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赢了。”陈婤听出我言中讽意,愤恨的盯着我,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转身,携了众人离去,这一夜,元心阁上下,怕是无人能睡安稳了。
我整夜未眠,只教人对悦心下手轻些,纵然如此,三十板子之后,悦心仍旧丢了半条性命,只余奄奄一丝气息。
“悦心,你只安心的去守皇陵吧,我会教人好生照拂于你。”我泣道。
“娘娘……娘娘不必如此,奴婢,奴婢是罪有应得。”悦心喘着气,声音虚弱不堪,苍白的脸上眉头微皱,强忍着身上的痛楚。
“此时无人,你不必再如此说,我断然不信你会在参汤中下药。”我紧盯着悦心,虽然肯定悦心的为人,却仍有一丝犹疑,希望她能道出实情。
悦心点头,轻声道:
“娘娘慧眼,奴婢能得娘娘赏识,是奴婢的福分,昨晚奴婢亲手做的参汤,又是亲自送去,途中并未遇到任何状况,娘娘一定要小心了,陈婤绝不会就此罢休,她的目的是取您而代之啊。”
我郑重点头,如此说来,红花定是在陈婤殿中所下,既是悦心亲手送到,婢女们绝无接近参汤的机会,那么,唯一能做此事的,恐怕只有陈婤一人了!
我心内轻叹,狠绝如此,为了皇后之位不惜对自己腹中胎儿下手,与蛇蝎何异?相比杨广之狠毒,陈婤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言道:
“日后我定会百倍小心,不会再给她可乘之机。”
悦心含笑,亦含一丝轻蔑,道:
“娘娘此番化险为夷,奴婢贱躯亦得苟安,这是苍天垂怜,她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太子殿下对娘娘的一番深情,娘娘能得太子殿下这般爱怜,以后宫里的日子也会更加好过些。”
我点头,心下亦有几分柔肠,杨广再如何不堪,总算是对我尚存几分夫妻之情,若是无情,恐怕这些日子以来,宫里连夜为我赶制的皇后朝服就得易主了。
悦心喘了几口气,我见她言语吃力,忙唤人过来服侍,上药,好生养伤,待天亮后,安排了软轿,嘱咐阿及送悦心去皇陵,并悄悄赏了她许多银钱,好去打发皇陵那些宫女内监,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愿她能少受些苦楚。
今日是杨广行登基大典的日子,晨起,阳光和煦,我身着朱红色朝服,点点金丝绣纹在阳光的照射下溢出一身的光彩,嵌着各色宝石的镶金凤冠更是金光灿灿,夺人眼目,婢女们在身后托着我长长的曳了一地的裙摆,微风轻拂,华丽飘逸。
昭儿亦身着华服,玉冕加顶,跟在身侧,小小的身影挺得直直的,平日的顽皮尽掩去,面色凝重,一板一眼的按照我教他的步子大步朝前走。
步出元心阁,侧目瞧见陈婤,正倚在门框上直直盯着我与昭儿,面含愤恨与不甘,只是容颜却过于憔悴了些。我见时辰尚早,于是折身返回,几步来到陈婤面前,陈婤硬生生施礼,言语冰冷: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我并不扶她,只含笑关切道:
“外面风大,妹妹身子孱弱,切莫随意出门,若是伤着了皇嗣,如何是好?”
“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教诲!”陈婤之语,字字出自牙缝。
“按着规矩,这登基大典妹妹不得参加,不过皇上已下圣旨,晋封妹妹为陈贵人,午时后,自然会有人来接妹妹入宫。”我昂首垂眸,就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与她说话,她虽未抬眸,但那满脸的嫉恨之意却被我尽收眼底。
“多谢娘娘关怀,只是奴婢也提醒娘娘一句,天坛风大,且高处不胜寒,凤冠可要戴紧了,否则也是极易吹倒的。”言毕,转身回房。
我冷冷一笑,牵了昭儿的手,转身离去。
登基仪式极为繁琐,先是一身明黄龙袍的杨广前往天坛祭天,台下众臣山呼万岁,然后又宣诏改国号为大业,封我为后,昭儿为储。
我盛妆华服,步履缓稳,牵了昭儿上天坛,点燃三柱清香,行三跪九叩大礼,满头钗环压顶,步摇生辉,细亮的珍珠流苏垂于额际,俯身参拜时,散散遮住一双明眸,只觉眼前光华耀眼,尊贵之极,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凉感觉。
高处不胜寒,我反复回味陈婤的这句话,心内更加凛然。
“臣等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与杨广相携,并肩立在高高的天坛上,俯视众卿,侧目微扫身侧的九五之尊,他笑容爽朗,若春风拂面,说不尽的得意。
待礼毕,已是过去半日时光,我与杨广同登御辇,驱车来至皇宫,杨广又下诏大宴群臣,并圣恩浩荡,大赦天下,减免一年税赋,即时颁布。
岁月可以溜走,但是非功罪将永远留在后世人的心中,多年以后,回想这一幕时,我总是喟然长叹,这大概是杨广穷其一生,在其****治国的种种虐行之中,做的唯一一件利国利民的善事吧。
仁寿宫内,焕然一新,杨广坐在赤金打造的龙椅上,笑声朗朗:
“爱后有了这凤印,母仪天下,日后掌管内廷,须贤淑大度,慈泽六宫。”
我应了一声,缓缓上前,问道:
“陛下召妾前来,所为何事?”
杨广抬眸微微扫我一眼,假意轻描淡写道:
“哦,前些日子孙卿家递来折子,说是新皇登基,该选秀充实后宫,因朕尚未登基,是以不予理睬,今日朕已行登基大礼,选秀的事情也该定了吧。”
我盈盈浅笑,言道:
“陛下言之有理,待臣妾将宫内安顿好,即刻便去筹办此事。选秀之事急不得,需慢慢挑选,只是眼下,倒有一件棘手的事,陈贵人已奉诏进宫,陛下尚未赐居,臣妾不知该将她安顿何处?”
“哦,后宫之事本该皇后操持,这事你就看着办吧。”杨广随口道。
我微微思虑,言道:
“除却臣妾居住的永安宫,就只有永福宫离仁寿宫最近,陈贵人身怀龙种,陛下需多体贴,不如就叫她居永福宫吧。”
虽说如此便宜了陈婤,却也是我的无奈之举,宣华夫人如今尚居在永福宫,按礼应当迁去皇陵,或封太妃,另迁去远离禁宫的寿宁、仙都等皇家专为太妃准备的宫殿。
只因她与杨广不明不白的关系,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安顿她,如今叫陈婤入主永福宫,自然是宣华该离开之时了。
“嗯?可是宣华夫人尚居住永福宫,这样做有些不妥吧?”杨广面色一变,紧紧盯着我。
“宣华夫人是前朝遗妃,如今陛下登基,她自然不该再居此处。”我依旧恭谨道。
“依爱妃的意思,该叫她迁往何处呢?”杨广面若冰霜,微蕴薄怒。
我只做未见,依旧不卑不亢,言道:
“按照礼法,自然是该——”
“住口!”我话未说完,杨广喝斥一声,打断我的话,言道,“皇后打得好算盘,朕还以为你是真的体恤婤儿,原来不过是为了逼走宣华夫人!”言毕,冷哼一声,甩下袖子,背对着我。
既然心思被杨广识破,我亦不再多说,我知道这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不能再眼睁睁的让他们继续不明不白下去,否则流言难禁,皇家颜面何存?子占父妃,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
“陛下若是这样认为,便是这般吧,臣妾以为,宣华夫人不宜再居住永福宫,请陛下降旨!”我大礼跪倒,言道。
“你——”杨广面色剧变,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道,“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
我不言语,只决然跪立,目光与杨广对峙。
须臾,杨广平复心情,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扶起我,好声言道:
“好了,爱后,朕从不求你做任何事,只这一件,你须得答应,朕欲纳宣华夫人为妃,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想求爱后想个辙,将宣华夫人与入宫的秀女混往一起,瞒天过海,事成之后,朕必重谢爱后。”
我摇头,虽轻却坚决,言道:
“陛下以为这事能瞒得过去吗?宣华夫人是父皇遗妃,你这般做,如何慰藉父皇的在天之灵?”
杨广有些不耐烦,言道:
“你只说你肯是不肯吧?”
我心中怒意几乎破喉而出,但想到婆婆告诉我的那一个字:忍,只能硬生生将怒气沉入心底,缓声言道:
“不是不肯,是臣妾实难办到,陛下可以命令臣妾去做,可是陛下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杨广面色震怒,焦燥的踱来踱去,口中言道:
“事事都要考虑到天下的是非之嘴,朕这个皇帝还做得什么意思!”
“即便是寻常百姓,纳庶母为妾,亦是天理难容的。”我低声咕哝道。
“可是寻常百姓家不需要去顾忌他人口舌!”杨广盯着我,忿然言道。
“做皇帝不是陛下梦寐以求的么?虽说不可动父皇遗妃,但是天下美女无数,任君挑选,若要选出几个容姿在宣华夫人之上的,绝非难事!”我据理力道。
“哗啦”一声,杨广愤怒的将御案之上的物什全部掀翻在地,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愤怒:
“好,好,果然是母后调教出来的东西!你以为你真的能像母后一般么?朕随时都可以废了你!”
我吓得噤声,急忙跪倒,只以为杨广虽荒淫,但毕竟会顾念夫妻之情,且纳宣华为妃实是大逆不道,想来发一通火自会忍痛割爱,没想到今日才立我为后,他便动了废后的念头。
我自然没有独孤太后的手腕与家势,即便是独孤太后,最终也是没能约束住先帝,夫妻之情,也不过尔尔罢了。
御案上散落下一片片书页,有一张纸条看起来比较陈旧,飘飘悠悠落在我的面前,初时我并未在意,待仔细一看,却见纸的右侧书写着我的姓氏萧,与生辰八字,左侧赫然写着八个苍劲的大字:母仪天下,命犯桃花。落款是:袁天罡。
袁天罡是有名相士,虽我身在深宫,却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何时为我批的字?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杨广的手中?
我抬眸,诧异的盯着杨广,杨广亦看到我从地上拣起字条,眉头一皱,微窘,略略缓色,言道:
“这批字是你来大隋和亲之前,袁天师为你批的命格。”杨广一贯最信五行八卦,命论占卜,对袁天罡更是信任不疑,那么,对这批字,自然也是确信无疑了。
“陛下就是因了这批字才一直对臣妾相敬如宾的么?”我的目光盯着“母仪天下”四字,几分悲哀漫溢心头,“陛下亦是因了这批字才一直认定臣妾便是命定的皇后么?”
杨广略略尴尬,并不直视于我,讪讪道:
“你既已知,何须再问?你能有今日的皇后地位,不过是命中注定罢了,既然你是命定的皇后,那孤便是命定的皇帝了,你只在你的永安宫好好做你的皇后吧!”
原来如此,我心中苦笑,凄凉之意漫溢心头,强忍着即将出眶的泪水,含悲一字一句道:
“臣妾遵旨。”
我一直以为他是顾念在夫妻的情分,所以不管我怎样不得他的心意,他仍旧会立我为后。虽他狠毒如斯,为了皇位不惜陷害兄长,谋害皇帝,可是对我一直是十分礼遇,即便我揭穿他的阴谋,即便我知晓他所有的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