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人物
1402800000089

第89章 劫

这天夜间厉山飞带着许弘千恩万谢离开玫瑰园,十三则好像失了魂,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边长吁短叹,郝贵不声不响的守在门口,听着十三叹息,也不宽慰,等到天明的时候,她一个人悄悄下厨做了清粥小菜,用小火热着,随后出了门。

我早间起床不见她,只道她像平常那样出门买菜去了,遂也没在意,直等我傍晚回来,十三还在屋子里关着,郝贵还是不在。

我开始觉得事态不平常。

整个玫瑰园都没有她的人影,也没有见到她留下只言片语,她和十三居住的房间里一尘不染,各样衣物原封不动,银票也没有短缺,独独不见她的人。

十三此时也着了慌,急忙连夜过扶风郝贵娘家打探消息,我们都以为郝贵受了委屈,所以回娘家哭诉去了。

天明的时候十三回来,我刚刚起身在晨读药学笔记。

“郝贵没有回娘家。”

一个孤身女子,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她能去了哪里?

我想起她绝望又孤独的眼神,心中升起不详预兆,决定去督抚衙门报案。

十三却不同意,“万一官家问她为何离家出走。。。。”

“夫妇争执,她受了委屈。”

十三喃喃说道:“这种说法让我脸上多么难看。。。”

我气得扇了他两耳光,“十三,你越发的不说人话了,郝贵很有可能会自寻短见,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十三挨了耳光,仿佛是突然清醒过来,打了个寒战,当机立断道:“我现在就去督抚衙门。”

我心气稍平,按耐住性子说道:“督抚衙门不到辰时怎么会有人当值,你现在去也不外在门口吹冷风,有那闲工夫莫如去找裴虔通,那个人手眼通天,找个把人保不准比督抚衙门还要快。”

十三犹豫道:“请裴虔通可要花大价钱。”

我从袖口摸出十张一百两的银票塞在他手里,“就说是订金,找到另外再给十倍。”

十三呆住了,吃吃道:“花一万两银子找郝贵会不会太多?”

我看着十三,说不出心里有多么悲哀,原来男人真的会变心,而男人变心之后,他从前的爱人在他眼里就比草芥更卑微。

原来田心的忧虑从来不是多余。

未来我是不是也会像十三这样?

我不知道。

我叹了口气,把书桌上散乱的纸张收集妥当,放进书包里,“那是你的妻子,你自己权衡。”

十三讪讪的笑,“元庆,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不是个东西?”

我淡淡说道:“十三,对你的私人感情,我实在没什么好评论的,唯有一句良言劝你,做人不可太贪心,惜福才有安乐,我上课去了,要到傍晚才回来,期间有什么消息,送到药园所给我。”

十三没做声,半晌叹了口气,“真他奶的,我真是着了魔障了。”

我没再搭理他,径直出了玫瑰园,到药园所,走到大门口碰上杨绍,下意识想要回避,她却已经看到我,叫了我一声,“大光。”

我站住脚,笑着说道:“杨姑娘早,怎么不见蒋大人送你上学?”随即想到许弘安全出宫,蒋冒昌的苦役自然也就结束了。

杨绍脸上红了红,腼腆的笑道:“快别取笑我了,那都是小玉捣乱。”

我笑了笑,说到杨玉,不由想起来,“好像最近两天都没有见到杨玉露面?”

杨绍说道:“他去神武营做禁卫去了。”

我有些吃惊,“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绍道:“就这两天。”

“杨大人怎么舍得他去吃苦?”

杨绍苦笑:“爹爹确实舍不得,可是小孩一心要去,无论如何也拦不住。”

说话间屠贤也来了,身后跟着万年的忠实跟班范健,小少年老远就叫我,“大光,大光,你吃饭了没有?我有带你一个饭团子。”

屠贤翻了个白眼,回头恶狠狠的说道:“你何不站到通天塔上去叫唤,这样全长安的人都能听到。”

范健干笑了两声,老实的低下头,流利的认错,“小贤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屠贤又瞪他一眼,闷着头快步朝前走,路过我身旁的时候说了一句,“你这两天没到我家,我爹问起你。”

我解释道:“最近家里生了些事。”

杨绍古怪的看着我,又看看屠贤,“大光你经常去屠贤家?”

屠贤冷着脸子,满是敌意的反问道:“不行么?”

杨绍面色一僵,“对不起。”匆匆的走开了。

我干笑不已。

屠贤清亮的眼珠转动,嘴角微晒,仿佛是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改口道:“今天是药园所今年最后一次上课,再要开学就要等十五过后,差不多一个月假期,你有什么打算?”

我只是笑,“还没呢。”

其实是有的,我打算带田适去突伦川找田心,和大公主还有田烈他们一起过年,这是早先就和田适说好了的。

屠贤顿了顿,甚是生硬的说道:“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到我家来,我知道你是孤儿,那个燕十三是你义兄。”

我笑出来,心下多少有些感动,“屠贤也学会关心人了。”

屠贤脸上微赧,瞪了我一眼,装作很生气的样子飞快的跑开。

范健嘻嘻的笑,一步不拉的跟过去,路过我旁边的时候冲我扮个鬼脸,“大光,你可错了,屠贤一直就很会关心人呢。”

傍晚结课,难得到药园所露面的太医令许弘也来了,对住一干少年同学做了简短总结,大意是表扬众人将近四个月来的良好表现,末了也提出警示,要我们放假期间不可松懈,开学时候将有一次回顾小考,成绩好的人有望得到入太医署见学的机会。

说话间有意无意看我一眼,我心下一动,多少有点奇怪,以往好似没有这样的先例啊。

眼角的余光扫到屠贤,似乎也很疑惑。

许弘训话结束,宣布解散,一干少年兴奋得说忙脚乱收拾书包,三下两下就散得不见人影,我想起郝贵不在家,十三也不会做饭,回家估计也没饭吃,就打算去饭堂看看师傅今天是否开火了,才这样想着,听到许弘叫了我一声,“王大光你等我一等。”

我顿住脚,笑容可掬的问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许弘面容漠漠,一言不发走到我跟前,“有没有兴趣,我请你喝酒。”

我讶然扬起眉毛,“大人?”

许弘脸色一沉,“爱去不去,给个话。”

我笑出来,“大人肯赏光跟我喝酒,小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两人出了药园所,奔到最近的酒楼,找了间雅座,许弘摸出十两银子,吩咐跑堂的小二,“整一桌酒席来,要清淡干净,大鱼大肉的不必,多的算是赏你的,不够再来问我拿。”

小二点头哈腰的下楼张罗酒菜。

偌大的包间只得两人,许弘面无表情只管喝茶,却不吭声,我知他一向清高,不屑得主动与人攀谈,遂扯了个话题:“大人准备什么动身离开长安?”

许弘看了我一眼,阴沉沉的说道:“我妻子昨天夜里入宫找土豆,打算带她走。”

我揣摩他神色,试探问道:“中途却生出变故?”难道厉山飞被人拿住了?

“土豆不肯出宫。”

我愣住,“为什么?”

许弘有些怒,又是郁闷又是愤愤的说道:“头先我顶撞圣上被囚禁,武氏为着救我,朝自己肚子上打了一拳,结果血流如注,差点漏胎,圣上逼不得已,只好提我出掖庭宫给她诊病,事后放我出宫。”

我心下了然,难怪圣上如此快速的改变心意,原来是武娘娘出了狠招,“土豆因此觉着亏欠了武氏的人情,不舍得离开她自己走掉?”

许弘点了点头,深重的吐了口气,“最可恨我妻子听了小孩的解释,居然也觉得武氏是个义气女人,又给了我们家天大的恩典,于情于理都不能见死不救,所以让土豆继续留在宫中,打算等武氏生下娃仔后,再出西域。”

我有些惊讶,“见死不救?武氏处境很危险?她不是很得宠么,现下又怀着龙胎,谁人敢谋害她?”

许弘冷笑了一声,“明里是没人敢对付她,可是暗里呢?尚药局那班御医,有哪个是干净的?哪个敢拍着胸膛说自己没收受过昧心的银子?没下过害人的毒汤?今次清理出一个巢孝俭,下次指不定会是谁,武氏那身子虚亏,不吃补汤断无保胎的可能,但是料理怀孕妇人的补汤可是门大学问,哪个关节出了岔子,后果都是不堪设想,她在宫中没有根基,唯一有个勉强算得上亲信的宇文顺,又是先皇近臣,圣上对他多有忌讳,关键时候根本不顶事,我和土豆一走,那妇人活不过三个月必定会给尚药局的人折腾死。”

我笑着说道:“两相对比,更加显出大人德艺双馨,让我好生景仰。”

许弘哼了声,“用不着你溜须拍马,”他顿了顿,轻轻咳一声,“我头先听茂昌讲,圣上押我去掖庭那当口,你很是上心,想法周到不说,也舍得落力气,我很承你的情。”

我笑道:“其实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原也不需要我这样微末小人物奔走。”

许弘轻声叹了口气,“话也不是这么说,人有旦夕祸福。。。。”

我没作声,想起田家惨案,深以为然。

他对住窗外出了会神,“王大光,你很想进太医署?”

我心下一跳,定了定神,倒也爽快承认,“是。”

“为什么?”

我笑了笑,“太医署福利很好,升迁的也快。”

许弘有容与焉,“那是。”

“大人又英明果敢。”

许弘瞪我一眼,“蒋冒昌说过你很会奉承人,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

我笑着说道:“我说的是实话,不要说本朝,就是前朝,像大人这样年纪轻轻医术精湛的人也没几个,太医令这个位子,大人坐得是当之无愧的。”

许弘撇了撇嘴,似是有些厌恶,却又不说出来,只若有所思的打量我,“怎么看你都是个功利之徒,究竟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值得阿姿对你推崇有加的?”

我失口笑出来,“许夫人对我推崇有加?”

许弘翻了个白眼,痒痒然的说道:“你们两兄弟都古怪的很,那个燕十三,明明有家有室,天天挂念别人妻子,还有就是你,偌大年纪的壮年人,和一班小童子同堂上课,也不觉得面上无光。”

我干笑了两声,知道他最近凡事不顺正在气头上,遂也没敢吭声,只闷头任由他唠叨。

这天晚上许弘喝醉了酒,我送他回府,交给厉山飞,到玫瑰园时已经深夜,偌大的园子黑洞洞的,一点人气也无,十三不知道去了哪里,找遍整间庄子都没找到,我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不会是郝贵寻了短见,十三良心发现,也跟着自尽了吧?

这想法让我心惊肉跳,浑身一阵一阵冒冷汗,半晌忆起后园还有个新开的酒窖没搜,不知道他是不是藏在里头喝酒,正打算要去找他,突然觉得丹田之中一股剧痛袭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哎呀!”

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跟着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眼前阵阵发黑,满头冷汗涔涔,心神错乱之际,明知他听不到,还是吃力的叫了一声,“十三。。。。”

十三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