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可儿大腹便便,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殿来,杨广面上微有不悦,但念及苏可儿有孕在身,也并未苛责,只道:
“朕在办理政务,你不在玉屏宫好好养胎,来此作甚?”
苏可儿眸光流转,声音柔媚:
“臣妾见陛下龙体初愈,便忙于政务,怕陛下吃不消,便送了参汤来给陛下。”说着,又瞧一眼我刚刚奉给杨广的参汤,娇笑道,“看来臣妾来得多余了,皇后娘娘向来事无巨细,都想得极为周到。”
杨广见苏可儿如此温婉可人,而且是惦记他的身子才来的,面色缓和许多,言道:
“朕知你心意,你先回去歇着吧,待朕忙完,就去玉屏宫看你和孩儿。”
苏可儿微微一欠身,婉声答道:“是,陛下。”
言毕,又把参汤留下,方施施然转身,扶了婢女往外走,刚刚走至门口,似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轻蹙,转头言道:
“陛下,臣妾前几日听一些个宫人们谈论闲话,因为不中听,就罚了他们。现在陛下平安归来,这事倒像是说笑话了,幸亏臣妾并未当真。”
杨广见苏可儿说得极认真,且事情又与自己有关,不由得随口问道:
“哦?他们敢闲话朕?倒是说了什么呢,爱妃说来听听。”
苏可儿笑道:“大概是他们胡乱编派的,竟然说陛下再也回不来了,还说太子殿下连龙袍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吉日登基呢。当时臣妾吓得半死,直到陛下安然回来,臣妾这才放了心。”
杨广神色震怒,随着苏可儿的言语,面上更加阴沉,怒喝道:
“你说什么?!”
我心内一叹,完了,我刚才冒险一试,才救得昭儿,如今苏可儿此语,不是再次把昭儿推入水深火热之地么?甚至是欲要将昭儿置于死地。
我狠狠看一眼苏可儿,心中纳闷儿,我一向待她不薄,她为何要这般诬陷昭儿?难道说她知道了自己怀的是皇子,也想让杨广废了昭儿,将来以后,让她的儿子登上帝位么?
皇位之争,是历朝历代宫廷中最为激烈的争斗,只要与权力沾边的,无不沾满鲜血。
“陛下切莫当真,不过是些宫人们私下里编派主子浑说的,居然也能说得有眉有眼,跟真的似的。”苏可儿妩媚笑道,仍是这么娇柔可人,但她妩媚之中所透出的凌厉之气,却令我胆颤心惊。
苏可儿敢如此说,定然早有预谋,她与俟利弗设,绝不会说得如此巧合,恰巧能令杨广怀疑。
杨广越发的怀疑,淡淡瞄我一眼,问道:
“无风不起浪,皇后如何看待此事?”
我惶恐答道:“臣妾也与苏顺仪所想一致,陛下离宫这段时日,总会有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传出,都是臣妾治宫不利,请陛下责罚。但臣妾绝对不信昭儿会有这种叛逆之心,他一向最为孝顺,陛下落难时,昭儿亦三天三夜未眠,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更何况,陛下应该是最为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人的。”
杨广略略沉吟,面上疑云密布,言道:
“把那造谣之人给朕带来,朕要问个清楚。”
我心内着急,但苏可儿面上依旧不露声色,略略迟疑一下,言道:
“陛下,这样不好吧?您龙体初愈,岂可因了这些事再伤心神?都是臣妾不好,不该多嘴的。”
苏可儿后悔不已的模样,更能令杨广起疑,若告发之人换成是陈婤,杨广或许会斟酌一二,毕竟陈婤曾经行止可疑,杨广对她不太信任。
但苏可儿入宫多年,行止端正,从未有不周之处,这话从她嘴里说出,自然有了几分可信。莫说是杨广,即便是我,假如她欲陷害的人不是昭儿,而是别人的话,恐怕我也会相信的。
“不碍的,朕对乱传谣言之人深恶痛绝,不想就此轻易放过,更何况是造朕与太子的谣,定要查问个清楚!”杨广微含几丝疑色,言道。
我心纷乱如麻,才去一个俟利弗设,又来一个苏可儿,难道我的昭儿注定要含冤么?
这个苏可儿,倒是我小瞧了她。
传谣之人很快被带来,因是从苦刑司带来,这两名宫女神色十分憔悴,见了杨广,慌忙跪地,磕头不止: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这些捕风捉影的事自然查不出实证,无非是以讹传讹,两名宫女抖抖簌簌交待了一阵,杨广烦不胜烦,口中只崩出两个字:“杖毙!”
虽如此,但他的神色却依旧带着几分疑,只对我道:
“朕心烦得紧,皇后回去罢,今晚朕就不过去了。”
我知道他是为着昭儿之事心烦,显然对我的信任也大打折扣,当晚,他没召幸任何妃嫔,独宿在仁寿宫,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次日清晨,我才在宫人的回报中得知,杨广派人连夜搜查了东宫,并搜到一件新制好的龙袍。
听到这个消息,我只觉头目发懵,杨广将我支开,原来竟是怕我阻拦,但他终究是起了疑,所以才会搜查昭儿。
而那龙袍,竟是我疏忽了,既然苏可儿与俟利弗设都如此诬陷昭儿,想必他们已有万全之策,我本打算今日再着人通知昭儿警惕些,哪知杨广下手如此之快,而如今,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铁证当前,昭儿难保。
秋风席卷落叶,天地一片萧条,我跪在仁寿宫殿外,乞求道:
“陛下,昭儿绝无叛逆之心,请陛下宽恕。”
昭儿已被押入天牢,如今的杨广,对俟利弗设与那两个死去宫女的话,已经完全相信,任由我如何跪求,他只是不见。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好在昭儿一向仁德治下,大多数臣子均力谏杨广,饶太子一次。也有部分居心叵测之人,认为太子意图篡位,其罪当诛。
储君废立,关乎国本,更何况如今的大隋岌岌可危,倘若一个处理不善,恐会遗祸无穷。
可怜彤儿怀着身孕,也与我一起跪在殿外,乞求杨广。
三公九卿,皆召至宫内商议,在听到殿内摔了无数个瓷盏之后,一道圣旨颁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杨昭,私制龙袍,意图不轨,朕念其一向恭顺,且其妻有孕在身,特赦死罪,贬为庶民,钦此!”
听到圣旨,我与彤儿苦笑对视一眼,长舒一口气,虽然太子之位不保,但好歹性命无虞。
彤儿本也不是贪慕富贵权势之人,在听到昭儿被废的圣旨后,唇角反而露出一丝笑意。
而我,却不敢掉以轻心,昭儿虽然被废,看起来仿佛不再处于风头浪尖,实则他没有了太子这重身份,别人欲要加害,恐怕会更加容易,便如当初杨广对杨勇一般。
于是,我派了心腹之人,给昭儿置了一个隐蔽的院落,并安排了保护之人,虽然昭儿武功不错,但也要谨防彤儿有事,毕竟她腹中怀着的,是我大隋的嫡长孙。
而苏可儿,我心内一冷,没想到我与她相处这么多年,竟从未看透过她的心思。
如今昭儿获罪,我也不再得圣宠,因着这个关系,暕儿也不再得杨广欢喜,反而是杲儿,****去仁寿宫请安,勤谨非常。
心内冷笑不止,苏可儿此举,不正是合了陈婤的意么?但又一想,杲儿是无论如何都做不成太子的,这一点恐怕陈婤与苏可儿也是心知肚明。
一则陈婤地位不及苏可儿,二则陈婤的身份是南陈亡国公主,即便再讨杨广的喜,也只是封王而已,且不论大臣们如何议论,单单于杨广而言,也不会立陈后主的外孙为储。
而如今,苏可儿腹中的皇子,便极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
我加紧人手护好暕儿,毕竟长幼有序,暕儿又是嫡出,他被立为太子的可能要远远大于苏可儿腹中的孩子,如果苏可儿真是有备而来,冲着太子之位,她也绝不会放过暕儿。
这一夜,我正对窗望月,即将中秋,别的宫中自然如往年一般喜乐,永安宫却十分冷清,这个时候,我不能再张扬,以免给人可乘之机。
令我没想到的是,陈婤求见。借着月光与烛光交织在一起的余辉,我淡淡瞟她一眼,冷声道:
“陈婕妤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嘴上客气,心内却想,她大约是见永安宫如此冷清,前来落井下石的罢,毕竟自从昭儿被废,杨广就再也没有踏足永安宫。
陈婤神色中果然有一丝幸灾乐祸,但却笑道:
“臣妾担心娘娘为着太子被废一事忧烦,特来探望,若娘娘伤心,也好劝解一二。”
我冷冷道:“多谢陈婕妤的好意,皇储废立,不是我们后宫中人所能干涉得了的,本宫如何敢对陛下的旨意忧烦?”
陈婤讨个没趣,倒也不恼,凑近了,与我一同观看窗外的月亮,慢悠悠道:
“其实臣妾倒觉得,这一次昭儿倒真是受了委屈,难道娘娘就不恨那害得昭儿蒙受不白之冤的人?”
我微微看她一眼,戒备道:
“你想说什么?”
陈婤委屈兮兮道:“娘娘干嘛这样防备着臣妾?臣妾年轻时,确实做了些令娘娘不悦之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还是不肯原谅臣妾么?更何况这些年臣妾从未碰过娘娘,倒是替娘娘除去了不少祸患呢。”
我一凛,没料到她竟说得如此直接。确实,这些年我虽处处防备陈婤,但宫中妃嫔凡是有孕的,总是屡屡遇害,所以至晚儿后,竟再无所出。
但有一点,陈婤说得极是,她再未动过我永安宫的一分一毫,或者是她认为自己凤位无望,且与中宫之主斗,风险极大,倒不如安份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