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狗儿掩埋好雪玉,正准备一起同乘灰儿回去,大汗却道:
“纤儿,来骑我的马吧,那匹马灰不溜秋的,跑起来一定很慢。”
我看也不看他,只对狗儿道:
“咱们走!”
见我竟然要与狗儿同乘一匹马,大汗似乎极其震怒,声音也不再柔缓,忽然冲了过来,粗鲁的把我抱在他的马上,声音阴森森的:
“你竟然要与别的男人同乘一匹马?!”
我奋力挣扎,怒道:“是又怎样?与你何干?!”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愤怒,我又不是他的妻子,更何况我实在无法接受他如此粗鲁的对待,纵然刚才是我错怪了他,是他因为担心我落水才不得已杀了雪玉,可是现在,他把我抱上他的马,又算什么?!
“你老实坐好了!否则,我杀了那个男人!”大汗的双目泛出凶光,狠狠一瞪狗儿,狗儿的面色也不由得变了一变,不知如何是好。
而我,却深知面前的男人暴虐无比,从他一出手就结果了雪玉的性命便可看出,他虽有着与咄苾相似的容貌,却没有咄苾的仁厚,一看就是一个暴君,若我真的惹恼了他,他真会杀了狗儿也不一定。
我低低嘀咕了一声“暴君”,却也只有忍气吞声的待在他的马背上,任由他带着我朝王庭飞奔而去,一路之上,我不断落泪,既哀悼死了的雪玉,更怀念咄苾的温情。
丽君迎接大汗归来时,看到我二人同乘一匹马,异常惊讶,大汗却只是轻描淡写道:
“纤儿的马死了,我便带了她一同回来。”
我终于逃脱紧箍着我的桎梏,也不参加丽君为迎接大汗准备的烤羊宴,逃也似的离开了,回到自己的住处。
哪知到了半夜,我听到外面有重重的敲门声,把我吵醒,小婢女银伽出去看了看,我听到她惊慌施礼的声音:
“参见大汗!”
我眉头一皱,他怎么来了?现在都已经半夜了,他不该与丽君在一起么?心里狐疑着,却也只能赶快穿了衣服起来迎接,我施了一礼,但依然倔强的偏着头,不理会闯了进来的他。
“纤儿……我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你……我走时你还没有醒来……”他说到此处,打了一个嗝,满嘴都是奶酒的气息,我厌恶的捂住鼻子,看着摇摇晃晃的他,知道他是喝醉了,可是心里却不明白,他刚才说的是真话,还是酒话呢?
怎么觉得这话他应该说给丽君才对,走错了地方了吧!
可是名字却唤得这么亲切,仿佛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按照我与咄苾的交往来看,我以前不应该与大汗有什么纠葛啊?我一头雾水,见他喝得烂醉,也觉得没必要再堵气,毕竟将来我做了颉王的妻子,亦是他的弟媳了,一家子人,何必为了一匹马生这么大的气?
于是气消了大半,言道:
“大汗,您喝醉了,纤儿派人送您回去。”
大汗摆摆手,口中说着“不,不,我没醉。”,然后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居然做出长坐的姿势,我不由得焦急,为防出什么变故,我伏在银伽耳畔,轻声吩咐道:“去请王后来。”
银伽悄悄退去,大汗醉眼迷离,也未注意,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纤儿,快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你再不是那个随时都会逃走的假小子,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大隋皇后,你真真切切站在我的面前!”
我眉头一皱,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我早已忘却前事,只当自己又重新做了一回人,而他又在烂醉之中,安知不是在胡言乱语?我又怎么会是假小子?怎么会是大隋的皇后?
可是心中却莫名的慌乱起来,仿佛对他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而我之前,又真的不曾见过他。
丽君瞒着我,狗儿瞒着我,所有人都瞒着我,而大汗却说我是大隋的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破了头皮也想不明白。
“大汗,您是真的醉了,纤儿是个女人,更不是什么大隋的皇后,大隋已亡,皇帝都没了,哪里还有皇后?”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分辨出他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对前事的好奇令我不由自主的去探他的话。
大汗哈哈一笑,言道:
“对,对,这个天下,再无大隋了,你自然也不再是大隋的皇后了,你是我的,是我俟利弗设的,以后,都留在我的身边……”
他的眼神再次迷离起来,竟然情不自禁的起身,握住我的手。
我连忙挣脱,后退一步,戒备道:
“大汗,请您自重!”
大汗一怔,摇摇头,恳切道:
“纤儿,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少年?你以为我是因为王后的要求才去把你从窦建德手中夺回来的吗?她不知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多少年了,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忘记你,以前寻你许多年,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我更是不敢,可是如今,我们之间再没有任何阻隔了,你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口中说着,人却朝我扑来,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想要把我抱在怀中。我连忙闪开,这半年来我骑马练箭,健身的同时,也习得一招半式,虽然根本无法与男人对抗,但躲避一时却还是可以的。
“你刚才说些什么?我不明白!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你,何来明白你的心意?”我见他扑了个空,因为喝醉了,身子摇摇晃晃,有些不稳,于是躲得远远的,却又不想就此离开,我想从他的口中得知我的前事。
他晃了几晃,站不稳,忽然蹲了下来,口中咕哝着:
“窦建德畏惧咱们草原的铁骑,不得不把你交出来,哈哈……他不知道,有了你,还要天下作甚?更何况,他守得那一片天下,也绝不会长久,迟早要灭的。”
我从不曾听说过窦建德这个名字,可是第一次听到他从大汗口中说出,心中不由得揪然一紧,只觉恨意上涌,仿佛他是我几世的仇敌,可我却实不知我的过去与那个窦建德有过什么深仇大恨。
我的过去,为什么如此的复杂?就连我的头发,也与众不同。
“窦建德是谁?我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我放松了警惕,看着烂醉如泥,蹲在地上,快要睡着的大汗,问道。
他哼哼两声,竟然打起呼来。
我走过去,拉起他,不,绝不能让他睡着,他一定知道我的过去,我要趁他酒醉之际问清楚,或者说,他还不知道我失忆的事,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也与其他人一样瞒着我?
“大汗,您醒醒,请您告诉纤儿,纤儿以前究竟是什么身份?窦建德是谁?大隋的皇后是谁?”我忍不住泪流满面,对过去的一无所知,令我更加痛苦与恐慌。
或许,以前我是真的不愿再记起往事,只要能与咄苾在一起,一切都不重要了。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对我的爱慕,仿佛很久以前,我们之前真的有过什么瓜葛,可是,他偏偏是咄苾的哥哥。
倘若我以前真的与大汗有过什么,我又如何能面对他的弟弟咄苾?我又置他们的兄弟之情于何地?
虽然突厥不如中原那般严守礼仪,子娶庶母,弟娶兄嫂是惯例,但那也仅限于庶母或者兄嫂是寡妇时,而现在,两兄弟均好好的活着,而且又是突厥的汗王与颉王,我夹在中间,特别是在我失去记忆之后,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你是纤儿……你没变……只有头发变了……”他昏昏沉沉,意识薄弱,在我的追问下,含糊不清的说着,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得外面一阵脚步声,正是丽君匆匆赶来。
我后悔刚才不该叫银伽去请丽君,因为她来了,我也就没有机会问大汗了。
丽君显然十分诧异,看我的时候,眼神十分复杂却又带着十足的怜悯,更有一分恐慌,言道:
“大汗他——酒后胡言,纤儿姐姐切莫相信。”
然后她迟疑了一下,想问我什么,却又苦叹着摇摇头,大约知道我已经失忆,根本无法回答她的疑问罢。
我神色怔怔,只觉心内一片空白,突然发问道:
“丽君,假小子是谁?大隋的皇后是谁?窦建德又是谁?我究竟是谁?”
丽君一愕,神色变了变,言道:
“大汗喝醉了,我先带他回去安歇,纤儿姐姐,待明日咱们再谈吧。”
言毕,她与婢女扶了大汗匆匆离去,我却觉得她是在逃避,她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或者说,她想回去思虑一番该怎样圆她的谎,该怎么骗住我吧。
忽然觉得好累好累,原本以为忘却旧事是我的缘分,可是恶梦却时时都可能降临。
次日一早,我没有等到丽君的回复,却看到门口并排站了十匹马,虽然我不擅相马,但在突厥这半年,也确实有些见识,这些马无论是脚力还是毛色,均是难得一见的宝马,大汗言出必行,昨日说十倍赔偿我,果然送来了十匹马,可是我要这些又有何用?
“公主,您看那匹,与雪玉极像的!”狗儿指了指其中一匹白马,言道。
这十匹马均是突厥的宝马,想来也是经过大汗精挑细选才送到我这里来的,可是在我看来,纵然它们比雪玉强上百倍,在我心中,雪玉依然是无可替代的。
“好吧,就留下这匹,还叫它雪玉吧,其余的全部退回。”我没精打采道。
我只要一匹就足够了,要这么多有何用?
“哦?我送出的东西,还没有人敢退回呢!”我话音刚落,就见马后闪出一人,眼神中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气,但那股气势却不容质疑,正是突厥的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