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身后没了动静,唐毓祈才长叹一口气,说话,声音诚恳:
“杭大夫,实不相瞒,方才那位,便是本侯的妹妹,皇上的贤妃娘娘。”
杭予允紧张地点点头,心中却千求万求,指望这侯爷不要再说了——知道得越多,他便越危险。
“如今本侯也没什么好瞒杭大夫的。妹妹在皇上身边也有一年有余,原是地位稳固,无奈始终不曾怀有龙种,是一遗憾。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是个死胎……”声音里是满溢的苍凉,“杭大夫在宫中也有段日子了,怕是知道如今皇上最宠爱的,便是绵忆殿的沈修华……若是这死胎的事被捅出去了……”
“可,这……胎儿已死,草民也无起死回生之力啊……”
唐毓祈点点头:“这本侯当然知道,便是扁鹊再世华佗再生,也是不可能有起死回生之法……”
心中好歹松了一口气。
好在这侯爷没有无理地要求他救活那胎儿。
“总有办法……总有办法的……”唐毓祈迷茫地喃喃自语,“如今之计,是得先瞒住这宫中众多的耳目……”
三天后,他便被调去,专职为贤妃娘娘安胎。
所为安胎,不过是为贤妃开学药方,调理气色,同时不使她腹中的死胎有何异变罢了。
直到那次,贤妃跟随太后出宫进香,他得特许随驾前去。
那尼姑庵是女眷们住的地方,他堂堂男子,自然是住在庵外的茅屋里。
贤妃被推下山崖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茅屋里研读医书,当下心里一惊,惶惶中有直觉告诉他——贤妃是要扔掉这个包袱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贤妃一口咬定她是被那沈修华推下山崖,掉了孩子的。
而他所做的,便是告诉太后,孩子没了——不管曾经它是不是个死胎。
下山后,他急忙连夜收拾包裹,向御医所的御医长辞了官,也不管人家是否答应了,便逃离了京城,回到自己的药庐中,并马不停蹄地挖了一个密室,以防定远侯派人来杀人灭口。
蓦地从回忆中醒来,却见儿子逸风的脸正放大在眼前,好奇地盯着他:“爹,你在发什么呆啊?”
杭予允惊出一身汗,急忙回过身去:“没……爹在想着,想着傅姑娘的药方……”
闻言杭逸风是兴奋异常:“爹,你是不是想到更好的法子了?”
这药华清也敷了有小半个月了,疤痕已经渐渐萎缩,长出新生的息肉,却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
若真找不出其他的方子来了,以后便是好了,伤疤处的肉也会和周边不同,不能算是完全治愈。
见逸风如此,杭予允不禁心一沉。
这孩子,该不会是……
“逸风,爹问你。”连忙拉了他到树后,小声地,“你是不是对那傅姑娘有什么别的心思?”
杭逸风脸一红,急忙争辩:“爹,你说什么呢?什么……有别的心思……”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似小鹿般噗通跳个不停。
“最好没有。”杭予允表情严肃,抓着他的手也更加用劲,“风儿,你听爹说,那傅姑娘不是你能惹得起的……”虽然还不知道她是如何出宫的,皇上是否知情,他都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能惹得的人物。
“为什么?”杭逸风不服。
“她……”这可要怎么和他说?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她……她是有夫之妇,她肚子里有孩子!”
闻言杭逸风笑靥明亮:“哎呀!爹,傅姑娘说,她和她丈夫已经没有什么瓜葛了……”
“不许就是不许!”杭予允恼怒地,额上青筋暴起,“总之以后,你少和傅姑娘接触便是!”说着也不管杭逸风,便收了地上的药草进屋去了。
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逸风都不会是她最后停泊的地方。
夜。
已是八月,虽然白日里依然是炎热难耐,到了夜晚,气温却下降许多。
药庐不远处的小池边。
华清脱了鞋袜,小心地将脚放进温凉的池水中,轻轻搅动着。
清澈的湖水给她以最温柔的包围,她能感觉到有水草轻轻缠绕她的脚脖,能感觉到小鱼绕着她的脚游来游去。
最喜欢的,便是水了。
那么的纯净,那么的明亮,那么的,令人着迷。
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静静感觉着里面的动静。
孩子,他能感觉到母亲的手吗?
远处,是夜空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这月,这星,这夜空。
身后,是林远阴郁的影子。
“清儿,我觉得这杭大夫有古怪,我们该尽快离开才是。”一段日子以来,已经能习惯喊她清儿,而不是公主。
“为什么?”华清不解,“杭大夫人很好,何况我现在还在敷药呢。”想起这个,不禁笑意盈盈,“逸风说,说不定他爹有让我的疤痕痊愈的方子……”虽然已经决定永远不再见连锦年,虽然心底依然固执地认为,不再会为任何人对镜贴花黄——却,依然是爱美女儿心。
林远哑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还是不要告诉她他的疑虑,徒增烦恼。
“我怕,沈如蝶不会就此罢休。”
闻言,华清黯然。
如蝶,是恨她入骨吧?
毕竟是她曾经剥夺她飞上枝头的机会,落魄成丫鬟——一向娇生惯养的她,怎忍得下这口气?
何况如今,她更已知道她不是沈若水。
“连锦年……”想起沈如蝶,脑子里便不能抑制地浮现出他的脸,不自觉地,嘴中便轻声说出了这个名字。
林远叹一口气。
要完全忘记他,是不可能的吧?
“前些日子我在镇子上做工时听人说,他在我们走之后的第二天便启程往安徽去了。”连锦年的心中,更多的是江山吧?
华清点点头。
“他那么有能力,应该是马到功成吧?”无论是做皇帝,还是武艺,他连锦年都是出色的
却唯独在做她的驸马时,却是一塌糊涂。
“清儿……”声音不禁沙哑,心中是情思万般涌起。
该不该告诉她,连锦年其实并未嫌弃过她的脸?
“或许我的再次出现,对他来说不过是噩梦一场。如今梦醒了,一切都没有变。”而她,原本裂开的心,如今却是粉碎。
连她的尊严一起,粉碎。
笑着擦去脸颊上的泪,她深深呼吸。
转身站起,也不看林远,提了鞋子便走。
“连锦年他……”还是忍不住,声音轻若无闻,却已足够使她停下脚步,“他,没有嫌弃过你,清儿。”
“常常,他都站在夜清宫的屋顶,彻夜,只为看你熟睡的脸。”他平静地说着,心底却似松了一口气般,“他,是真的爱你,并不在乎你的脸。”
已经能听到她强忍着的低低啜泣,却只能狠心把话讲完。
“我想,他那样冷落你,只是为了……为了保护你罢。”
是良久的沉默。
风吹过,时间仿若已是千年。
“如今,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笑着,手抚上腹部,“如今,我只想有一个安静的地方,能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抚养他长大。”
我会告诉他,他的父亲,爱他。
我会告诉他,如果可以选择,他的父亲,一定会选择和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