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喜欢你
(一)
紫骐在疼痛难忍的煎熬中睡过去了,一小时,两小时……她的梦零零碎碎的,像是被切割开来的画册,一张张地飘落,凌乱,不知道残缺的每一小块都是些什么,记载了些什么。但是,她知道那画册里的并不是什么佳境。
终于熬过了漫长的那一夜,她微微张开的眼眶接收到阳光的信息。又会是新的一天,所有的惶恐不安终究会过去的。
紫骐望向窗外,看到靠在阳台上的哲枫,他正冲着自己微笑,像是暴风雨过后,又恢复了平静的微笑,可是,在暴风雨中曾受过的伤害,只有他自己清楚。
“起来了?喝粥吧,嗯,现在轮到你成了病人,所以只要乖乖地听话就好,在你的手痊愈之前,一切归我管,”还未等紫骐开口,他又接下去,“不能反对,反对无效。”
面对哲枫的强势,紫骐唯有把准备要说的话吞回肚里。其实,她想说的是,她的手并没有伤到拿不了汤匙的地步。
“小心烫。”哲枫吹了吹,散去热气,细心地喂紫骐喝粥,现在的他真的好贴心,好温柔,也让紫骐好感动。可是,除了谢谢,紫骐又能说些什么呢?
(二)
哲枫和张副总在SOLO的电梯里,他透过反光的金属板,整理一下头发,“张副总,我要交代的事情应该都处理好了吧?”
“没问题了。”
“那好,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好帮我妈和姐,谢了。”
他转过玻璃转门,被几个韩国女生围拢上来。
原来,这个韩国旅行团里,有几个女高中生是哲枫的乐迷,现在能有幸见到哲枫本人,当然是跟在身后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一直吵个不停。
而尹恩珠,站在草地的另一端,抬头望着似乎和蓝天连成一片的古树,此刻明明就只和他隔了一群人之远,却像隔了一道越不过的鸿沟。
“啊,蜘蛛呀。”
旅客中的一位中年妇女突然整个人乍起来,又蹦又跳,还加上跺脚,那只蜘蛛如果侥幸没命丧她重量级的脚下,这时想必也吓得魂归西天了。她几乎能与海豚音“媲美”的尖叫声,让方圆十里的旅客纷纷让路,退避三舍。
当然,这里面不包括两个“聋子”,哲枫和尹恩珠此刻终于在散去的人群中看到了彼此,像是两尊雕塑被时间定格了,或者定格了时间。
(三)
“真是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你,”哲枫的话中透着淡淡的愤懑,“我应该先恭喜你终于梦想成真,真的成为了自由,可以随处闯荡,见识世界的导游。”
“你,最近还好吗?”她压根就不敢正视哲枫。
“这句话是不是晚到三年了,三年前就应该这样问的,不是吗?三年前问我好不好,然后我会很肯定地告诉你,糟透了,真的很糟,没办法接受从人间蒸发掉的你,可是,现在面对同样的问题,我会说,现在我真的很好。”
“这样就够了,听到你很好,比什么都重要。”
“尹恩珠小姐,请你不要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可以吗?当初连一句话都吝啬留下,现在突然跟我说,我生活得好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你要我怎么想?”哲枫本来静如湖泊的情绪终于起了波澜。
“如果不知道怎么想,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反正很快就过去了,现在我不会再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不会影响到你。”她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你想说我们以后就像两条平行线那样,没有交集了吗?”
尹恩珠用一种十分舍不得,放不下的眼神凝视着哲枫那张脸,“很开心能再看到你,真的很开心。”
哲枫对她那种明明还很在乎的神情感到困惑。
“游客还在外面等着我,我先走了。”她情绪低落地离开了。
其实,哲枫很想告诉她,自己现在并不是那么怪罪她了,只是忍不住说出了三年前想说却没有机会说的话。
(四)
天翔和公司员工开会,会上讲到有关公司的改革问题,也就是和一些非广告专业的创意人员联手合作,实行一对一策略,即本公司的员工配一名具有广告设想方面天赋的非相关从业人员,从而突破个人设计的狭隘性和片面性。
“阿诺,你就跟上次SOLO里的那位喇叭小姐联系一下,和她洽谈一下相关事宜,我想她对你会有一些帮助。”
“知道了,蓝总。”阿诺也随员工们一起离开。
“哎,对了,等她来到公司,我想见她一面。”
“好。”
天翔之前曾在脑海中对这个唯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喇叭小姐做过无数次构图,所以也满心期待着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
(五)
江淑惠被哲枫在手机里的那句“我想成为夏紫骐的男朋友”刺激得血压直飙,她原本想慢慢把事情查清楚,可是现在,她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时时刻刻坐卧不安。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心生一计。
“紫骐,你去英国留学吧。”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紫骐只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像是她梦中那本画册的某一个碎角。理不清,梳不顺。
“阿姨,你是说,让我去英国吗?现在?”
江淑惠在她的床沿坐下,慈爱地看着她,“没错,你以前不是挺羡慕小雪可以去法国留学的吗?我现在也给你机会,去英国怎么样,要不去德国,还是澳大利亚,你最喜欢哪个国家?”
紫骐摇摇头,“不,我都不要,阿姨,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想去留学了。”
“如果我说你必须得去呢?”江淑惠被逼急了,只好来硬的。
“为什么?我不懂。”紫骐大概意识到江淑惠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那我就直说了吧,我不喜欢你天天和哲枫呆在一起,我怕你们俩会日久生情,产生什么儿女情愫的,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可是,江淑惠的企图干涉似乎迟了点,因为,这一切已经在慢慢成真了,而且真得无法改变。
“阿姨,我……”紫骐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回应。告诉她,自己不会爱上哲枫?可是,这点连她自己也没有把握。甚至说,现在,她也许已经爱上他了。“我不走。”她坚决地说。
“紫骐,你要气死我吗?你不是一直都很听话的吗?现在怎么又变了?”江淑惠激动地矗了起来。
“阿姨,给我点时间考虑吧。”原本半躺着的紫骐钻进被窝里,背过身去。
房门外,哲枫攥紧拳头,却又无可奈何。他犹豫着,决定了选择除了妥协与反抗之外的第三条路……
(六)
有些感情,有些历程,虽不见波纹,却要来得牢固和实在。
以纷在千竹孤儿院的圆门外徘徊,怀里还揣着一大叠书。
“怎么是你?”
以纷猛地一转身,撞到了大树怀里,她尴尬极了,“哦,书,这些是紫骐让我给你拿来的,她说是送给小朋友的,因为她现在手受伤,来不了。”以纷低着头摊直手肘,把书递过去。
“紫骐姐手受伤了?没事吧?”
“听说是烧伤了,不过好像不是很严重,你不用担心。”她的眼斜视着院里。
“怎么,想进去看看那些小孩吗?”
以纷微笑着点点头。
“进来吧,来了个新姐姐,我想他们也会很开心的。”
以纷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傻笑着,“哦,来了。”
(七)
江雪手捧一大束红玫瑰进了家门。
哲枫倒有点感兴趣了,“姐,又是哪个不怕死的英雄,敢挑战在情场上‘铁面无私’的冰美人,我真要送他块牌匾,上面写个‘服’字。”
“乱讲什么呢,这是给你的。”她把花扔到哲枫腿上。
“我的?”哲枫一头雾水。
“对呀,就是你韩国那帮fans,她们说这两天很感谢你,所以给你送了一束热情洋溢的红玫瑰,我就顺便给你带回来了,反正她们一会就要走了。”
“什么,韩国的旅客一会就走了?”
“对呀,两点的飞机,怎么了?”
哲枫看了看表,四点半了,他的心徘徊着,无法安定下来,他明白如果这一次错过了尹恩珠,也许他们这一辈子就再也没有交点了。而哲枫肯定的是,当他年岁老去时,这一次的交错必将是个莫大的遗憾。所以,他不再逗留,决定了追逐。至少他也要赶到机场亲口告诉她,她以前现在将来都是自己很在乎很在乎的人,无论在哪里遇到困难,自己在的地方,永远都欢迎她。
哲枫这次毫不犹豫,立即钻上车,一踩油门,“嗖”的一下直奔机场,气喘吁吁地跨进机场大门时,他几乎刹不住脚步。
一群头戴淡黄色休闲帽的人显眼得很,哲枫一进门就认出来了,“你们的导游呢?”
“在那边。”
哲枫沿着那位女生所指的方向走去,可却发现转过来的那张帽子下的脸并不是尹恩珠。
“哦,我是代班的,朴小姐没有跟我们一起回韩国。”
哲枫皱起眉头,上下睫毛偶尔碰在一起,浓黑浓黑的。
(八)
江淑惠的有意刁难让紫骐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成。自从听到要自己离开这里后,紫骐就茶饭不思,天天为是否去英国的事烦恼着。
十年来的她,在这个屋檐下的她,习惯了顺从,习惯成自然。可是,现在她终于有反抗的冲动了,也许是某一种力量早已悄然注入她的内心,那就是为了在乎的人而努力地呼吸。这个人,也许是哲枫,也许只是她自己。
无论如何,理由总该是要有的。就像用粉笔涂掉墙上的脚印,待到那一天浅浅的一层灰脱落时,还是会有旧痕。现在,她又如何能在压抑了十年后的今天,理直气壮地告诉江淑惠“我不去,没有理由”。就是这样,这个电话响应起来了。
“喂,请问是夏紫骐小姐吗?”
“哦,我是,你?”
“我是蓝氏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
就这样,紫骐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她可以不去英国,但是,她需要一个方向,一个目标,而且这些都必须属于她自己,适合她自己,以至于江淑惠不能找到反驳的说词。现在,她看到了另一条崭新而契机遍布的路——蓝氏广告公司。
只是,前方还有一个小小的坎正在等着她。
紫骐本来是怀着兴奋而激动的心情来到蓝氏的,更何况,她还从助理阿诺的口中得知蓝总就是那个称呼自己为“喇叭小姐”,并与其通过两次电话的男子。
紫骐多期待见到那扇门里端坐着稳重随和的蓝总,可是,事与愿违不是常有的事么?每个潜在的爆发,总是有那么多的巧合。
“请进。”阿诺把惴惴不安的紫骐“锁”进了“牢笼”里。她前思后想,一万个留下的理由还是敌不过一个“没勇气”,所以不得不落荒而逃。
“请坐吧。”天翔用一个敬词,一个动词,再加一个语气词留住了她。紫骐颇感意外。
“原来你就是喇叭小姐,anyway,公私分明一向是我做人的原则,进入蓝氏就意味着我们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我不希望夏小姐把个人琐碎的情感也带进来了,明白吗?”
“琐碎”?在一场疯狂的宣泄过后,天翔究竟是以一种什么心态把那份如同原子裂变的情感以这两个字来概括掉。
“明白,蓝总。”紫骐拼命堆出凝固的苦涩的笑。
(九)
“你要走了?”
“嗯。”
“你回来了?”
“嗯。”
“吃饭吧。”
“嗯。”
……
紫骐和哲枫的对话渐渐缩短,而哲枫不仅完全被动,而且永远干脆利落地以一个“嗯”字作为每一段对话的结尾,一个完结的句号。
这一切,江淑惠也看在眼里,糊里糊涂的。可是,这样终究也能让她放宽心了,毕竟他们现在相处的时间就像擦肩而过的路人般短暂。日夜担忧的所谓“可能产生的情愫”也变成了空落落的空格。而紫骐,似乎也在追寻着自己全新的世界。
可是,有些交点一旦形成,要恢复成两条平行线,真的可能吗?
(十)
哲枫既然得知老朋友尹恩珠并没有跟团回韩国,他当然得去打听她的下落。而经过一番调查后,他顺利拿到了尹恩珠在这里唯一的朋友朴素珍的地址,朴素珍一年前嫁到了中国。
哲枫在朴素珍的家门口徘徊了不短时间。那一天那样匆匆的见面,又那样匆匆的告别,现在他怎么再接下去那个僵了的谈话呢?无论如何,他还是叩响了门。
一位看起来面容严肃的大妈把头探出来,“你要找谁呀?”
“哦,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是朴素珍女士的家吗?”
“是,你找她干什么?”大妈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一直板着脸。
“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想打听一下她是不是有一个叫尹恩珠的朋友在这里借住?”
“尹小姐?没错,不过她们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这我哪清楚呀,我现在没空,不好意思。”大妈毫不客气,“嘭”地关上了门。
哲枫只好沿着那一条老旧的街道上坡,再下坡,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路边有几堵爬满了青苔的砖墙,有些几十年,甚至百年老房子的阳台上还开着一簇簇叫不出名的花。
一直苦苦等待到了傍晚,哲枫的影子从西边转移到了东边。尹恩珠终于出现了。
她一见到哲枫,就惊慌失措地把一个纸袋塞到包里。
“我先进去了。”朴素珍识趣地避开。恩珠也想要逃避,想装作陌路人一般。
“你又想一句话也不留下就这样走掉是吗?”
尹恩珠的脚跟慢慢放低,压住了地上有些年纪的石岗岩砖块。
“三年之后见到我,一句话也没想过解释,平静得像是陌路人,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难道说你就这么冷漠吗?你要我去相信一直以来陪着我不离不弃的你都是假的吗?啊?”
她尖细的下巴悬挂着一滴泪,因为不想让背后慢慢靠近的哲枫发觉,赶紧用手背擦拭掉。
“我无话可说,也没办法厚着脸皮乞求你的谅解。”
“可以陪我走走吗?”哲枫突然说,把右手插进裤袋里,转身自己先走了。
恩珠犹豫片刻,也慢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像对冷战中的情侣。一直在地上刻下了一千个深深浅浅的脚印,虽然是无形的。
他们居然可以如此沉默,沉默到像是存在于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就在街角那间门口挂着风铃的小餐厅里,紫骐背靠墙坐着,透过大大的落地窗,路人正好能看到她焦虑的神情。
一滴血掉落到热腾腾的开水中,渐渐弥散开来,像一缕烟吹散在风中,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粉红遗留在杯中。
恩珠轻轻碰了一下鼻孔,手指沾上了一滴鲜红鲜红的血液。
她慌忙掏出纸巾,不断擦拭着鼻子周围。
哲枫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座位上空了,不见了恩珠。
“服务员,请问刚刚坐在这里的那位小姐去哪了?”
“哦,她好像刚走了。”
哲枫透过玻璃窗扫视着外面那一条街,人来人往的,却根本没看到恩珠的影子。
恩珠用纸巾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她抬头看到天上悬挂着两个火红炽热的大太阳,周围围了一圈圈光晕,光芒四射。
她感到一阵眩晕,再也走不动了,便扶着街边路线牌的铁杆蹲了下去。
“哲枫,哲枫。”她眼神呆滞地看着脚下似乎在旋转的水泥地面。
泪珠落地,锁住了漂浮着的细尘。
(十一)
因为紫骐现在算是半只脚踏入了蓝氏,再加上哲枫最近的“冷酷无情”,去英国的事也变得不了了之了。
借用一句天翔的话,生活还在继续不是吗?
紫骐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扶着楼梯围栏,像是虚弱而昏昏欲睡的病人。很多时候,这就是她午睡起床后的状态。
她瞧见大中午还在擦拭着家具的信姨,果然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哎,你不用问了,少爷不在家。”信姨没等紫骐开口,自己就“自作多情”地自问自答了。
“我没打算问他,我知道他不会在的,这几天我见他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呢。”紫骐的失落感悄悄随着午后的风旋动着。
“也许明天就不这样了吧,这几天不是一直在公司练小提琴嘛,反正等一下应付完那个从纽约来的小提琴王子,他的忙碌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紫骐还处在朦胧中的眼突然睁得老大,“小提琴王子,Fred?信姨,你从哪听来的,那个王子现在在哪?”
“哦,早上那个娘娘腔经纪人在这里等哲枫少爷的时候,跟我瞎聊天,说好像下午在公司里有一场什么不公开音乐会,还邀请了那个王子,音乐会还不公开,真扯。”
紫骐完全清醒了,好不容易愿意舍弃掉一向和自己“共同进退”的自行车,打了车飞往艺人公司。
(十二)
门一开,座位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一位正在打扫的阿姨。
“请问,这里今天不是有一场音乐会吗?”
“对呀,可是早结束了,人都走光了。”阿姨又低头扫起一个纸团。
紫骐心里有万分失落。
她垂头丧气地掩没在人山人海的步行街上,独自承担着那一份没人注意到的失意。她抬头,看到一架飞机飞过,“他那么忙,现在一定在某架飞机上了。”
“新人金哲枫刚成功举办一场个人不公开音乐会,在场的唯一应邀出席的嘉宾是国际知名音乐人Fred先生,现在,我们已经把两位请到我们演播室,对这一次的见面做一次简单的采访。”声音响起,马路上的大部分人纷纷驻足观看某商场墙上的大型屏幕。
画面转接到哲枫和Fred的脸。
情绪低落的紫骐本来没注意到这段报道,可突然看到前面那么多人都同时望向同一个地方,她也忍不住好奇地望过去。
她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苦苦寻找的Fred脸上,而是哲枫身上穿的那件自己之前错送给他的画着彩虹的T-shirt。
“一看就知道是你自己画的吧,你的画功真的很烂耶,就算送东西也不能那么没诚意,居然送我一件根本没脸穿出去的衣服。”
她不禁想起那天哲枫说的话,万万没想到他不但把衣服穿了出去,而且还上了荧屏,面对着全市所有人的目光。她的心居然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烫,那一种感觉难以言语。
“我听说你们之前私底下见过面,是真的吗?”
哲枫点点头,“能够见面也是因为一个人,是她不顾一切把Fred留下来,所以才有今天的这场音乐会,其实一直有两个字都没能说出口,想说声‘谢谢’。”
紫骐的脸倏地一下红了。原来哲枫知道她在天桥上闹跳桥的事,可他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一直没听他提起过?
那位主持人对哲枫的自白有点感兴趣了,“可否问一下,你指的那个‘他’是男性还是女性?”
哲枫有点犹豫不决,因为一旁的Nacho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女生,”全场哗然。“我的妹妹。”哲枫似乎是挣扎了好几个世纪,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艰难的字。
我的妹妹?紫骐提到了嗓子眼的心一下子失了重,闷得不行。她对自己这样的反应有点始料不及。
Fred在旁边一直坚守“沉默是金”,可是他知道哲枫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因为对于哲枫为了紫骐而放弃的某些东西,他一清二楚,虽然他也明白自己只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哲枫和Fred在随行的工作人员的保护下正要离开电视台,旁边一大群粉丝情绪失控,场面有点混乱。紫骐也在这一群人之中。
“Fred,Fred。”紫骐拼命地喊,可声音哪能PK得过接近疯狂的粉丝们的高分贝。
正在紫骐无奈要放弃时,人群突然被隔开一条小路,Fred在保安的保护下,就这么径直走向她,一把搂住她的手臂,把她送进车里。
她忘不了那只不过才几米长的路程上,她心里有多感动,旁边女生的目光有多羡慕,她唯一不知道的只是在另一辆车上眼睁睁看着的哲枫内心有多不愉快。
“真是没想到今天的音乐会这么成功,看来我要赶紧趁热打铁,把后面的活动也安排一下,好好利用这一次难得的机会,”正处于兴奋中的Nacho突然变了脸,“我都还没说你呢,刚刚在电视台里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呀,艺人呢,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说了你几次,叫你要看我的指示行事,你有哪次听过?”
刚才哲枫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被训更是不爽,“我现在要回去。”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的一切活动取消掉,我不玩了。”
(十三)
刚刚那辆车把Fred和紫骐放到江家门口就开走了。
“你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管,陪我去玩一天吗?这样妥当吗?你不是总把行程排得满满的吗?”
Fred看着紫骐天真善良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是很想回答你的问题,可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呢?我可只有一个脑袋瓜子,不过,我倒是可以明确答复你,今天我的所有时间都只属于你,怎么,我人都到了,不打算请我进去你家坐会吗?”
“哦。”紫骐傻乎乎地摸了摸脖子,“忘了,请进吧。”她忙打开铁门。
哲枫这时已在离家门不远处,看到Fred和紫骐有说有笑的样子,几乎要爆血管了,“居然跟到家里来,太过分了。”
“紫骐姐姐。”紫骐刚一进门,家劲就迎了上来。
“家劲,你怎么来了?”
信姨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他说你答应要带他去游乐场,今天是周末就过来了,哎,你从哪带回来这么个大帅哥?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信姨握了把菜刀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哦,好像是那个小提琴王子,什么‘佛来的’。”
信姨的刀在半空中抖呀抖的,还瞄准Fred。
“哎,信姨,小心你的刀,”紫骐赶紧把刀移开,“他叫Fred。”
紫骐蹲下来拉着家劲的小手,“家劲,可是姐姐今天可能没空哦。”
“没事,我们带他一起去游乐场吧。”
紫骐眨着眼看着Fred,“可以吗?可是你去游乐场会不会?”
“即使是导游也不能左右游客的路线呀,我说了,第一站,我们就去游乐场。”
紫骐使劲点点头,“家劲,那我们现在出发。”
“我也去。”哲枫突然杀进来了。
紫骐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到哲枫就来气,也许她对哲枫刚才在屏幕上的自白还耿耿于怀。
“你去哪,谁批准你去了?”紫骐刚刚还洋溢着快乐的脸马上进入了备战状态。
哲枫抱着手,倚在门上,“如果光是你们俩去,我当然没兴趣当电灯泡,可是,现在家劲跟着你们,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也知道的,恋爱中的人容易盲目,万一你们眼中只看得到对方,把家劲给搞丢了,你们预备怎么跟信姨交代?”
紫骐的愤怒和Fred的镇定自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紫骐,多一个人也热闹些,我同意他去。”Fred先开口帮哲枫说话,可哲枫还是很不领情地瞪着他。
信姨的眼珠子360度飞舞着,也匆匆加入了这一行列,“对呀,紫骐,我看还是让哲枫少爷跟你们一起去吧。”紫骐不得不又一次败下阵来。
(十四)
紫骐望着半空中那一个浪漫的摩天轮,“家劲,我们先玩这个好不好?”
家劲兴奋地拍掌欢呼雀跃。
哲枫吞了一口空气,已经开始有点发晕了。
“金哲枫,你和家劲坐一排,小心看着他。”
“为什么?我不够细心,你看着他,我和Fred一组。”
“你这家伙是来踢馆的吧?”
“你是道馆还是博物馆?还踢馆,真是搞笑。”
“金哲枫,这几天不是一直很不情愿跟我说话吗,连开口说一个字都吝啬,那天早上明明好好的你,怎么能说变就变呢?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权利随意主宰别人的心情?现在又干嘛跑来这里处处和我作对?”
哲枫哑然了,他有苦衷,可是却无法说明。其实他宁愿天天只能看她一面,知道她还在身边不远处,还能看到她开心地说说笑笑,蹦蹦跳跳的,也不忍心看着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遣送”出国。那样,他会因为思念成疾而活不下去的。所以,他选择在远远的地方守护着她。
Fred实在无法再像看戏一样旁观着这两个爱情傻子的“博弈”了。
“算了,紫骐,你跟小家劲一组吧。”
紫骐把那股正蠢蠢欲动的不满压制下去了。
哲枫好不容易从半空中着陆了,脚还没触到地面就如同踩了风火轮,一下子就冲进了男厕。
Fred尾随他。
想不到平时看起来身体健壮的哲枫,居然在男厕里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包纸巾伸到哲枫面前,他看着Fred的笑颜,顿感气愤。
哲枫洗了一把脸,不理会Fred还举在空中的手,直接出了男厕。
哲枫看着紫骐和家劲在回旋木马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就这样消失不见又相遇,觉得无比奇妙,就像自己画出了那么一个幸福圈,把所有心爱的人都团团包围住,保护着。
“你现在终于笑逐颜开了,我还真怕你一直想不通呢。”
哲枫觉得Fred真是冤魂不散,总是咬着不放。
“我有什么好想不通的?”
“你这一次对我的态度变化不少。”
“如果你以为我要依靠你的名声来提升自己,所以必须对你低声下气,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承认,在艺术造诣方面我是有很多地方需要向你学习,可是仅此而已,为了做想做的事,在某种适可而止的程度上充当傀儡我勉强可以接受,所以有时候愿意接受公司的无理安排,可是那些小把戏我可不爱搞,利用你也不是我会做的事。”
“我并没有说这些,我指的是紫骐,你态度的变化应该是因为她吧。”
哲枫像是被击中要害,有点心虚,“紫骐?你什么意思?”
“也许是因为现在你对她的感情到了某个新阶段,或者你以为我有意想把她从你身边抢走,是吗?”
“新阶段?”他那一刻也轻轻地扪心自问是否如此,“我才没兴趣跟你抢一个老是自以为是,又总是那么粗鲁,没有半点女人味的人。”
Fred看着紫骐那张笑容可掬的脸,“我是很欣赏紫骐,她很实在,也很单纯,看着她的感觉就像是把阳光都揉碎了握在手心里,我很开心在某一个地方里能有她这个导游,虽然这个地方只是偶然经过,但是我会一直把她放在心里,想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路过一次,陪她走一段路,讲一下错过的每一段时光,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你用不着觉得我是个威胁。”
哲枫听了他这一番话,虽然很不爽他对紫骐那种感情似乎没人能够替代的独特和唯一,可是这些话不容置疑地也感染了他。
在博物馆里,三人轮流给家劲讲述某一件藏品的故事和来源,回溯着那些已老去的历史;
在一个简朴的北方面馆里,哲枫、紫骐和Fred比赛吃面的速度,输的人请客,结果Fred以一根面条之差“赢”了哲枫,成为最后的“大输家”,只有傻乎乎拼命往口里塞满面条的紫骐没有发觉两人其实都故意放慢速度等她。
在港口里,大家安静地坐在黑夜指向灯下方的蓝色围栏上,看着远方慢慢驶来的船只……
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旅程中,哲枫和Fred曾几次眼神相交,但彼此之间只是淡然一笑。
(十五)
繁星点亮了一整个黑洞洞的天幕。
家劲玩累了,此时已在甜美的睡梦中,在哲枫的后背上。
“我先送家劲回家。”
哲枫想向即将飞回纽约的Fred告别,可是又始终开不了口,只好什么也不再说,转身静静地拐入两旁飘散着九里香的小巷子里。
紫骐和Fred在一条宁静,树影斑驳的小径上漫步。
“导游小姐,今天谢谢你,我过得很开心。”Fred从口袋里掏出上次紫骐给他的“VIP终身会员卡”。
“你把它带在身上吗?”紫骐有点意外。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当然要带着,以后每一次来这里,我都会带上,不过,”Fred转动着叶子,“它已经枯掉了,变得很脆弱。”
紫骐想了想,把手伸到Fred面前,“那把你家的地址给我吧,我每一个季节都给你寄一张‘卡’,你放心,我这里有专业的后期服务,‘卡’也可以终身免费保修。”
Fred的笑容让一轮新月变得暗淡无光。
“对了,我想问一下,你和金哲枫现在好吗?”
“金哲枫,你干嘛问起他?”
“没事,我看你们一直斗得难舍难分的,有点好奇。”
“习惯了,看到他那一张脸,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马上被激活,没办法理性想问题。”
“其实,金哲枫他真的很关心你,对你很好。”
紫骐“扑哧”一下笑了,“你开什么玩笑,他才不会呢。”
“真的吗?”
紫骐脑海里突然闪过哲枫为她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小细节。
在SOLO里,他为救自己不顾一切以身涉险,被压在巨大的木板底下。
在小巷子里,他用对一个演奏家而言最重要的手为自己拦下了危险。
……
紫骐心里一种莫名的感动油然而生。
“现在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的,连我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如果想起这些,理清这些会很头疼,就尽量不去管了,随遇而安吧,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金哲枫也许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你了,只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紫骐不懂Fred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似旋风般旋回到Fred上次在海边和哲枫的对话时间点。
“你应该不会真的只是因为我的压力而退缩吧?”Fred对哲枫所给的借口持的是怀疑的态度。“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这么容易就认输的人,所以,你在说谎不是吗?”
哲枫见他只是个局外人,就算知道真相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就把心中所想的坦白了,“没错,我是在找借口,我想你也认识夏紫骐了吧,我不希望给她惹来任何麻烦,你不懂,她在我家生活时一点安全感也没有,如果让我妈知道我手受伤是因为她的话,我怕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负罪感和愧疚感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就会通通跑出来,以后更是找不到半点归属感,所以我受伤的事不想让我妈知道,为了瞒着家人,我只好暂时以去奥地利为由拖延时间,可是,想不到会让我姐发现。”
“这么努力地去保护一个人,看来你喜欢她吧?”
“什么?”
“当然,这点你用不着说明,问问你自己的心就可以了,不过,夏小姐跟你一样,也会为了对方而一顾不切,她昨晚可以为了你,跑到天桥上威胁要跳下去,还惊动了警方,只为了替你留住我,这你又知道吗?”
“紫骐跳天桥?果然是傻瓜的作风,居然用这一招。”
“没关系,只要她觉得值得这么做就可以了,说不定下次我再来时,会看到你已经得到她的彩虹了吧。”
“彩虹?”
“对,夏小姐象征爱情的彩虹,最终也许会落到你手上,加油吧。”
……
紫骐终于明白为什么哲枫病得神志不清的那天早上会吵着问自己要彩虹,为什么他紧紧攥着那件T恤不肯放手,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彩虹的意义了。那么,他想得到彩虹意味着什么呢?他喜欢自己吗?这么说,那天在山顶的亭子里,他的那番告白是真的了?
Fred看着举棋不定的紫骐,“送你几个字吧,珍惜,还有,跟着感觉走。”
紫骐扪心自问,自己的感觉到底是怎样的?从在SOLO把一盆水泼到哲枫身上,之后的每一个闪过的镜头,在那些点点滴滴中,到底自己的心发生了什么变化,现在,如果失去哲枫,生活还是会继续吗,还可以继续吗?
不,不行,真的不行……
“Fred,谢谢。”紫骐转过身,无法压抑住那股想要找到哲枫的冲动。
“紫骐,”Fred叫住她,“加油。”他那双深邃的西方式眼珠放着光,很轻柔的光。
“嗯。”紫骐用力地点点头,转入那条小巷子里。
(十六)
哲枫好不容易把家劲送回家了,现在又不好再折回去找紫骐,只好孤零零地走着,无聊到要数着自己的脚步。路旁是两列很整齐的大叶榕,垂下的须条几乎要坠地了。哲枫偶尔会踢飞几片落叶。
“十五,十六,十七……”
手机铃声在空荡荡的街上响彻云霄,格外的清晰。
紫骐?哲枫的手指尖迟迟没有触碰到接听键。他现在立场极度不坚定,心情极度矛盾,甚至连电话要不要接,接了说些什么,用什么语气说,通通都没有肯定的答案,这些问号在他的脑袋里胡乱地飞转,悬浮,骤然下沉,乱成一团。
“干什么?”他最终敲定了“凶神恶煞”的语气。
“今天,你穿了我送的衣服。”
“这……正好衣服都洗了,没衣服穿了啊。”
“那是因为你在意的是那上面的彩虹吗?”
哲枫哑口无言,支支吾吾的。
“金哲枫,虽然不知道你这几天怎么了,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故意躲着我,可是,现在你听我说吧,仔细听好了,彩虹,其实早就不在我身上了,它丢失了好久,不知道确切的时间点,可是,刚刚我回过头,才发现,原来它一直在你身边,那你,喜欢我吗?”
哲枫霎时觉得自己犹如漂浮在浩瀚的宇宙里,那种虚虚的感觉就像拼命去抓看似近在咫尺的星云,却不知道它隔了多少光年远。可是,这是真的,真的出自那一个熟悉的声音。
可以什么都不去计较,不去担忧的吧?如果两颗心靠得足够近,其他的阻隔、坎坷、牵绊,都只不过是宇宙中的小小尘埃。
“我,喜欢你夏紫骐。”
嘀……
哲枫抬头,看到紫骐站在小路的转角,右手慢慢放低还亮着的手机。
两人隔着空气,隔着一地树影,隔着淡淡的风,凝望着彼此。
“我不会害怕了。”
“我不会退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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