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劫一
窗外乌云密布,没有月的影子。
屋内烛火明灭,光晕里的人,搁笔立时把纸卷放进鸽子脚上的竹筒里。打开窗,鸽子展翅,冲向黑暗的云层间。
只是那一刹那,窗里人刚刚舒展的眉宇,瞬间随着坠落的鸽子,再度紧锁。
房门被重重踢开,卫兵站成两排,轩辕墨武披着黑色的斗篷,缓缓步入。
门公景立时下跪,额角的汗滴滴落下。
轩辕墨武拿过卫兵手里的小纸卷粗粗看了一眼,蕴含着怒气的眼格外阴郁起来。
“好大的胆子!”
门公景不语,早道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为了二皇子,他的命算得了什么。
轩辕墨武见状,霎时怒火奔涌。
“现在轩辕的王是郑!而不是那个已被毁了容的质子!”
公景“霍”地抬起头,毫无畏惧看着轩辕墨武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这个位子原本就属于二皇子!你也永远只会活在二皇子的阴影下!”
“啪”,响亮的一声,轩辕墨武重重掴了公景一巴掌。
门公景仰天长笑。
“哈哈哈!没想一向阴毒的皇帝陛下也有心虚的一刻。”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轩辕!”
卫兵围上门公景,把他用力压倒在地上。
门公景挣扎着,抬起一只眼死死看着带着一丝恐慌的轩辕墨武,愤然道:“二皇子和公主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们从来对你都没有威胁!”
轩辕墨武似是没听见门公景的话似的,喃喃念道着,还不时向后退去,直靠到墙上。
“都为了轩辕,都为了轩辕……”
门公景用力挣脱着。
“皇上醒醒吧!他们是你的亲兄妹啊!”
轩辕墨武忽地摸到卫兵腰间的刀,拔出一挥,鲜血伴着门公景掉落的脑袋,流淌一地。
纱布轻解,带着血污。姜红仔细查看着绝尘的伤势,伤口已慢慢愈合,再过不久可以痊愈了,只是……那张曾经绝世的脸孔,就再也无法恢复了……姜红几日找遍琉璃皇宫书库的所有医学典籍,就是找不到让人恢复容颜的方法。或许在这世上,只有那个人可以做到了……
姜红微微叹了口气,极轻,却引起满屋子人的骚动,落尘紧张地坐到哥哥身边。
“怎么了?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吗?”
离崖起身到姜红面前。
“绝尘怎么样?还少哪味药吗?还是想再去书库看看?
姜红也被他们弄得紧张兮兮的,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无数担忧的眼神。
绝尘莞尔一笑,现在伤口早就不疼了,姜红的医术果然了得,才不到一个月,就能有这样的成效。
“大家不要如此紧张,我觉得好多了,要多些阿红姑娘的精湛医术了。”
虽然半边脸被毁了,可笑起来的绝尘依然有着从前的气韵,依然拥有俘获人心的力量。姜红渐渐觉得不好意思,低下了眼睛。
“绝尘公子夸奖了,阿红只是尽了本分罢了。公子的伤势确实很快就可以好了,慢慢调理就好。”
说着开始提笔写些新的方子。
“我现在开些新的方子,原来的药继续服用,但慢慢减少量,大概连续三天后,便可不用服用了。这几服药是用来调理的。”
侍棋拿过方子,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侍剑拦也拦不住,这傻小子也不问清楚要抓多少药量,就这样跑了。
姜红无奈笑笑。
“啊岩,跟着侍棋去抓药吧,药量用个半月就可以了。”
“好!”
离崖看着安慰落尘的绝尘,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拖着姜红到了院子里。离崖欲言又止,姜红早就知道离崖想要说什么,可是她……
“将军,阿红知道你想问什么。”
离崖转过身。
“还是没有办法吗?”
姜红压低了头,不敢看离崖失望的神情,更不想让离崖看到无能为力的自己。
“只怪阿红的医术不精,要完全治好绝尘公子的脸,阿红还办不到……对不起……”
姜红的自责让离崖有瞬间的心悸,不自觉抚上姜红的头。
“这不怪你,你救回了绝尘,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
“不要说谢谢!这是阿红应该做的。”
姜红抬起头。
“绝尘公子救了我和啊岩,现在阿红做的,却只有这点……”
“阿红……”
姜红抬头看着无星的黑夜,长叹一口气。
“如果他在,就好了……”
“什么?”
离崖一头雾水。
姜红依旧看着天空,眼里却是放空的,仿佛回到了不属于现在的哪个时候。
“这天下,或许只有那个人可以完全治好绝尘公子。那就是我和啊岩的师傅。可是那个人,早在我去军营之前,就再没回来过村子了……”
离崖忽然觉得找到了希望。无论这人在哪,他一定会找到的,只要能治好绝尘的脸,他什么都会去做。他不要任何他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更不想再让雪阳承受那么多了……
“那人是谁?告诉我他是谁,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他找到的!”
姜红当然知道离崖现在的心情,可是……
“我不知道师傅叫什么,更不晓得他的容貌,他总是戴着个银质的面具,我只知道,他的手背上,烙着一朵紫荆花。”
紫荆花!离崖瞪大了眼睛看着姜红,仿佛被雷电劈到般震惊。因为那个人就是用紫荆花作为标志。凡是她的东西,就一定要烙上这个标记……
离崖还在自己的沉思里,内侍走进院子,恭敬一拜。
“将军,皇上召见皇后娘娘。”
“召见?”
屋里屋外的人异口同声,除了低头看不见表情的落尘。
都要一个月了,自那次事情后,落尘就再没见过朔璃,落尘已是怀孕三月的人,照理,就算是民间的人家,妻子有了孕,也不会忙得连照顾,慰问都没一个,定是会当成宝一样照顾着,呵护着。她一个皇后,本就因为那次的事件,在宫里失了重量,他一国之君也就这样不闻不问一个月,现在却突然召见。落尘不在乎地位,权利,可她无法接受他朔璃这样残忍对待他们母子两人。可她又能做得了什么,抵抗?雪阳苦苦哀求她要相信他,要陪着他,可她又要拿什么来面对他……
……不知何时,落尘已站在清朗轩外,门被打开,屋里的人带着同样的不知所措看着自己。
落尘立时欠身,朔璃马上截住
“现在起,皇后不用跪。”
落尘没有抬头,淡淡颔首,跟着朔璃进了屋里坐下,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朔璃看了眼落尘,不知落尘是否还在生气。避着她,不是不想见,只是怕见了,自己会越伤她越深,无法控制自己。这一个月,每当小丫头睡着时,自己就会在门外静静看着,守着,直到天朦亮才离去,憔悴了脸色,却仍然无法化解自己心里不知何时开始长大的愧疚……
“可还好?”
落尘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表情。
“绝尘还好?”
还是只有点头。
朔璃皱了皱眉
“宝宝还好?”
落尘再次点头。
朔璃“噌”一下站起身,落尘立马警觉地起身后退了几步,满眼惶恐,护着小腹。
朔璃呆呆看了一会,突然大笑出声……尽是苦笑……
落尘奇怪,有什么好笑的,就知道这朔璃没什么好心,定是又要作弄她。觉得这里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对,只要是这个恶魔在的,都不是好地方,还是早点脱身为好。
“皇上,若是没事,容臣妾先告退了。”
说着就想开门走人,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落尘一时慌了神
“放开我!”
有了孩子的母亲真的是会很敏感,朔璃控制着落尘的拳打脚踢,只是怕这小妮子不小心伤了自己。
“别闹,落尘!”
“你放开,别碰我和宝宝,放开!”
见小丫头誓死不从的样子,朔璃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干脆把落尘严严实实揽进怀里,任由小丫头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背上。
落尘敲打着,眼泪又不听使唤的落下来。
“你放开啊!凭什么这样对我,凭什么!凭什么……”
“对不起……”
落尘瞬间错愕,对不起,朔璃竟然会说对不起,茫然看着。
朔璃再次拥落尘入怀。
“落尘,对不起……”
刹那间心里筑起的墙再次被推倒。落尘真的很讨厌朔璃,明明那么讨厌,可就是每每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心里的愤怒被吹散……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落尘呢喃着,脸深深埋进朔璃的胸口。雪阳让她不要离开他,可真正离不开的,却恰恰是她了。
“叩叩叩……”门被敲响,总在这种时候插一脚的,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朔璃没好气地朝着门外喊了声:“进来!”
曹休在门外战栗一下,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开了门,却看见朔璃抱着呜咽的落尘,小妮子不好意思地想要挣脱,却被朔璃箍着,动都不行。
朔璃满意地看着嘟起嘴抗议的落尘,心里渐渐回暖,这才是他的那个小丫头。
转头换了冷脸看着曹休。
“又什么事?”
曹休俯身的角度,都要和地面平行了,落尘看着曹休担惊受怕的样子,充分理解。
曹休低埋着头,拿出文书。
“皇上,这是七国宴的事宜,请过目。”
七国宴!落尘突然兴奋地抬起头,朔璃就知道小丫头对这些事情最感兴趣,可现在她有了身孕,怎么经得起路上的颠簸,立马斩钉截铁。
“你不准去!”
“啊!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朔璃看了眼落尘的肚子。
“不准就不准。”
“你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是你才对!”
“不干,哪有七国宴,不带皇后去的!史无前例。”
“那孤就开个先例。”
落尘愤然盯着,一时被堵得无语了。
朔璃低头得意看着,再补充一下:“不、准、去!”
……
七月阳光浓烈,可江上依旧凉风阵阵。落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还没舒展开,就被身后的人呵斥住了。
“给我回来!穿这点还站在风口里,着凉了怎么办?”
说着落尘已经被朔璃拖回了船舱里。
“别忘了我们约法三章了。”
原本朔璃死活不肯让落尘去参加七国宴,可这丫头自那天后就像牛皮糖一样黏着自己,软磨硬泡,实在受不了了,朔璃只好答应了落尘,但条件是落尘一刻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为了不让落尘受太大颠簸,朔璃只得改走水道。
淮江是环绕着灵山(七国宴的举办地)的唯一一条水道,可是从琉璃的水路到淮江再去灵山,要花去不少的人力和时间。考虑到落尘,朔璃想也没想,不顾大臣们的反对,就让曹休安排了下去,还好落尘很少害喜,也不大晕船,走水路对落尘是最好的了。
可这落尘一来,携家带眷,几乎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绝尘本就在邀请名单里,可绝尘受了伤,原本该好好休息的,现在落尘来了,绝尘说什么都不放心,也跟来了,水兰,侍剑,侍棋当然也跟着来了,离崖奉命保护大家安全,姜红还要照顾绝尘,一室人,满满当当。从没见过哪个国家的王去参加七国宴还带这么多“家眷”的。
朔璃只好无奈,拖着落尘,上了二楼。
……
淮江,金罗大地最大的一条江河径流。
“离望远峰(灵山边小岛屿上的山)还有两天的行程,之后再经过望奚(灵山脚下的河流)就是灵山了。总共还有五天的行程。”
随侍将文书交由朔璃手中,躬身退了出去。
落尘推门而入,整张脸都是绿的。吐了一个上午了,能不绿么?
朔璃摇头微叹:“你自找的。”
落尘坐下,擦去额角的汗水,有气无力。
“你……你……”
半个字,再也说不出来,起身又吐去了,刚好和端了药进来的姜红擦肩而过。
“她……没事吧?”
朔璃支吾着问姜红。
“没事。”
姜红笑得温和,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血的皇帝,也会关心人。
朔璃无心文书,渐渐觉得懊悔。
“还以为走水路会好一些,前两天还好好的……”
“没事,宝宝惦记着你们,才会让落尘害喜得这么厉害,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朔璃微一点头致谢,看着姜红欠身退了出去。
门外离崖手里还端着另一盅药。
“我看见落尘又去了。”
离崖蹙眉,姜红突地心口一悸。
“没事,会好的。给我吧,我去就好,药凉了,就没效用了。”
离崖截住姜红的动作。
“不,我来吧,我还有事找绝尘。”
……
“当心江上风凉。”
绝尘回头,莞尔一笑。
“离崖,是你。落尘可好?”
离崖拿起药碗。
“会没事的,你的药。”
绝尘接过一饮而尽,药汁奇苦。半边受伤的脸依然裹着纱布,被黑发隐藏,秀眉微蹙起,绝尘扭过头,想要抑制嘴里苦涩滋味的侵扰。
离崖苦笑。
“你就是喜欢逞强。”
绝尘勉强一笑,半边面容,依旧蛊惑人心。
“是么?我怎么没发现。”
离崖无语,看向远处隐匿的山峦。
绝尘顺着离崖的视线。
“无论人世沧桑,山河永远不会变。”
离崖苦笑。
“会变的,只有人心么……”
绝尘看了眼离崖。
“你找我,不会只是感叹人世吧?是为了七国宴。”
离崖会心一笑。
“是啊,是为了七国宴。这次宴会是你皇兄提出的,你的看法呢?”
绝尘正色。
“是轩辕的王,不是王兄……”
离崖尴尬清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是……轩辕王的目的,恐怕不会只是要庆贺落尘有身孕。”
绝尘颔首。
“当然,趁机说服结盟之事,才是重点。不过……”
“不过什么?”
“我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七国宴,只有七国共同的意愿,才能举行,一个轩辕,又何以让七国都同意,扎古达首先就不会同意吧。”
“你怀疑什么?”
“也只是猜测,轩辕一定和其他国家谋划了什么阴谋。”
“嗯……”
绝尘忽然叹了长长一口气,仰天闭上眼。
“我现在,只担心落尘……”
离崖点头,明白绝尘的心情,这对兄妹,何时老天才会放过他们呢?
“放心吧,我会时刻保护着落尘的。”
绝尘莞尔,微微点头眉却始终深锁。不得不担心,落尘的状况也不好,接下来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凶险……他不敢去想,只希望一切只是他多虑了……
……
灵山,巍峨耸立于云雾缭绕间,落尘仰起头,企图一览仙山的全貌,震慑于天地的鬼斧神工。宏大的宫殿若隐若现,红色的屋瓦,青灰的砖墙,点缀着浓墨重彩的山峦叠起。
船渐渐靠岸,渡头上几个白衣的少女少年站成两排,拱手低眼垂眉,好像不属于这个尘世。
白衣老者满面和煦笑意,捋着胡子,见船上众人下来,恭敬施礼。
“老朽参见琉璃王,王后。”
朔璃大步上前扶住老者。
“长老(灵山长老是灵山的守护者,权利至高无上,主持七国宴)多礼了。”
老者看了眼兴奋得东张西望的落尘,呵呵笑开。
“早闻琉璃皇后灵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是个奇女子也。”
说着捋着胡子哈哈笑着离开。
落尘莫名其妙,什么奇女子,有什么好奇的?
仙童(灵山上的侍童称呼)领着一行人,行上蜿蜒的山梯,落尘提着裙子,眼前的路怎么就没有缩短的意思,大喘气,心里大呐喊,说什么规矩使然,上灵山只好用走的,不能用轿子抬,她是孕妇啊!人是活的么,怎么就不知道变通呢?还仙童呢,没人性!抱怨归抱怨,可这路还是要走。
朔璃不时回头看看可怜吧唧的落尘,终于忍无可忍,一个箭步,横抱起落尘,不顾仙童的阻止向山腰间的行宫走去。
落尘一时错愕,呆呆看着朔璃的侧脸,俊毅的线条让小丫头“嗵”一下红了脸。
“你……放我下来吧……我可以……”
“可以什么,叫你不要来了,这下我还得跟着你受苦。”
呀喝!刚刚还小感动一下,现在落尘绝对有把朔璃捏扁搓圆的决心。
“又不是我要你抱的!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什么人么?落尘气节,挣扎着要下来,却换来朔璃开怀一笑。
落尘奇怪,这灵山真的很“灵”,让来的人都变得让人搞不明白了。
“笑什么呀!放我下来!”
……
两个冤家一路僵持,落尘没好气地跳下地,白了朔璃一眼,直走向恢弘的行宫。
那人,早已恭候多时,站在门廊前,微微点头。
落尘忽地站住脚,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皇……兄……”
众人循声而去,带着不同的表情。
轩辕墨武礼貌点头示意。
“好久不见了。”
绝尘上前就把落尘拉到身边的侍剑身后,狠狠看着来人。
“你来做什么?”
“我……”
朔璃走到轩辕墨武眼前,把众人的视线藏到身后,邪魅一笑。
“既然来了,何不到屋里去说,我想,轩辕王应当有不少话要说。”
墨武蹙眉收回视线看着朔璃。
“好。”
会客厅刹那茶韵缭绕,落尘在门外张望着,讨厌又被支开的感觉。
“小姐,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去吧。”
侍剑看了水兰一眼,水兰点头。
“小姐,和我回去吧。”
待主仆二人离去,侍棋从走廊的拐角处走出来,双手环胸,看着紧闭的门,满眼恨
“他还有脸来见公子和小姐!”
“侍棋!”
“哥!我说错了么?公子和小姐因为这个人受了多少苦!”
侍棋愤恨着握紧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屋里,好好替落尘和绝尘出气。
“请问琉璃王和皇后可在?”
一个白净的少年,垂眼拱手。不知何时,站在了兄弟俩身后,他们竟然毫无察觉,看来这灵山仙童的功夫,都不可小看了。
“在,请问仙童有何事?”
少年满面谦和。
“弟子来告知明后几日的安排。”
侍剑看看紧闭的门窗
“可否告知于我,等下我会传达给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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