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凤泣二
清朗轩，朔璃一下下用手指敲着桌子，似在等待什么。
一阵细微的风拂过，朔璃立时睁开眼睛。
“来了么？”
隐拿出文书放到朔璃的桌上。
“凤国的兵力部署图就在这里面了。”
朔璃“霍”的一下站起身，展开文书平摊在桌上，幽深的眼眸里渐渐燃起浓烈的黑色火焰，邪魅笑着，无比残忍。
“很好，接下来，只要让派去的人继续让凤国内乱就行了，到那时里外都有我们的人，凤国也迟早是我朔无月璃的囊中物了！哈哈哈！”
朔璃仰天疯狂笑着，隐有那么一刹那，感觉到背脊都冰凉，是何时，他眼前的人竟然变得那么有野心，那么疯狂了？他真的是为了那个丫头么？
也在那一刹那，落尘重重推开房门，带着不敢相信，出现在同样惊讶的两人面前，总是很巧呢，她总是听到自己最不该知道的事情……
“朔璃……你们……”
落尘一步步走近，却在离朔璃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她忽然，很害怕接近眼前的人，或者说，这个人，让她害怕了……她不知道，他的哪面才是真哪面才是假。
朔璃瞬间语塞，没想过落尘竟会在这时出现，也只有一瞬间，朔璃立时敛起怒意，换上温和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
说着向落尘走去，落尘却慌乱向后退去。
“不要过来，现在的你让我好怕……”
朔璃苦笑着。
“好怕？”
说着想去揽住落尘的腰，却被落尘打开。
“不要！”
看见落尘的闪躲，朔璃的怒气瞬间无法压抑。
“你到底想怎么样！”
落尘苦笑。
“我想怎么样？那你呢？为什么要发动战争？你问过我吧，问你的子民是否幸福，可要打仗了，还有幸福可言吗！”
朔璃背过身，不耐烦地摆摆手。
“有些事必须要牺牲一些才能换回一些，你不懂，快回去吧。”
“朔璃！”
落尘咆哮着，她痛恨战火，痛恨宫廷的争斗，因为这样她从前的家已经散了，而现在，她的丈夫竟然去做那些毁掉别人幸福的事情，毫不带怜惜……
“朔璃……求你，不要这样……不打仗，我们一样过得很好……”
“我说了让你回去听不见吗？”
朔璃猛然回身对着落尘呵斥道。
落尘一愣，旋即苦笑开，满眼凄凉。
“……原来，你的野心远比我重要……”
落尘一步步向后退去，朔璃转过身，不去看。
“落尘，我只是想给你永远的安定……”
落尘一震，旋即紧蹙起眉。
“朔璃，不要拿我当借口……”
语毕转身就要离去，将朔璃的怔然狠狠摔在身后，忽然想起来，她来的真正目的。
“去看看李妃吧，她病了……你也是孩子的父亲……”
随即沉重地跨出门槛，始终，她无法熄灭朔璃心里混黑的火焰，始终……他爱的是他的天下……
猛然间小腹一阵剧痛，眼前渐渐迷蒙，身体变得好沉重……她这是，怎么了……
朦胧间，看见那个王者焦急的目光；朦胧间，那个宽厚的怀抱紧紧包裹自己，朦胧间，听见他说：“不准你离开我……”
……
如果可以，我什么都可以舍，身份，容貌……只愿你我都只是凡人，只是偶然间的相遇相知……
我做了一场很美很长的梦呢，梦里你一跃下马，温暖牵过我的手，送我坐进大红花轿。
梦里你我三拜成夫妻，生生世世，你我的羁绊就此再也无法拆散……
梦里你挑开红盖，深深凝视凤冠霞帔的我，你说：“你是我妻了……”
屋里红烛熄灭，月在朗朗夜空温婉晕染……
你为我亲手栽下春桃，花开花谢，你携我看淡人世沧桑，只许我一生美好……
三年一晃而过，我为你带来一双儿女，你在桃树下把手教着儿女读书识字，侧脸温婉……
十年，二十年……直到你我白了发，你依旧携着我的手。
“来生，仍是不舍放开呢……”
我笑你老了还是这般不懂正经，你仅仅握着我的手，不再放开……
……
这个梦，怎么如此美好，如此……遥而不可及呢……
……
绝尘宠溺地抚着落尘微凉的额头，眼里的凄凉愈浓了。多久了，自从落尘出事以来，他都不曾有过一个安稳觉，每每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小丫头满眼凄凉，越走越远的身影，而他，却连追逐都做不到……他曾誓死保护她，可现在，他还能许她什么？他让她就这样从自己的眼前消失，第一次，如此地无能为力，如此地绝望……如果，他们不曾来到这里……如果，他们不是生在皇族……如果，他们不是兄妹……他只要她快乐……
“啪嗒”又是一声，落尘的眼角滑下晶莹。绝尘立时拂去，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梦，可以如此悲伤……
“落尘……”
绝尘轻唤。
昨日已要午夜，却从宫里接到落尘晕厥的消息，那时他是如何恐惧。颤抖，无法压抑的颤抖……
直到姜红说没事，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唯一的改变，落尘又要当母亲了……
绝尘看见朔璃眼里闪烁的欣喜和宠溺，也看见有一刹那，朔璃眼里的无奈……
……
“公子……”
水兰端来了热茶。
“公子，你去歇息一下吧，我来就好了。”
从昨个夜里，绝尘就没合过眼，恐是这样下去，落尘没醒，又要多个病人了。
绝尘疲惫抬起头，沙哑着声音：“没事，我要看见她醒来。”
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落尘。
水兰无奈叹息，老天到底，还要如何折磨他们兄妹两人……
……
是谁呢？握着我的手，那么冰凉……
是谁呢？一直呼喊我的名字……
是谁呢？是你吗，朔璃……
落尘微微睁开眼睛，回握那只冰凉的手。
绝尘一阵欣喜，终于
“落尘！落尘……”
“哥哥……”
仿佛用尽所有的气力，落尘沙哑叫着，勉强一笑，带着苦涩……原来是哥哥……
落尘挣扎要起身，却被绝尘按住了。绝尘一阵担心，微斥着：“落尘！好好躺着！”
落尘一怔，哥哥生气了呢？看来自己病得不轻了，都让哥哥这么担心了，小丫头一阵委屈，嘟起嘴。
“哥哥对不起……”
绝尘无奈，闭了眼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不，是哥哥不好……”
睁开眼，仍旧是从前的温和。
“傻妹妹，不要再这样了，哥哥会担心的……”
落尘立时受教，点点头。
“不敢了……”
大眼睛里，依旧澄澈见底……
落尘忽然想起什么。
“哥哥，我到底得什么病了？”
落尘眨巴着眼睛，看着绝尘支吾起来：“啊，没什么，就是……累着了……”
“累着了？”
“……嗯……”
落尘莞尔，既然哥哥不想说，那她就无需再问了。那么……那件事……哥哥也知道吗？
落尘突然正色，将被子拉过，盖住眼睛以下。
“哥哥……你知道朔璃想要……打仗的事么？”
绝尘一震，看见妹妹的眼里，自己的颤抖。立时别开脸。
“我……”
落尘拉紧被子，不想让绝尘看见自己的苦笑，即使绝尘不说，她已知晓答案了。
“哥哥……只要告诉我，为什么？”
绝尘默然，他要如何说，说朔璃都是为了她，都是想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他怎么可能那么残忍，让落尘独自背负那么重的罪孽……况且……朔璃真是只为了她么……
“哥哥！连你也……咳咳咳咳……”
落尘急得剧烈咳嗽起来，绝尘一吓，立时扶起落尘，紧张地拍着，安抚着。他没想到落尘会这般激动，难道昨夜昏厥也是因为……
绝尘苦笑摇头，原来，都只因为他……
“落尘……”
绝尘满眼受伤，而落尘却已看不见了……
“哥哥，咳咳……为……为什么？”
落尘握着绝尘的手，却不知道，早已抓疼了哥哥……
绝尘悲凉一笑。
“你只记住，他只为了你，就够了……”
落尘一怔，真的……是为了她么？真的……还是她把他推向罪孽的深渊么……
唯有苦笑，鬓角的发散乱着，一派凄凉……
落尘摇头，看向绝尘。
“那哥哥你呢？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他？你知道，血染金罗，是多大的罪么！”
绝尘看着落尘第一次怨怼的眼神，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绝尘低头，缓缓背过椅身。
“你觉得，哥哥为了什么……”
一刹那间，落尘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无法抑制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那个离去的苍白背影的……
落尘怔怔靠回床头，自己做了什么呢？竟然，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人做了残忍的事情……对不起，还够么……她又是从何时起，竟然心里只装得下那个人了呢……
姜红提着药箱跨进屋里。落尘一惊，颤了一下。姜红暖暖一笑。
“不怕，是我，我来看看你和宝宝，幸好你醒了。”
我和宝宝？
落尘睁大迷茫的眼睛。
“宝……宝宝？”
“是啊，应该恭喜呀，落尘有宝宝了！”
是么，有宝宝了……
落尘放声大笑起来，眼角不停滑下泪来。
水兰闻声跌跌撞撞冲进屋来，一下扑倒在落尘床边。
“小姐！小姐！”
一把按住落尘捶打自己的动作。
“小姐。不要这样！小姐！”
她要怎么办，在这样的乱世里，她的孩子要怎么办……
宝宝，我要怎么保护？为什么，又要我想起从前那些……她要如何承受得了再次的失去，怎么办……你总是，来得不是时候呢……
……
落尘总是安静了，姜红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是不明白落尘的歇斯底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一定和那个人有关……
落尘茫然地靠在床头，水兰一刻都不愿再离去守在落尘身边。她明白落尘的苦，明白落尘的伤心和害怕，十几年的生活，她比任何人了解她的喜怒哀乐现在只因为那个人，落尘，何其辛苦……可她更知道，她的小姐爱着那个人，那个爱着自己的野心，一心想要天下的王者……
突然间落尘挣扎着要下床，水兰一吓。
“小姐你！”
落尘按住水兰阻止的手，面色苍白而凝重。
“水兰去帮我做件事，不要问为什么。”
……
镜中女子描眉点唇，端庄的容颜，高高的发髻。两只金凤衔着玛瑙滴泪珠坠落在发髻上，珠翠摇曳，丁冬作响。
侍女敞开华丽宫装，披上女子瘦弱的肩头。钱素红的裙上，金线丹凤朝阳展翅，栩栩如生。
……
大殿里，王者笑得邪魅，斜倚在龙椅中。
沉木大门缓缓打开，女子一身宫装，脸色依旧苍白，柳眉下莹亮的大眼澄澈，秀鼻高挺，朱唇微抿，一颦一笑，皆是倾国倾城。
发髻上的珠翠一步一摇，玎玲咚隆，裙摆起伏。
女子在高台下恭敬跪拜，缓缓起身，一举一动，无不优雅至极，身姿绰约。
落尘对着高台上的人淡然点头。
朔璃仓皇敛起错愕。
“到底为了何事？”
高台下，落尘抬头淡淡看着朔璃，情愫，却是深邃的。
“皇上，臣妾只是来和皇上谈个事情。”
“何事？”
“臣妾可否先问皇上几个问题。”
朔璃眯起眼睛，这丫头，又玩什么把戏，哼！好，就陪你闹腾一下。
朔璃邪魅笑着。
“说。”
落尘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
“皇上，你是否，一定要攻打凤国？”
朔璃渐渐敛起笑容，缓缓起身，走下高台。
“你……”
“请您，先回答臣妾的问题。”
朔璃一步步逼近，冷笑。
“是！”
“为什么？”
朔璃已到眼前，俯身看着如此盛装的落尘。
“这天下已乱，凤国内乱岌岌可危，若是现在不拿下凤国，日后其余国家乘人之危，必将对琉璃不利。”
果然——
“果然不是只为了我呢……”
落尘说得很轻，但是空旷的大殿里，足以听得清楚。
朔璃直起身，看着低头的落尘，蹙眉重重闭上眼。
“怎么会不是为了你……不为你……我要天下何用……”
落尘错愕，莞尔苦笑。
“那好，既然你是为了我，那么，也请你，答应我。”
“什么……”
朔璃似乎不耐烦，他已经很累了，为何她就不能信任他，为何要怀疑他的用意……
落尘回身，对着门外的水兰一点头。
只见年轻的史官抱着纸笔墨大步走进大殿。
朔璃一把拉过落尘。
“你要干什么？！”
落尘淡淡，一点点拿开朔璃的牵制，退开一步。
“皇上，请先听臣妾说。”
说着回身对着史官一点头。
“文大人，请。”
只见史官就地一坐，摊开纸，执起笔。
落尘满意地淡笑着回身。
“请文大人写，轩辕王朔无月璃，对皇后轩辕氏落尘宠爱有加，是年轩辕落尘怀有龙子，侍宠若娇。正值天下乱，怂恿皇帝攻打凤国，意要琉璃称霸天下……”
朔璃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这到底算什么！
“够了！闹够了没有！”
终于忍无可忍，朔璃怒声呵斥：“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一个女子，为什么总要掺和这些事情！”
落尘看着朔璃盛怒的脸，仅仅淡淡一笑。
“皇上说过是为了我，那么，我也要为了你。血染金罗是何等罪孽，你不知么？既然你已决定要称霸这天下，那么，你说为了给我一个安定的未来，现在，就让我为你担下所有的罪……”
朔璃一怔，无奈摇头。
“你到底，还是不相信我……我根本，不相信金罗的戒律！”
“既然你不信，那么就让史册如我刚才所说的记载吧。”
“落尘！”
“皇上！我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守在你身侧，替你担当，我既阻止不了你，那么，就让我和你一同分担罪责。”
朔璃苦笑摇头，一把握住落尘的肩膀。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落尘眼里噙着泪，深深看着朔璃。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将成为这天下的公敌，这天下的笑柄……”
“那你！”
“我说过，我既阻止不了你，那么，我就替你担下所有……还有，如果你敢对文大人不利，今天我所说的话，就会立时公布天下……而我，也会立时自尽，你知道，我的意思……”
朔璃的手缓缓从落尘的肩上滑落，满眼怔然和凄凉。
“最终……你还是要逼我……还是，不信我……”
说着一步步沉重地走向殿外。
身后的落尘早已颓然坐到地上，眼泪……流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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