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漆哭笑不得。原友当然是在开玩笑,“最重要的是,像个拯救世界的超人,神出鬼没。你这样的运气,当之无愧是漫画的主角。”
可是,拥有能力也即拥有责任,也即拥有非常理的命运。海漆路出凄惨的表情,最爱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而是养父母。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成为新生代X?X到底代表着什么?”原友最想知道这些。
海漆开口了。
在海漆进入那栋著名的国家金融中心核心地段的写字楼,与那个男人面对面之时。
那个公司总裁模样与神态的男人说,“欢迎回家。”
家?
“能够找回源头的清异师,才有资格继承X的责任。” 犹如众神之王一般宣布。
当时,海漆耐心等待着这个男人继续说完。
“害怕死亡吗?”男人双手悬浮在空气中,像是搁置在实物上一般踏实。
“害怕!”不假思索回答。海漆可以确认,死亡是一切生命的终极阴影。没有任何人可以抗拒,通常号称无所畏惧者,不过是仰仗信仰等精神概念,劝服自己。最伟大的态度,也只是坦然接受,而不等于没有抗拒与畏惧。
“我曾经与一位先生探讨过七个主题。第四个主题是生,与死,各自占据什么样的秩序?第三个主题是思考与进食,如何去比较?”
海漆意识到,话题已经进入重点。他极力认真地侧耳倾听。
“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充满了对死亡的畏惧。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流行世界末日预言。”男人说道。
海漆注意到,背后那面巨大的弧形屏幕,忽然转为雪白。一尘不染的白,空白的白。星系与宇宙的画面不见了。
这极白令海漆与面前的男人,被光笼罩。但这白光仿若很快达到顶点,开始黯淡,陷入黑暗,于暗中,画面重新出现星球,星球爆炸,星系吞噬星系,星球坍塌为黑洞……
然后画面急速飞转,从宏大,化为细节。
仍旧是白色,白色的房子内,白色的布覆盖着一些物体。海漆知道,那是多数人的终点,医院的停尸房,因为人的回避忌讳,称之为太平间。物伤其类的悲伤,侵袭而来。海漆看一眼那个男人,凝重沉默挥手,适宜海漆看下去。
镜头逆转,其中一床人体被推起出,医务人员倒退步行回普通病房。痛哭流涕的子女扶着老人。哦,那是一个婆婆,子女们抱住婆婆,本已冰冷无息的婆婆睁开了眼睛,手指死死卡在孩子的手指缝隙,无限眷念。
画面转变,一个男子开着车,本是白昼,但他眼前越来越黑,车头偏离,轰隆撞上普遍的车辆,一起飞移,然后又撞飞路人。旁白无感情叙述,旁白在讲述,“这是刚才发生的死亡事件,世界上每3.5秒死亡一个人。这个人酒后驾驶,四死一伤。”
画面再转变。天空,飘下了雪花。黑夜之中,沉默的人群,那是一群外国人。他们鱼贯而入,进入类似工厂一般的厂房。头顶充满了淋浴头。但是没有冒出温暖舒适的热水。丝丝的,冷飕飕的气体,开始令他们痛苦,嘶吼,挣扎,倒下。
他们很快就被送入火焰,焚烧为黑烟。
海漆通体冰冷,他认得那是二战赫赫有名的毒气屠杀。赫赫有名的奥斯维辛。
男人忽然插话,“屠杀充斥了历史。”
海漆无言以对。
——“ 在强大的权限中,获得的心理满足是,接近神一般强大,操控一切,从而欺骗自己不会消亡。”
——“譬如一个君王去世,千万奴隶殉葬。因为君主的潜意识是希望在集体陪葬中,稀释对死亡的恐惧吧。当然,他们相信灵魂转世,也就不大恐惧。”
海漆思有所得。
男人笑了,“生本能与死本能。人类终极的主题。”
屏幕上重新出现的浩瀚宇宙,不断旋转,黑白轮回,激发色彩,无数星系辉映。
“生,多么值得眷念。”男人忽然话音轻柔,如梦幻,如情话,如呢喃。
屏幕渐渐进入平地,一改之前的俯瞰视角,变成平视。一对少年情侣在街角拥抱,大概那一刻他们要把有生以来全部情感投射到对方那里。
说着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了路边的花坛边上。海漆侧身看原友,这个家伙靠在护栏上,双手交叉抱胸,仰头张大了嘴巴,他在打呼。
肩膀遭受重击的原友惊醒过来,“啊,谁打我?哦,你说到哪里了。”
海漆微笑,“我说完了,再见。我还有事情做。”
“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莎莉之声虽然被假的音频文件覆盖大半。但还有真音流传。如果落到恐怖分子手中,那等于极度可怕的武器。”
这一点原友倒没有想到。对啊,如果运用到战争当中——
在今天,战乱仍然覆盖了地球的不少国家和区域。这个世界的和平也是不公平的。
核武器是瞬间毁灭。而异能武器,则是施加最痛苦的火刑。原友不寒而栗。
海漆向前踏步,原地消失。也不管原友压根没听见后半部分内容。
哼,原友伸手进口袋,摸出手机来。他已经录音了,有备无患。同时习惯性地回头,“慎取,帮我拿下背包!”
慎取还没有回来。原友呆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死小鬼跑哪里去了,完成任务了还不回来!”
越彦与男人对峙,“你不可能是X。”
“那么谁是X。”
“海漆已经承继X。我们运用我们的异能,尽力阻止扩散开的异能的危害。”越彦目光炯炯,“你,究竟是谁?”
男人似乎些微透露轻蔑,“你错了。不过,伪X的伪装水平确实很高。”
什么?越彦胸口沉闷了一下。先前出现的疼痛感此刻已经缓解了。
“斯赫尔博虽然接近了全息的真知,但他的所知,仍然是有范畴的。孩子,他和你探讨过了那几个主题了吧!”
“是指的第五个主题吗?”
“不错。”
“我们的世界终归只是大世界的一部分。犹如渺小的地球属于太阳系。”越彦很清楚这一点。过去之眼洞悉的,掌控地球的全息信息,以阿卡夏计算法(未来之眼),足够计算出很高概率准确的未来。
“孩子!你过得快乐么?”男人忽然问。
“我?”越彦眯了一下眼,她体内的韩蔷的意识流,已经很稀薄。但她现在,好像听见来自韩蔷发出的警钟。要万分注意面前的人。
“我该走了。”男人起身。
越彦一愣,“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等一等。”越彦想起了慎取。
越彦仿佛被彻底洞悉心思,男人温和微笑,“不用担心,那孩子,我已经暂时封闭了他的时间和空间。延缓他的衰竭速度。”
“你怎么做到的?”
“如果说直线是两个命定的、无法逃避的点中间的最短距离,那么,离开主题的枝节则可以延长这个距离。”仿佛重复多少遍也不厌倦的议题,男人说,“我最大的能力,就是拖延死亡。”
越彦忽然想起了斯赫尔博的第二个主题,小说《追忆似水流年》无限记录细节,仿佛生命细节无穷无尽,死亡迟迟不会来。
“那么,时间荒野是你制造的!”越彦觉得眼睛在痛,胸口也在痛。
“是的!”男人回答。
“为什么我无法查知你的任何信息?”
“过去之眼与未来之眼的诞生和存在,原本就比你们两个孩子的存在早很多年。”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凝视越彦,如同叹息的语气,“孩子,也许,这应该问你自己。”
那是一只非常正常符合中年男人的手掌,缓慢突破空间距离,触摸到越彦的额头,以及头发,完成一个抚摩的手势,再收回。
越彦毫无抗拒,在心智上没有任何排斥的,看着对方启动手势,结束手势。大脑中海量的信息如爆发的火山喷涌岩浆。
眼前文字字符数字还有光芒,排山倒海。
“我自己?”越彦自言自语。她发现自己的力气越发小了,说话微弱。
“请代我问候你的妈妈。”男人回首最后看一眼越彦,低头走出店门。
越彦身体摇晃起来,犹如重病,之后她倒下,侧趴在地板上。
直到,从昏迷中醒来,听见心脏的节奏。
一下,一下,跳动着。这个可靠的怀抱属于谁?越彦用力睁开眼睛,每一寸肌肉都酸涩无力,看见抱起自己的人,多多少少失望了。
“原友——”
“怎么会一个人昏倒在这里。店老板呢,那个大叔呢!”越彦凝视原友,但她看不见任何信息,也无法计算任何未来。
被原友搀扶着缓慢站起来,越彦望向门外。
“我到处找你,你同学说看见你进了精品店。我发现门是虚掩着,推开进来,果然发现你。”原友忽然住嘴。
街道上起了风,刮动站在风中的男生的衣服,以及头发。剧烈飘舞一如秋天的麦浪。越彦的状态,几乎使他失去理智。
男生面色凝重,径直步向原友,“请把越彦交给我!”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原友对峙。
“因为你不具备照顾好她的能力!”比闪电还快的速度,男生出现在原友的背后,并且,越彦匍匐在他的背上。
“郑海漆,那你还不是没有照看好她?”原友放下空荡荡的双手,冷视对方。
越彦则没有出声,安静得看着两个男生较量争执。幼稚吗?好像很幼稚。但是,他们是认真的,这已经是男生层面的事情,与越彦没有关系。
“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除非你获得足够的能力,才有起码的竞争资格!”郑海漆如是说。
原友看向越彦,越彦忽然微笑了,但微笑不语。
郑海漆背着越彦,隐匿入夜色。
夜风继续回旋刮动,似乎今夜的气流格外强劲。原友仰头望着干巴巴群星黯淡的夜空,良久,绽放出笑容,叹一口气,“唉,这也太奇怪了。我是唯一的例外吗?”
迄今为止,未尝发现自己有任何的异能。端详两手,原友转身离开。走出了很远一截路,险些撞个满怀。“喂,可以让一下吗?”
原友没好气。心情不好的人,都是这样的。
“你好!”
原友抬头,是熟人?
确实面孔熟悉,是一个清秀之外略微成熟的年轻女子。原友却一下子想不起她是谁。只能够确定,一定认识。背后的强风似乎在推动着身体前行。风?
“你,你是那个风的异能女生?你还好吧!”
“集约!”女子点头,报出自己的名字,“刚才的,我都看见了。”
没面子的事情,往往很容易被旁观到。原友抱住脑袋,苦笑一下,没话可说。
原友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先来了多久,有没有看见,越彦之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集约点点头。原友追问,“是什么情况?”集约又摇头。
原友被弄糊涂了,“你到底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集约的眼眸露出极其恐惧的光芒,动了动嘴唇,又想了一下,“我看见了,但是,我听不到。所以——”
原友反倒明白了,犹如看电视,只有画面,听不到对白,难以判断具体的情节和内容。尤其是远观的情况下。
“但是,我有强烈的直觉!”集约说。
女孩子总有直觉,并且这种冠之以第六感的直觉通常被描述精确度高,异常灵验。
“是什么直觉?”
“那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很温和。正面的神态,也很友善。可是,我有一种很害怕,很害怕的感觉。像”
“嗯?!可以具体形容下吗?”
“是了,就好像大雪的荒山之中迷路,遭遇到狼的锁定!”,集约皱眉思索,周边的强风越发在建筑与地面之间对流严重,发出呜咽与嘶吼。她终于找到形容词,“对了,是像要被吞噬的感觉。”
集约根本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年纪,相貌。但是原友感觉脑海里弹跳出一张照片似的影像。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头 ,露出那张友善温和的面孔。让人放心的模样,仿若师长辈份。
心脏刹那停顿一下,呼吸窒息。那个男人带来的感觉,权威到不容置疑,绝对命令一般的强大气场。气场与人完全矛盾。
“我好像,可以感觉到,你的那种感觉。”原友不会误会自己具备什么异能。相反,他涌起强烈可靠的判断。
那是因为,那个人在不久之前出现的这一段过程,具备过于高强度的存在感。因此,在集约的声音和情绪感染的暗示下,原友也感知到了残余的部分气场讯息。
“那究竟是什么人?”原友皱起眉头思索,“对了,你为什么会到学校这里来?”
“我来找你!有人要见你。”
“谁要见我?”
“待会你就知道了!”
“干吗这么神秘?有必要么!”原友不以为然。
“因为,我也是才接触他不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他自己来说比较好。”集约流露无奈表情。
“那至少告诉我他的基本情况吧!是男是女?大叔还是阿姨?”
“一个大叔。”
“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他让别人主动来找我的。就跟我现在来找你一样!”集约伸手,拦下一辆的士。
起先还可以记忆路途。很快下了的士,进入一家酒店。进入一间客房。这间客房的洗手间打开,居然是一扇门。集约按门上的按钮,轻微的机械声,里面居然是电梯。
集约靠近最内里的电梯面站好。原友迟疑一下,走进去,“地下电梯?”
“对!”
电梯下行,原友凝视一眼电梯面板的速度说明,1.5m/s。在内心默默计算时间。达到停下,差不多接近一分钟。也就是说,进入了地下90米。
装饰煌煌的大厅,豪华风格类似国家剧院。原友留神注意,厅堂非常开阔,环状,中心地带布满了银色光点。但是又没有明显的规律,杂乱无章。
“我们是不是见过?”原友努力检索,对不上号。面前的男人身材比较高大,有鲜明的外国人痕迹,尤其是面部骨骼轮廓。金发、褐色眼珠、白种人。
这个人绅士地伸手,是握手的邀请,“你好。”
原友握紧,放开,继续问,“您是?”
“叫我安田教授!”
“安田教授,是你找我?”
“那位先生在会客厅等着了,我们一起去吧!”安田教授则不置可否,冲集约挥手示意,“其它人也请通知。”
大厅堂之上,另有相比大厅高度折半的一层,原友还是觉得,不止这个安田教授有点面熟。不仅仅如此,这个类似剧场的建筑,也觉得眼熟。沿着半旋的楼梯,二楼是编号了的厢房,有些类似宾馆客房格局。
集约挨个敲门,出来的人都客气礼貌,保持低声交谈,然后与集约合作,分散去瞧其它房间。
从二楼看下去,变成完全的俯视。安田教授步伐稳定缓慢,原友尾随。一再瞥眼观察大厅的地面,原友骤然发现,那些散乱的光电忽然变得有规律。
是星空图。
因为视角提高,因此脉络清晰,那些光点完全按照星座而布局。
“孩子,你看出来了!”安田教授回头。
“嗯!”原友点头,“会客室还没有到吗?”
“快了。编号为X的那间就是。”
后面那些从房间出来的人,跟在集约后面,排队慢慢走着,沿着环形的走道。原友和安田教授在他们对面的方向。经过的房间编号都是阿拉伯数字。
原友再度想起另外一件事情。这个地方,很像另外一个地方。
啊!像容身之所。
太像了,唯一的区分是,容身之所体积很小。这里就像是容身之所的扩大版。反言之,容身之所好比这里的微缩版。除了容身之所中心地带没有星空图。
在那个编号为X的房间内?难道等待着的,是X?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先生。原友倒是不觉得警惕了。嗯,期待已久的人物,倒是开始催生出一点兴奋。
犹如环状带上的一个缺口,玻璃门自动分开,安田教授在前,原友继续跟进。
这是笔直的走廊,墙壁都是雪白的。但是仔细分辨,那不是粉刷的墙壁,而是显示出的白色。原友内心一动,这条走廊,太像乘坐飞机登机的管道了。
尽头,就是会客室。
海漆就要离开,忽然转身。越彦有点反常。
刚才,他带越彦回家,直接穿破空间,回到林家,停在越彦卧室,然后放她在椅子上坐好。
“你还好吧!”
“还好!”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出事了,所以到处找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只是买东西的时候,头晕昏倒了。大概是贫血!”越彦不紧不慢回答。
“那我走了。”
“嗯!”越彦侧身,头看向窗外。她的表情在背光的角度,看不清楚。海漆重新走到她面前,越彦与他对视。那是一双正常的眼眸。海漆喊,“越彦。”似乎担心她意识飘到天外,灵魂出游没有返回一般。
“嘘,不要吵到我妈妈!”越彦举起手指。
“好的!”海漆凝视着越彦,“你还没有告诉我,接下来的任务!”
“今天放假,明天再说。”越彦低头,“我困了,想睡觉。”
“有事情就电话联系我!”
海漆终于离开。
越彦关灯,走向床,躺下,眼睛没有闭上。
那个中年男人,神态,对话,动作——不断闪回。以及,临走最后一句话。
嘎吱——
什么人进了自己的卧室?
缓慢的节奏和脚步声。然后在桌子上放下什么东西,发出金属与木头触碰的闷哑响动。那个人靠近,坐下来。
一只手在黑暗中,慢慢接近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