有退散的迹象。
被文字包围的越彦，看见刚才的冰中之室所有物体，也变成了字母符号，急速滑落到地面。
此刻，关于X的漫长对话，脑海里全部清晰记录了下来。
穷尽一生研究的老人，是否最大程度，从本源上接近了X的本质？这个是大疑问。他的本身，是一个知识异能者吧！
越彦不知道。但她，势必要弄清楚。
逃避命运的途中，总会迎头撞上命运。如同俄狄浦斯一样。那么，逃避本身就实现命运的一部分。势必还是要去接受属于自己的命运。
并且去理解这种命运。不去逃避，可能将缩短理解命运的过程。与之共生。
是糟糕还是美好……属于未知。
洞悉过去的越彦，不知未来。那么，只能去创造未来，从过去，延伸到现在，去行动，去为之努力，现在即是未来的孕育，以及制造。
只是未知，不是不能作为。
“俄狄浦斯为何逃避命运，却迎接了命运。因为潜意识在背后不断促使他实现预言。”
“关于小说《追忆似水流年》，为何追求无穷尽的细节叙述。”
“关于思考与进食，吃是动物本能，思考，是进化的产物。”
“生本能与死本能。”这是第四个主题。
第五个主题，“异能密切联系着意识，集中集体的意识，亦即集中了异能。”
“第六个主题，存在即合理，异能的存在是否暗示着一条隐藏的进化之路，有着终极意义……”
最后一个主题。
老人合上眼睛，似乎有点疲倦，“喜欢观看吗？”
越彦仰头，回想自己的回答。观看，观看什么？对于一个可以提取过去记忆的异能少女而言。不管是他人、其它生物的喜悦与美好，还是悲伤与黑暗，都看得太多。
嗯，如果有一种会喜欢的观看，那么，应该是如同一个正常的少女，每天上学放学，看见的肤浅世界。
肤浅的世界，远比真实完整的世界，更适合观看不是吗？
那个一直话很少，在学校门口卖水果的妇人，没有人知道，她每天的记忆之一，就是重复幻想杀了老公。那个老公总是殴打孩子，殴打她。并且，只施用暴力在她的身体上，尽量避免开面孔。呵呵，这是一种暴力的智慧，不是吗？黑色幽默的世界。
越彦从来不去买她的水果，尽管她总是和蔼的，热情的，跟学生攀谈，介绍当天什么水果新鲜，什么水果可口……
那个蛋糕店的厨师，之猥亵，可笑可怜。他做的提拉米苏受人欢迎，学生老师，甚至某个副校长，都来买。但是，他根本不认同自己的职业，他发现，再美味的提拉米苏，不过是奶油+巧克力粉+糖。同时，这些让人发胖的物质，分量放越多就越美味。
甚至，恶作剧放入污秽的东西……精制的糕点依然漂亮，如梯形台的模特。
但是当他出现在晚报上，介绍自己的“作品”，却说，要用心，唯有用心，才能做出大家爱吃的提拉米苏来。唉！
那个隔壁班很受欢迎的男生，翠绿T恤，衬托出皮肤很白。身体是美感的瘦，受到女孩子们欢迎。但是，他在自助餐厅，猛兽或野生动物一般，将食物塞进嘴巴，剧烈咀嚼，然后并不咽下，而是吐出来。他自己知道，他属容易肥胖的体质，因此根本不应该摄入过多热量，总感觉饿，只好穷凶极恶依靠味觉嗅觉，获得食物的满足。
那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体育课男老师，常常踢打男生，羞辱他们的不够强壮，这个老师肌肉发达，甚至可以控制肌肉的抖动形态，足够上电视去表演。但他路过受保护费的小流氓拦截了学生，装作没有看见过去了。
那个偶然瞥见的，给上司开车门的胖男人，板寸头发有点秃，低声下气，跟在上司后面如同哈巴狗。但是，乖巧温顺的眼神，在上司转身后，燃烧起太阳黑子爆发一样的烈焰。
也会相反——那个总是不耐烦打断学生说话的被喊成僵尸太太的女校医，有一天，给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开药，喂，这是包裹了糖衣的，给你开这个吧！
那个小孩子，感冒了的可怜虫，只是跟着哥哥到学校晃荡的陌生小孩。
不统一的，不一致的，内外分裂的人类。
构成被观看的真实完整的世界。越彦仍然情愿不要完整真实。但情愿是情愿——
过去之眼恢复，越彦已经决定，去运用它。接纳，接纳全部的信息，来自这个世界的一切人，一切生物。
大脑会不会因此爆满……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也许人的潜能本就不可限量。
也许那个卖水果的妇女最终克制不住，拿刀杀了丈夫和孩子，然后自杀……不是没有这样的新闻报道过。
也许那个甜点师，有一天再也不做甜点了，而是改行去当厨师，肢解动物和植物，炮制美味的佳肴。
也许那个男生，最终三十岁后，成为一个幸福的胖子。因为找到了可爱的女孩子而结婚，彻底放松自己，放过了自己。滑向，不断增加的体重。他曾经被爱慕的女生嫌恶，说出胖如肥猪的比喻。有别的女孩子却不再嫌弃。
而那个被上司压抑的胖男人职员——最终完全服从了命运。不再反抗，连精神上都放弃了反抗。他需要一份工作，足够的薪水支付房贷，孩子的学费，老婆的消费和基本家用。
观看，然后理解。忘却喜欢与厌恶的情绪。
当这样的念头流淌过，越彦看见，那些沙漠一般的浩瀚文字，静止片刻，然后凝聚起来，汇集成一线，源源不断流向自己的眼眸。
那只过去之眼。
世界，即是我的眼眸。
越彦，似乎在跟自己对话。
——你，以世界为眸。
窥探一切，得见所有。
越彦忽然领会，她凝聚了信息、意识、记忆——意义何在。
平静的巷子，一种不受打扰，兀自生长的墙壁缝隙的小植物。越彦蹲下，默默注视着，摸着植物小小的绿色叶脉，感受着叶脉流淌的生之气息。然后起身，回家吧！妈妈应该又要担心了。孩子总算应该回家的，在真正独立之前。
在自己家的楼下，车棚那边，站着一个仍然帅气的男生。
然后——走近——
海漆，终于再度见到了越彦。内心，那么广大的平静。
在所爱的女孩面前，为什么此刻如此的静谧，像是电影大银幕上的海啸，徒然惊天动地，电闪雷鸣，但只有画面声音，没有真实皮肤触感。
越彦看着海漆，为什么，唯独看不到他的过去，因为他原本就不可被看见，处于敌对的关系。
越彦知道，自己已经拥有了最大的力量，逼近阿卡夏的力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加渊博，所知广阔。并且还将持续增加。
至于海漆则因为过去的深处，藏着的事件，压抑下他的清异师潜意识。就这样巧合。
彼此，成为相对整个人生显得短暂的光阴里，温暖的象征，美好的蕴藉。
那么爱护，那么温柔——那原本就曾经对某个小女孩子奉献过的东西，一种以“爱”为名义的，情感。不受年龄限制，自由发挥的能力。
越彦隐约觉察到，又故意让自己忽略的地方。终于浮现。
某种程度上，海漆对自己的好，很过分。如此过分，以为自己是那个“曾经”的代替。
因此加倍灌输，加倍补偿。
海漆自己也无从记忆起那个“曾经”，只是被潜意识驱使，去爱护，去守候。
自己与那个曾经，最大的相似点，便是，同是异能者。
海漆目光闪烁着，“我……”却不知说什么。那是愧疚的目光。他终于记忆起，叫费西蒙的女生了。
“对不起。”
越彦微微笑了，“为什么？”
“我……”
越彦靠近，把头，靠在海漆的胸口前。
海漆默然。
“曾经在你单车后座，听见过的心跳！”
当然，大致不会改变的心跳声。熟悉的，亲切的。
那些确实发生过的，下雨的时候，雨伞倾斜给越彦。那个买给自己早餐的清晨，那些，一起上学的情景，那些，在楼道下喊自己的名字的画面。被拥抱住的体温，触碰到额头的吻，还有晚上散步，拉手的交错手指，令人安心和平静的舒服——
“爱存在过，不是么？”越彦终于离开那个怀抱。
海漆忽然觉得心脏疼痛起来，那是越过痛感的，精神的刺痛。不同的生命历程，刻划过痕迹的人，都积累起感情。不分轩轾，抑或，本质相当。
爱，两者全部都是爱。越彦望向海漆。
什么东西被破开，完全不能够抵挡，然后被长驱直入，进入到，意识的最后的层面，进入海底的底下，进入记忆中的记忆。如流光进入水中，如眼泪流出眼眶，如尘埃落定。
终于自由控制，运用由心。
抵达极致的过去之眼，收获一切情报。
抵达辽阔而可爱的地面。
“真讨厌悬空的感觉”，慎取说。
看见慎取跟在后面，摇摇晃晃，似乎有点晕机。原友只好一把抱起这个家伙，“这太不符合你的本事了。”
慎取这小鬼得寸进尺，干脆树袋熊一样抱紧，趴在原友身上。这样，他完全享受被托运的服务了。原友浑身沉重起来，“喂，上了车就给我下来，你当你是少爷我是保姆啊！”
“请爱护小朋友，谢谢！”慎取有气无力地说。这个小鬼有一种越来越娇弱的趋向。怎么回事！原友被众目睽睽的注视逼迫，只好抱紧慎取，就像爸爸照顾儿子一样。唉，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呢！
能回来其实也很辗转，花钱弄到出入境旅客护照身份， 这，是与某个男人的交易。
以一个即痛苦又带来财富的真相交换。至于那个男人会如何接受——
暂时顾及不上那么多。
出了机场，原友经过免税区的报刊亭，腾出一只手，“老板，给我那本杂志，对，漫画的。”
一路找到出口，下飞机的大队乘客在等的士。这个小鬼的什么飞的本事啊，这个时候怎么不拿出来，原友拍打慎取。没有反应，睡着了？不管他了。靠在栏杆上，抖落开杂志，让等待的时间好过点。
位置不断向前挪移。原友忽然感觉震动了一下。
再度感觉异样，是在将慎取抱下车，站在自己家门口的时候。
这是夏日即将过完的午后，并且，四周没有旁人。听得见微风之声，以及蝉的细鸣。肩膀和双臂，越发的——轻。
原友放下慎取。靠在社区附带健康设备上，那是一张骑行的健身器。“你怎么了，小鬼，别睡了……”
仿佛昏睡不够的小鬼，身体若隐若现。不是不知道，慎取有着透明隐身的异能。但情况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劲。
该不会是？要死掉了吧！原友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恐吓到了。不断地摇晃，直至，小鬼终于睁开眼睛。
慎取刚才梦见了很多？？梦中在思考着问题？？
何以，能够穿过过往的时间荒野，在其他人被局限和困住的时候？
何以，最终仍然进入荒野之城？何以，得以看见自己的本来面目？
何以，在此刻，感觉到，一种接近至高幸福的本义。
这些都不要提，也不用告诉谁。
瞬间沉重，落到地面，恢复安稳放心的姿态的慎取，猛然朝原友做了个鬼脸。
原友抓住他，去扯小孩子面团一般的脸孔，以示惩罚。
“现在我们去哪里？”慎取躲避开手指钳子，跳远几步。
“我要回家啊！好好躺在我家的地板上，那可是高级地毯啊，比床还舒服。”原友向前走。慎取跟在后面。
“越彦姐姐呢？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我有直觉，她不会有事情的！”
“什么是直觉？”慎取很认真问。这个，原友专注思考一下，“一种看起来没有根据但有时候挺准确的感觉。”
“不，那是我们的潜意识，在默默无闻的运行中，所做出的最大概率会抵达事情本质的逻辑。”慎取解释，“因为是针对非此即彼的判断，因此，正确率非常高。”
原来不是求解，而是反问。原友不得不承认，小鬼说的，可能是对的。
交谈中已经走上楼，钥匙一直都携带在拉链密封的口袋里。父母不在家。门的背面贴有纸条，“出去玩也不要太野。”
——也就是说，父母还以为自己是玩的忘记回家。真是乐观的父母。然后，确实又安然无恙返回。如他们所以为的。
原友翻冰箱，找出可乐，拉开，大口喝下黑色的渗透碳酸气的液体。还递给慎取一听。
“你喜欢他们么？”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