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两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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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主任查案(2)

沈达说,这家伙早几年不太长进,打架伤人给判过一年。

苏宗民提起沈达所谓的“官家遗传”。苏宗民说,看起来也不尽然,同样的大院伙伴,张光辉当了市长,沈达当了局长,大毛还是那几根毛。

“不是还有一个苏宗民当了主任?”沈达调侃,“不比大毛多几根毛?”

沈达告诉苏宗民,比大毛混得差的多着呢。当年跟着他当小随从的小山,父亲当到地委委员,官不小了。他们家五个小孩都不会读书,早早出来,都安排进好单位。当年市里的糖厂是好单位,工资高奖金多,小山家五个小子有三个进了该厂,包括小山,他们都娶了同厂女工当老婆,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没想到后来糖厂不行了,大家都下了岗。一家全是下岗工人,都找老头子要饭吃,每天上午一起把孙子孙女带到老头子家,请爷爷奶奶管饭,他们自己找个地方结伙打麻将去。老干部家庭里,类似情况并不太少。

“这是遗传没有传好。”沈达说,“老爹当官,不愁吃穿,背有靠山,靠山吃山,只知道依靠,情况一变就完了。”

苏宗民说:“这个叫做特定环境影响,跟遗传不相干。”

沈达不屑:“咬文嚼字。办案办上瘾了?”

他问苏宗民回去以后准备怎么向领导汇报?本大案要案就此了结,还是打算继续深入办理?苏宗民闭口不谈,只让沈达注意打听,到时候本案中的标点符号有几个,想必公司里会有人向沈局长密报。

沈达再次表示不满:“你苏宗民真不够意思。”

苏宗民立刻回应:“是你活该。”

“怎么说?”

苏宗民说:“你心里清楚。”

苏宗民建议沈达继续深入研究一下遗传。看起来有些毛病确实是从上辈子那里传过来的,弄不好会置人死地。据说有一种基因治疗办法,也许可以解决问题。

沈达笑:“行了。”

这个案子只能办到这里,苏宗民心里很清楚。不管沈达是否做了手脚,张副市长是不是他请来友情赞助,仅从现场情况看,租用者大毛确属创业阶段。小老板挣扎为生,手中不可能有多少资本。以苏宗民对沈达的了解,沈达可能很敢,但是绝不会从这类朋友手中揩油要钱。所以沈达在这件事上虽然有私,但是目前没有发现、他也不太可能从大毛手中为自己索贿。

苏宗民并没有立刻回省城,他安排随行的干事先走,自己回连山住了几天。苏宗民调省公司后没把家搬到省城,妻子和女儿一直住在连山水电厂的宿舍。妻子仍然在附近村小学里当老师,岳父岳母年事已高,也还在厂区附近的小山村里生活。这一次下来办案前,公司老总齐斌曾特意交代,让他回家住两天,跟家人团聚,看看女儿,听听老婆读唐诗。领导是好心,考虑到该干部服从工作需要,与妻女分居两地,有意借工作之便,批准他们鹊桥一会。领导关心当然得领情,苏宗民本次回家,也还另有要务。

当时他们这个家庭面临一个特殊事项:女儿要上中学了。苏宗民的女儿出生于深山间,从小生活于父亲工作的连山水电厂,小学就读于母亲任教的村小学,读初中需要离家去镇中学寄宿,周末才能回家。这孩子很聪明,颇得苏宗民遗传,书读得挺好,特别是数学,小学读了六年,数学从没被考倒过。但是村小学不是好学校,苏宗民的女儿在山沟里遥遥领先,出了山就不好说。镇中学也不是好学校,师资和施设都不行,教育质量很差,女儿去镇中学读完初中后,如果中考发挥得好,她有望进入县城一中读高中。连山一中在本县首屈一指,放在市里不算好学校,却是她原先最好的可能,除此别无他选。现在情况忽然变了,苏宗民调到省城工作,只要把家搬离,户籍迁入省城,他女儿就具备进省城中学读书的资格与机会。苏宗民很爱自己的女儿,作为父亲,有责任为女儿争取好的学习条件,帮助女儿创造未来。

对很多家庭来说,这件事不言而喻。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从深山到省城,无异于一步登天,没有机会还要想办法,有机会何乐不为。但是苏宗民有些不同,他本人出自机关大院宿舍,母亲和妹妹一直生活在城市里,他因为某种命运机缘落到山间,在那里工作成家,落地生根,一过近二十年。苏宗民早有在山沟里终老的打算,一家人在山间生活惯了,并无离开的想法。省公司一张调令把苏宗民调离深山,他走得不太情愿,当时考虑不去不行,去了也不想待久,一年半载后还是要设法回来;因此尽管公司老总答应帮助家属调动,还可以安排宿舍,苏宗民不为所动,坚持吃食堂,与家人两地分居。苏宗民的妻子林秋菊没有不同意见,她听丈夫的。她本人出世时两眼一睁,就在山沟里,十几岁跟着父亲当民办老师,领着山沟里的十几个山村小孩读唐诗,像只小母鸡守着一窝小鸡。过惯那种日子,忽然间把她扔到省城来,不说出了门就晕,看到人都像妖怪,至少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听不懂张三李四。她在山沟里可以当个小学老师,到了省城真不知道可以干什么,这边的唐诗完全是另一种读法。

苏宗民回到家中,跟妻子商量是否搬家,让女儿到省城中学。他妻子一时无言。

苏宗民说:“咱们家在山沟里,省城不是咱们的地方,这不错。但是女儿跟咱们不一样,有好的学校没让她去上,以后咱们会后悔的。”

林秋菊想了半天,试探道:“或者让她跟你去,我就别走了?”

苏宗民说:“不行。你得克服困难。”

她发呆,表情紧张。对她来说这个困难很大。

苏宗民调到省公司的那年国庆节,林秋菊带着女儿到省城探亲,一家人在省公司招待所住了几天。有一天苏宗民带着女儿去新华书店买书,林秋菊在招待所洗衣服,她嫌招待所客房里的香皂不好用,擦擦手,到外头买肥皂。他们这招待所附近街上有一家杂货店,苏宗民曾经领她去买过东西,她记得那里有肥皂。可是只过了条马路,走一个路口,居然就把她走晕了,一时分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回招待所的路。她向路上行人打听,却没有谁听得懂她的话。如没头苍蝇般,她在那一带转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苏宗民父女回来,看到洗了一半的衣服丢在洗衣盆里,林秋菊不知去向,知道不对头,赶紧出门找人。最后苏宗民在路边一个垃圾桶附近找到她,她坐在地上,已经走不动了。该地方与他们住的招待所只隔一个路口,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十米。

那以后林秋菊一想起省城就感觉头晕。

当晚苏宗民夫妻俩去岳父母家。苏宗民把自己与妻子商量的事情告诉老人,岳父态度明朗,支持女婿,主张女儿林秋菊克服困难,为了孩子,也为了苏宗民的前途。

“我没什么。”苏宗民说,“主要考虑孩子。”

当着父母和丈夫的面,林秋菊竟然失声哭泣。

在她的印象里,省城太可怕了,困难太大了。苏宗民安慰她说,咱们也不是要一直住在那里。等女儿读完中学,考上好的大学,如果觉得不适应,还可以再搬回来。

经苏宗民和家人反复劝说,林秋菊终于点头,答应听从。

回到家中,夫妻俩都没睡好,半夜里把电灯打开,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

林秋菊跟苏宗民提起一件事:半个月前,苏宗民的妹妹给她打来一个电话,说苏宗民的母亲近日身体不太好,念叨要看看孩子。那个周末她特地带着女儿去市区探望老人,在大院五号楼家中住了一夜。

“妈跟我说了你爸。”林秋菊说。

苏宗民有些意外。“我妈怎么说?”他问妻子。

那一天婆婆对儿媳妇说,苏宗民的父亲要是能想开一点,不争那个名声、不想那个位子,可能就不会出那些事,人就不会死,一家人也不会那般落魄。

“她让我要跟你说。”林秋菊告诉丈夫。

苏宗民明白了。

他告诉妻子,母亲的意思他清楚,妻子也可以放心。不管他在山沟里当厂长,还是去省城当主任,往事一直都在他心里,那个痛永远不忘,他不会是苏世强第二。

回乡省亲毕,苏宗民返回省城。

他的车刚走出连山,在前往市区的长山隧道里,沈达的电话到了。

“你拐进城一下。”沈达吩咐,“有事跟你说。”

苏宗民问他:“你知道我在哪里?”

沈达推测,根据启程时间,按照通常速度,没有特别的情况,此刻苏宗民大概在长山隧道一带。

不由苏宗民骂了一句:“你简直是大仙。”

沈达知道苏宗民今天必须赶回省城。他没打算跟苏宗民磨蹭,只是前两天见面时,苏宗民忙着办案,他又有些事情,时间比较紧,话还没说完,有几句话非说不可,所以让苏宗民进城一下,不必花太多时间。

“你再走半小时,市区迎宾路路口那个加油站,右手边有一个福兴茶楼,装修很漂亮,我在那里等你。”沈达说。

半小时后苏宗民进了那个茶楼。

有位年轻女子笑盈盈站在茶楼门边迎接苏宗民。女子个头不高,身材娇小,模样俏丽,穿着素雅,见了苏宗民点点头,轻声问了一句:“是苏主任?”

苏宗民问:“沈局长到了吗?”

女子点头,把苏宗民引上二楼。

沈达独自坐在茶室里。这是间豪华茶室,装修古香古色,有一套红木家具:一张茶桌、四只高背椅。茶桌上,电水壶里的开水刚在沸腾,带苏宗民上楼的女子不吭一声,即动手洗壶置茶,手脚麻利,给两个客人各沏了一杯。

“局长还需要什么吗?”她问沈达。

沈达摆摆手。她嫣然一笑,起身离开,悄悄把门掩上。

沈达没有片刻耽搁,即言归正传:“给你讲件事。”

他告诉苏宗民,之所以忽然想跟苏宗民见一面,是因为他那里有些情况。几天前苏宗民带着人前来办案,一行人当天视察城南电杆厂破厂房,隔天局里就议论纷纷,说是沈局长有事了,省公司派人下来调查了,沸沸扬扬、人心浮动。

“瞧,你办的好事。”他说。

“这有什么?你没那么虚弱。”

沈达从来没怕过这个。但是他不痛快,因为苏宗民。苏宗民查什么案呢?一封举报信,没啥含金量,公司领导不当回事,苏宗民居然如此认真、大张旗鼓。这是要干什么?故意给他难看?

苏宗民说:“知道就好。”

他告诉沈达,这一次事情到此为止,本案暂无新发现,回去后准备向领导作一书面汇报,就此完事。但是他要说,这才是第一次,接下来还有。凡沈达的事情反映到他们监察部,无论用什么方式,是举报信还是举报电话,领导批示有几个标点,都一样,一律不放,方式可能不同,查是肯定要的。

“你什么道理?”沈达问。

“全公司上下大小都知道,咱俩关系特别。为自己考虑,不能给他人留下口实,说我身为监察部主任,对你的事闭眼不见,放你一马。”

“真够意思!”

苏宗民说:“对,我不够意思。”

“当初我还跟齐总说好话,推荐你到监察部。哈哈,他妈的这个样子。”

苏宗民冷笑,说这个叫一报还一报。沈达大嘴巴,几句话让他离乡背井,今天知道不好了吧?以后小心点,看他继续办案。

沈达问:“我怕你吗?”

苏宗民说:“反正我不怕你。”

沈达嘿嘿道:“行,继续办案去吧。”

两人没再多谈,喝过茶,握手走人。

2

沈达在市政府会议室接到告急电话,电话是电业局办公室主任陈子华打来的,告急事项比较特别:“李副发脾气了,大火。”

“什么破事?”沈达问。

“大门里的两个花台。”陈子华报告说,“李副大发雷霆,说怎么他不知道?”

“就是不让他知道。怎么啦?”沈达生气,“闹个屁。”

陈子华挺紧张。他在电话里说,李副局长站在大门边不走,叫这个喊那个,也给陈子华打了电话,下令陈子华立刻赶到现场,把事情给他说清楚。陈子华害怕,谎称自己在外头有事,不敢去见他。其实陈子华早到单位上班了,就待在大楼五层自己的办公室里,从办公室的后窗往下看,门边花台工地已经乱成一团,修花台的民工和上班进门的职工挤在一起,围着李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