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如此说,我还非要接受这十匹马不可了?但我只要一匹代步便可,其余九匹岂不是白养着?”我尽力客气着,可是话一出口,仍是针锋相对。
“哈哈……你没变,还是与以前一样的伶牙俐齿,我反正是送出了,就不会再收回,你不愿养着,杀了吃肉也与我无干了!”大汗笑道,眼神中流动着几许回味。
旁边的婢女下人一听,个个目瞪口呆,这些都是他们见都没见过的上等宝马,大汗一句话,却要杀了吃肉么?
果然是暴君!我心内暗暗嘀咕着,带着一丝忿然,言道:
“大汗杀了雪玉还嫌不够么?虽然这些马没有一匹能比得上雪玉,但若是杀了,也实是可惜了。狗儿,你牵下去,侍候在咱们这的人手,每人分一匹下去。”
我就是要把他精挑细选的马给这些下人骑,也好气气他,哪知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笑道:
“纤儿出手比我还要阔绰啊,也罢,既然送出了,就任由你处置了。”
“大汗的马我已经收了,那就恕纤儿不恭,不远送了!”昨夜想了一夜,觉得还是忍住,不要再追究前事,只安心等待咄苾回来为好。
大汗眉头一皱,言道: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么?”
“纤儿不敢,这是大汗的王庭,大汗要待多久,请自便,纤儿出去试试新马的脚力。”
惹不起,只有躲喽,我翻身上马,正要往外奔,却被大汗抓住缰绳,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来,洁白晶莹,状若展翅蝴蝶,在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华,煞是好看,心头不由得一暖,只觉这玉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出在哪见过。
“你还认识这块玉么?”
大汗的眼神紧紧迫在我的身上,难道这块大汗随身携带的玉还与我有什么渊源不成?可我又实在想不出,只觉心内一片迷茫,遂摇了摇头,眼睛却直直盯在那块美玉上,从没见过如此美的玉石。
大汗叹一口气,言道:“唉,看来真如王后所说,你失去了记忆。”
他松开缰绳,表情很快又现出几分喜悦,言道:
“不过这样也好,记得旧事未必有好处,我也不愿你记得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说着,他把那块玉交到我的手上,说道:
“这块玉冬暖夏凉,对人的身体大有助益,你身子虚寒,就还了你吧。”
我本不欲接受他送的东西,可是这块玉的身上仿佛有什么魔力,让我不由自主的接了过来,听他刚才说是还我,而非送我,难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放在手心,只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却是温温的,没有半分燥热,这样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却又那样的遥远,远到无法触摸,莫名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打马飞奔入草原,只想让耳边呼呼的秋风吹散我所有的不快,前尘旧事仍如远处的迷雾,无论我怎样努力飞奔,仍旧无法企及。
大汗骑马追了上来,紧贴着我的马,他说:
“纤儿,我寻你寻了许多年……”
“纤儿,以前因为身份,我们不能在一起……”
“纤儿,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被风声淹没,我只觉头痛欲裂,不知不觉间,竟驰马来到当初与咄苾一起困在狼群中的山前,山依旧,树依旧,可是我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我翻身下马,冲着辽无边际的天空,冲着连绵的群山,冲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呼喊:
“我是谁?!”
风声卷走了我的声音,淹没在群山之中,我颓然坐在地上,握着美玉的手有些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再下定决心不再追究前事,可却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前事便像一把无形的枷锁,把我套牢,可我却根本看不到,摸不着,更无法解脱。
失忆并不是我全新生活的开始,因为除了我,其他人都知道我的过去,唯有我什么都记不起。
眼泪滚滚而落,一滴一滴落在草叶上,被风一吹,很快便烟消云散。大汗来到我的身边,蹲下,盯着我的眼睛,言道:
“你很想知道自己是谁么?”
我无意识的摇头,又点头,心中的矛盾越发的加剧,如果知道前事能令我更加痛苦,我是不是还要选择知道?身体里似乎有两股力量在剧烈的撞击,我心力衰竭,已不能自主。
大汗用一双粗糙的手抬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
“其实你是我的妻子。”
他这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震得我一个后退,跌在地上,口中哆嗦着:
“不会,不可能,绝不可能,你骗我……”
大汗眼中的笑意一闪即逝,端肃了神情,对我言道:
“我没有骗你,你确实是我的妻子。”
因为捕捉到他那一分带着得色的笑意,我心里忽然清朗了许多,他一定是在骗我,知道我失忆了故意骗我,如果我是他的妻子,丽君又怎会不知?于是冷了脸回道:
“如果我是你的妻子,那么丽君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知道你我的关系?”
我想起咄苾,如果我真的是大汗的妻子,他又怎么可能会许下娶我的承诺?一定是大汗在说谎!
大汗的眼神变得柔缓起来,看着我,一字一句道:
“我没有骗你,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妻子,当年你我也曾在一起,虽然时间极短,但我心里,却再也没有容下别人过。你看,有此玉为证——这玉便是你亲手赠予我的。”
他的眼神装得那么像,让我一时间难辨真假,可是心里却更加的难受起来,我摇头泣道:
“不,不,狗儿说他自幼便跟我在一起,几十年了都不曾离开过,若是如你所说,他焉能不知?”
大汗抬起脸,不看我,但语气却十分的笃定,言道:
“或许他在瞒着你,也或许是那一段时间他恰好不在你的身边,不信你可以拿了此玉去找他问一问,是不是你的贴身之物。”
见他如此的笃定,我更加的六神无主,命运为何会如此捉弄我?若是咄苾也在该有多好,或许可以解开所有的疑团,可是现在,我只能独自面对。
“不,不会的……”
我的头愈发的痛,我无法解释自己看到这块玉时,那种熟悉感与莫名的感伤,更无法分辨大汗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狗儿打马追来,慌忙扶住倒在地上的我,言道:
“公主,你怎么了?”
我举起手中的玉,盯着狗儿的眼神,冷冷逼问道:
“你认不认识这块玉?”
狗儿神色有些闪烁,犹豫了许久,方回道:
“认,认识,这是通灵暖玉,是公主的东西。”
心内已凉了半截,难道刚才大汗说的都是真的?不,不!我抓住狗儿,激动的问道:
“狗儿,你告诉我,我是谁?我的丈夫是谁?我是怎么来的草原?没来草原之前,你见过大汗么?”
狗儿的神色极其哀痛,眼中噙着泪水,心痛道:
“公主,您别逼奴才,奴才真的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你是怕我知道了真相会死吗?”我的前事有那么可怕么?难道他是怕我再受刺激?或者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失去记忆,我早就不会活在这个世上了?
“公主,求求您别问了,奴才只是希望您能重新开始,就当自己重新投了一回胎吧。”狗儿哭道。
我见狗儿神色痛楚,难道他也不愿回忆往事?风吹起我的丝丝银发,每一根上仿佛都写着一个谜,一个沧桑的谜。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我无力的叹了口气,言道:
“回去吧。”
在旁边站了半天看好戏的大汗忽然几步跨过来,把我抱起,笑眯眯道:
“我说的没错吧,那玉是你送我的,你是我的女人!”
我拼命挣扎,要挣脱他的钳制,可是我的这点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屑一提,只觉身子忽然腾了空,我又被他抱上他的马背,箍在他的怀中奔回了王庭,留下了一脸错愕与焦急的狗儿。
在马背上时,我就已经想好了,过去的我就当已经死了吧,便如狗儿所说,现在是我的新生。
待到了王庭,我就极严肃的与大汗划开了界线:
“大汗,或许你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以前的萧语纤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与以前再无半分瓜葛。”
大汗也很郑重的看着我,言道:
“也好,我们重新开始,你会成为大草原最幸福的女人!”
我摇头,又点头,含了一丝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笑容,言道:
“是的,我现在是草原上最幸福的女人,但纤儿与大汗,却不可能有什么开始了。”
大汗眉头一紧,盯着我的眼睛,似威似怒道:“为何?”
“因为纤儿心中,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我坦然的面对他,我不想再与往事有任何纠缠,既然我身边的人都希望我能幸福,我为何还要活在过去的痛苦之中?蝼蚁尚且惜命,哪怕以前的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也绝不会因此而轻生。
大汗怒气冲冲,重重一拳砸在树上,粗壮的树干颤了几颤,秋叶纷纷而落,砸在我的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疼意。
“心仪的男子?!难道真的是咄苾?!”
见他满面怒容,又是一幅半信半疑的样子,我想丽君应该已经把我与咄苾的事告诉了他,虽然这样对他很残忍,但我依旧点了点头。
咄苾是大汗的亲弟弟,一向情义深厚,我不想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但我已经别无选择。或许,说出来了,才能令他真正的死心,天下之大,他没必要非跟自己的弟弟抢女人。
大汗面色涨红,嘴唇泛青,愤怒一触即发,就在我准备悄然离去时,他忽然咆哮如雷: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跟我在一起?从前是,现在又是,你不知道我等了多少年?!难道我不惜兵力,把你从窦建德手中抢回,就是为了让你成为我的弟媳么?不!”
我心中一紧,暗道一声坏了,看他如此恼怒的样子,竟然是一幅绝不放弃的表情,真若如此,咄苾怎么办?
可是他话中的意思,却与他刚才所说自相矛盾,我不禁反唇问道:
“你不是说以前的我是你的妻子么?为何又说我不肯与你在一起?”
大汗微微一愣,更加恼怒道:
“以前的事不提也就罢了,难道我就比不得咄苾么?”
如此说来,我以前并没有与大汗有过什么瓜葛,至于那块暖玉,大约是误会吧,心里踏实了些,语气也就放缓了:
“大汗英勇神武,自然会有万千女子拜伏,只是纤儿心中却只有颉王一人,请大汗为着您的声名,为着颉王的兄弟之情,忘记纤儿吧。”
我想努力不去破坏他们的兄弟之情,可是眼下看来,有些困难,因为大汗的脸色已经愈发的难堪,双目泛出冷冷的凶光,吓得我打了一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