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两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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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局长身亡 (1)

那天上午,沈达回市政府继续开会后,李勇坤没有再闹,因为观众已经四散,自己锋头受挫,很难再整旗鼓;而且沈达已经发令下午开局长会,他可以到那里去说,不好继续在门口闹腾。

沈达没有食言,当天下午召集班子成员开局长办公会。班子人员除沈达和李勇坤,还有一位林副局长,一位赵副调研员和办公室主任陈子华。林副局长是外线技术人员出身,资历不浅,当副局长的时间比李勇坤还早,但是人比较随和,不争不抢,风头都让给李勇坤。赵副调研员早先也是副局长,因为年龄将满,转任非领导职务,除了开会到场,已经不太来单位上班。

李勇坤做了准备,要在当天下午的局长会上再次发难,猛烈追究沈达凭什么不让他管理分管部门的工作,让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沈达根本不给他机会。沈达提都不提早上的事情,似乎花台拆了,事情就过去了,无需解释,不必再说。沈达在会上宣布一项安排,是本局几位领导的分工调整。沈达刚到任时,曾在干部会议上宣布局长们的分工暂时不变,待他了解一段工作,熟悉情况之后再做调整。这一天他说,经过这一段了解,情况已经熟悉,可以调整一下分工。

他把李勇坤目前分管的事务全部解除,一部分交给林副局长,另一部分则交给即将退休的赵副调。说是让两位多承担一点责任,两位都是老资格领导,这些事以前都管过,经验丰富,驾轻就熟,没有什么问题。李勇坤被解除具体管事权之后干什么呢?沈达给了他一个古怪虚名,叫做“协助局长分管全面工作”。

李勇坤当即跳起来,当众拍桌子,又喊出早上那句话:“沈达你欺人太甚!”

沈达指着陈子华,让他做记录:“把李副局长这句话写下来。注明情况:目无领导,当众拍桌子吼叫。”

李勇坤在气头上,本就年轻气盛,其时更难冷静,他抬手在桌子上狠狠又是一拍。

“我怕你什么!”他再吼叫。

沈达冷笑道:“够了,只需要你一下,第二下就多余了。”

他宣布散会。李副局长一天两闹,上午闹机关大门,下午闹局长会场,大家耳闻目睹,人人都可作证。他会立刻向省公司报告,提请上级严肃处理。

李勇坤当即起身离开,没有片刻耽搁,叫上车子,直奔省城。

当天晚上,将近十二点了,有人从省里给沈达打来电话。

“还没休息吗?”

沈达笑道:“等你电话呢。”

“骗人。”

沈达让对方小心,他确实很会骗人,特别会骗女孩子。从初中开始早恋,这么多年了,上当受骗的女孩不计其数,只要愿意,他总能骗到她们,简直如有天赋。这么多年了,只有一个人他不会,也不想骗,就是小秦。

“因为看不上。”对方语含哀怨。

“是太看重了。”沈达说。

“真的吗?”

“假的。”沈达说,“其实做梦都想。”

打电话的是小秦,秦小萌,齐斌总经理的女秘书。当天晚上沈达称自己在等她的电话,这不是谎话,他知道她一定会找他,因为李勇坤去了省公司。

小秦说:“齐总让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下午李勇坤闹局长会时,沈达宣布自己将立刻向省公司汇报,请求上级严肃处理。他其实只是在恐吓对方,逼迫对方到省里去闹。待李勇坤一走,他不吭不声,毫无反应,静观其变,根本没给谁打电话。李勇坤号称精明,什么都能“补充一点”,却被沈达算得准确无误,脑子一热直奔省公司去。下午那个时分动身,到省公司得在晚饭之后,他会直扑齐总经理的办公室。全公司都知道齐总以公司为家,晚间应当可以在办公大楼里找到她。如果齐总有事,李勇坤就得在齐总办公室的等候室里待上一两个小时,然后才可以面见老总。他见老总会干什么?告沈达的状,为自己辨白。沈达很愿意他这般激动,从会场上冲出去,长驱三百余公里,一头撞进省公司老总的办公室。这个时候齐总应当什么都不知道,茫茫然不知所以,这样的话印象将尤其深刻。

果然,齐总印象异常深刻。李勇坤居然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放声大哭,当着秘书小秦的面,哭得像无缘无故在幼儿园里挨了坏同学一顿暴打。

齐斌极其恼火,吩咐小秦连夜给沈达打电话,了解究竟怎么回事。沈达不抢先向省公司汇报,有意后发制人,等的就是这个电话。

他把当天的两件事情告诉了小秦,称自己原先打算在内部处理,没想惊动上级。李勇坤自己捅上去,那么就请领导酌情处理。省公司可以派人下来了解,闹事现场人证物证俱在,会议情况也有原始记录可查,是非曲直很清楚很明白,不是哭一哭抹两把眼泪就能推翻。否则明天他也跑省城,找齐总小秦痛哭一场,让两位女士评比一下哪个哭得响亮,是沈局长,还是李副。

不由小秦发笑:“骗人,你还会哭?”

沈达也笑:“装呗。”

他请小秦转告齐总,李勇坤到省公司如此告状,表明决心跟他撕破脸皮,坚决对着干。谁对谁错请省公司调查确定,有一点请领导看着办:不管这件事怎么处置,无论如何,别让他们俩继续待在一个局里共事。

“你一定得帮我,这个意思得让齐总清楚。”

小秦说:“行的,我知道了。”

隔天李勇坤从省城回到市里,第二天板着脸到局里转了一圈,露一露面,关上办公室门又出去了。

接下来是双休日,沈达宣布征用全局机关干部职工两天时间,这个双休日一律不休息,集中到局里义务劳动,内容是清理环境,搞好卫生。沈达还让办公室叫来施工队,突击行动,清洗大楼外墙玻璃,粉刷围墙,务必让环境焕然一新。全局干部职工除若干因病因事请假,以及李勇坤缺席外都到了。大家忙了一天半,星期天上午基本完成任务。当天下午,沈达集中点将,把单位里十几位转业退伍军人全部用起来,将全局机关人员分编为数组,每组由两位前军人率领,在拆除花台后显得特别宽敞的大楼前场地上搞了半天军训,让大家学习立正稍息,同时学喊口号,力争做到整齐划一。

眼下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搞这个?全局上下,干部职工个个心里嘀咕,没有谁知道沈局长搞的是什么名堂。当然也没人敢说什么。

两天后,小秦给沈达打来电话:“齐总让我通知你,明天她去。”

沈达说:“好。”

隔天,接近中午时分,齐斌总经理一行驾到。老总的奔驰轿车开到市电业大楼时,在门口停下不动:局大院里,黑压压站了满院的人,整整齐齐,着统一工作服,于大门里夹道而立;沈达带着局中层以上干部站在大门边迎接。总经理齐斌没有思想准备,车到大门,一发现这个阵势,觉得开车进门不妥,当即停车下来,步行前进。

她问:“沈达你这是干什么?”

沈达说:“这是热烈欢迎。”

他领头鼓掌,大院里顿时掌声雷动。总经理从夹道欢迎的员工中走过,员工们开始喊口号,口号只有两句:“向齐总经理学习!”“向齐总经理致敬!”场上有人掌握节拍,口号声相当整齐,显得训练有素。

齐总虽然贵为省公司头号领导,毕竟没当过兵,第一次碰到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她问沈达:“我是不是得说个啥?”

沈达说:“领导可以问候一下。”

于是老总说:“大家好。”

员工们一起大吼:“齐总经理辛苦了。”

总经理忙说:“大家辛苦了。”

员工们又大吼:“电力员工为人民服务。”

齐总一行穿过欢迎队伍,走进大楼,上了会议室,第一句话却是批评。

“沈达,你花样多啊!”

沈达不承认是花样。他说其实只让员工操练了半天,手下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小小没干过这种事,陌生得很,起初口号喊起来就像给小孩把尿,没一点劲儿。经过强化训练,情况变了,效果不错,居然喊出了一点电力员工的精神面貌。

老总这才笑了。

齐斌总经理驾到,当然不是来听喊口号,首要的还是李勇坤这件事。一个局长把他的副局长整得跑到省公司哭诉,然后该局长还声称无法再与其副手共事,请领导看着办。这件事当然得迅速处置,防止恶化,影响一个基层地方的电力工作。齐斌亲自下来收拾此事,听过欢迎口号之后,迅速召集局班子小范围会议,让双方坐在一起,要求双方各自说明情况,看看问题究竟何在,道理谁长谁短。

却不料李勇坤首先发言,当场认错检讨。他说,事情发生后,他不断反思,认识到错在自己。他不尊重沈达局长,不服从领导,闹个人意气,事到临头头脑发热,处事不冷静,造成不良影响。他向沈达道歉,向齐总检讨,请求领导严肃批评,如果需要,他愿意在局中层干部或者全体干部职工大会上做自我批评,以挽回影响,支持局长工作,保证在今后努力改正错误。

李勇坤居然如此服软,真是没有谁估计得到。在他做出这一姿态之后,事情也就基本了结了。齐斌在会上批评李勇坤,也肯定他终能知错。她对沈达表扬多点,肯定他工作有成效,到任不久,后进面貌已经有所改变;同时也敲打他,要求他团结好一班人,多听取各方面意见,不搞一言堂。

事情到此为止。

沈达对小秦感叹,说这回没收拾清楚,今后一定麻烦。姓李的这家伙还是挺厉害,能屈能伸,宁可丢脸,死活不走。以后还得另想办法。

小秦问:“干吗非跟他过不去?”

沈达说:“你是小女孩,大人的事情你还听不懂。”

如沈达所预言,坏脾气的李勇坤在发过脾气、经历过一场风波之后,一变而没脾气了。此后沈达让他“协助局长分管全面”,他就诸事不管,一切请局长定夺。任何场合,沈局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吭不声,再也不出来“补充一点”。

但是还有另一位李姓人物出来聊做补充。

沈达的妻子李珍忽然回到家乡,到家后才给沈达打了个电话。李珍是本市人,娘家就在本市,加上丈夫现在回乡任职,平日里常来常往,通常都是找朋友搭便车,事先跟沈达通个电话告知。那一天李珍跑回市区,没找到便车,买张车票坐长途班车赶了回来,事前也没有打个电话。她自己说,是心血来潮,突然决定回来,因为有一件要紧事情需要赶紧跟沈达商量。

“电话里不好说。你又总没回家。”她对沈达抱怨。

她指的是沈达最近都没回省城。沈达说这一段局里事情特别多,省公司也没让他们下边局长们上去开会,所以跑不开。

李珍提了一件事,让沈达非常意外。

“我不想在省里待了,干脆调回来随你吧。”她说。

“这怎么啦?”

她不说为什么。

沈达从省公司外放,回老家当局长时,夫妻俩曾经商量搬不搬家。沈达不主张搬,除了省城是大地方,比家乡小地方机会多外,主要还从家庭自身情况考虑。沈达回乡任职,目标却在未来,今后争取进入公司上层,到时候又得回省城来。沈达的妻子李珍婚前就调到省城,生活工作都很适应,没必要现在折腾下去,将来再折腾回来。沈达的女儿上中学了,划片就近入学,学校虽然不是重点,离家还近;孩子从小在省城读书,迁到市里反而不适应。因此夫妻俩决定不搬家,沈达回乡任职,妻子和女儿留在省城,暂分两地,节假日跑来跑去。

现在李珍改主意了,打算离开省城,回乡与丈夫相守。理由是一家人老分开不好,还是应当想办法在一起。他们两家都是本地人,长辈都在市区,亲戚朋友同学都多,回这边生活很习惯,不需要再适应。工作调动比较复杂,好在两边长辈当年都是领导,现在也还找得到人,要求别太高,总是可以办。李珍主张女儿跟着转学,设法进市区最好的学校读书,反而比现在在省城划片就近上的中学好。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总比分居两地好,今后如果沈达调回省公司,大不了再搬一次家。

沈达不表态,问一句话:“谁给你出的这些主意?”

妻子不说,只讲她想通了,是这个道理。她的父亲母亲也都赞成。

沈达说:“这事不急,慢慢商量吧。”

李珍却非常坚决,不想再拖。

“找工作、调动,不是一天两天能办的。”沈达说。

李珍居然已经动过这方面的脑筋。她早年曾经在市法院工作过,现在那里的领导换了,编制也满了,一时半会进不了,她不想等下去,宁愿改行,离开法院系统。她舅舅在市电信公司里当头头,她准备调到那边去,电信部门不错,工资福利都好。

沈达不禁吃惊。

隔天,他往省公司监察部打了一个电话,找到了星期天还在加班的苏宗民。

上一次苏宗民到本局查塑钢窗,声称要为自己考虑,从此盯紧沈达,不让人说他身为监察部主任,却出于私交,对沈达的事情闭眼不见。沈达骂他不够意思,两人讲得很不痛快。事实上当时都是发一点情绪而已,相交这么多年,彼此了解,事过之后该是什么还是什么。所以此刻沈达一发觉情况不对,立刻给苏宗民打电话。

“李珍去找过你了?”他追问。

苏宗民在电话里说,前些时候,有一个晚间,李珍到他家去过一趟。苏宗民已经把家搬到省城,住在公司提供的一处过渡房里,条件不错,虽是旧公寓,有三个房间,都比较宽敞。经公司人事处帮助,苏宗民的妻子调入附近一所小学,她文化程度不高,没法教省城孩子读唐诗,学校安排她当职员,这也不错。他们的女儿进省城的中学,学校很好,校园环境和教学质量比乡下中学强多了。李珍听到消息后去家里看苏宗民的妻子和女儿,觉得很羡慕。

“你还跟她说些什么?”沈达追问。

苏宗民没有跟李珍提到其他人,只讲他自己。他告诉李珍,他们下决心把家搬到省城,除了考虑孩子,就是考虑他。他有什么事需要格外考虑?主要是生活。他和林秋菊婚后一直生活在连山水电厂区,一家人在一起,家庭日常事务都由妻子照料,洗衣做饭什么的从来不需要他操心。他调到省公司后与妻子两地分居,独自待在省城,什么都自己做,生活琐事很多,很麻烦,不如设法归在一起。当然也还有一个原因:他妻子嘴上不说,心里可能有些想法。他这种男子汉正当年,大小是个主任,单位不错,收入相当高,不算成功人士,也算过得去,工作时生活中,打交道的范围很宽,经常遇到些妙龄女郎,如花似玉、风情万种,十分放得开。时下第三者很活跃,玩小蜜养情妇包二奶屡见不鲜,还有暗娼歌厅桑拿洗头妹等等人物虎视眈眈,环境很复杂。独自在外,老婆不在身边,机会格外多,会不会有第三者乘虚而入?会不会自己把持不住,有样学样,跟着人家去玩一玩,然后就陷进去了?让家里床铺空着,把丈夫放在外头闲着,时间长了,只怕有问题。

沈达骂道:“真是阴。表面说自己,其实是说我。”

苏宗民供认不讳:“对。”

沈达问:“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了?”

苏宗民没听到什么,但是看到了。那一回他去查旧库房的塑钢窗,从连山返回省城途中,应沈达之邀于市区外围加油站的福兴茶楼停留片刻,喝了几杯茶。那天沈达一味责怪他没事找事,不够意思;他则另有留心,注意到茶楼里有位漂亮女子气质风度绝好,她在茶楼门口迎候苏宗民,领他去茶室见沈达,还亲手为他们沏了一杯茶。当时沈达介绍说,女子是该茶楼的女老板,靓女子有气魄,倾其身家,得朋友相助,办起了这个茶楼,经营得相当红火。女子一边听一边笑,情不自禁,在沈达手臂上轻轻捏了一下,暗示不要多说。其动作很隐秘,但是苏宗民看在眼里。

沈达装傻:“是吗?有这事?”

苏宗民说,如果沈达把公款拿去相助该女子办茶楼,同时被人举报,这就会成为一个案子,不管领导批示里有几个标点符号,他自会认真查处。这种状况目前尚未出现,但是他觉得沈妻李珍有必要及早介入,以防万一。

“你累啊!”沈达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