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节。
枝头已无多少枯叶,都袅袅如蝶地落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这是华清的习惯,不让人扫了落叶,积累一个秋天,踩上去软软如波斯地毯般。
华清站了在树下,抬头,是空洞洞的枝干,突兀地将身边湛蓝的天空划得支离破碎,大朵的白色浓云,那么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眼。
绿萝从屋里出来,看着主子寂寥的背影,微微叹气。
上前,低声道:“主子,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华清转身,展露一个虚弱的笑,微微点头:“好,我这就去见连锦年,告诉他……”
告诉他,她准备离开这里。
“主子……”绿萝不舍,眼光是泪光点点,“你真的不打算带上绿萝吗?”
华清歉意地:“对不起,绿萝。我不想你跟着我受苦……华琳在婆家也是受气,也许我不会去那里……我会和连锦年说,待你在宫中日子满了,就遣散出宫去,你可以找个好婆家嫁了……”
微微一思索,又褪下手中的白玉镯子:“其实,我也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这个镯子,也没什么故事,只当我提前给的一份贺礼罢了。”
绿萝哭道:“主子,绿萝想要和你一起……”
“傻瓜,你若和我一起走了,谁来奉养你的父母呢?小顺……他这辈子是不能出宫了,你的爹娘将来还要靠你照顾呢!”强颜欢笑,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头。“逸风可准备好了?”
绿萝含泪点点头,紧紧揪了手中的帕子:“杭大哥说,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好收拾,说走便能走了。”
他本不是宫中人,来去无留恋。
水仙上前:“公主,软轿已经备好了。”
华清转身看去,那一架梨木制的软轿,上面用蚕丝包裹着,软椅里的垫子,是桃花芯的,有淡淡干燥的桃花味道。
这是父皇在位的时候,特别做了给她的,与这宫中其他的软轿都不同,特别的轻,特别的舒适柔软。
抬头环视这夜清宫,心中是空落落的,酸意在鼻尖,却已哭不出来。
纵是万般不舍,却也只能选择离开。
御书房。
连锦年负手站了在那副江南水乡画前,连华清进门,走至他身后都没有察觉。
“……”华清开口,却半天发不出声音。
愣愣地,也只能看着那一副画。
水巷交通,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间悠然穿梭,岸边的石阶上,有洗衣衫的小姑娘,笑靥恬淡如梨花。那驾船的船老大,头戴着乌毡帽,悠然自得。
依然能清晰地记起当时是怎样耍赖,怎样的刁蛮才说服父皇肯在这金碧辉煌的御书房画上这样一副泼墨水乡。
那时候的她,是公主,是皇室血脉,无论多么的刁蛮,犯了多少错,总是能够被原谅。如今却不一样了,朝中多少人虎视眈眈,她稍微一个错处,都能扯上前朝余孽。
不禁低声叹息。
才惊动了连锦年,脸上表情却是复杂:“清儿,你来了。”
华清黯然地点头,咬牙,还是把心底的话讲了出来。
“我来,是求你一道圣旨,让我出宫去。”
闻言,连锦年愣住,眼底暗光闪过,语气黯然。
“你要出宫?”
华清无语点头。
“不行!”连锦年恼怒低吼,“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皇宫里好好呆着!”
她选择离开!
虽然早在心中设想过这个可能,虽然她选择离开不是第一次,但是当她清楚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到无以复加的心痛。
“连锦年,你清楚的,你留不下我。”华清淡然道,“朝中人已经知道我并没有失忆,一而再再而三地假装,他们已经不会再相信我了。”
并且,我已不能肯定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江山或美人,你到底更看重哪个?
棋子,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不是吗?
“我会有办法……”
“你没有办法,”声音平静,却足以打断他的辩解,“你心里也清楚,他们一定认为我是有什么光复前朝的阴谋,才会再三地混进宫中,来……”迷惑你。
“清儿!”一把将她虚弱到仿若飘渺的身子搂进怀中,“你相信我,我真的有办法……若真的不行……真不行……”那我也不愿意再和你分开。
“皇上!”是侯德宝急匆匆的脚步声,“启禀皇上,大殿之外聚集了许多大臣,联名上书,要皇上……”
看着紧抱着华清的连锦年,侯德宝犹豫地。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是万岁爷一个发怒,先拿自己撒撒气,也不是不可能的。
心中一沉,华清依然知道那些大臣的意愿。
“说罢,侯公公。”虚弱地轻笑,努力支撑住自己。
看到连锦年亦是许可的眼神,方才小心翼翼地道:“大臣们联名上书,要皇上遣送德馨公主出宫……永不得回京。”
“他们好大的胆子!”连锦年盛怒,“他们凭什么要送清儿出宫!”
华清却是笑:“只是要我永不得回京罢了,想来还是慈悲了呢。”原本以为,他们会要处死她的,看来民间一些拥护大昭朝的势力还救了她的命。
连锦年惊痛,低头望住那张苍白的小脸,那毫无血色的唇,泛着淡淡的冷光,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清儿……”转身对侯德宝,“摆驾,朕要好好和那些老顽固理论一番,朕倒要看看,谁拗得过谁!”
面上表情坚决,心底已然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