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
杨大憨牵着毛驴,一边吃着东西,向着远处走了去。
喜鹊急匆匆地逆着杨大憨走去的方向走着。
398
怪石山洞前。
两三个农人一边窃窃私语着,一边窥探着洞口。
洞口又扔出一块石头来。
农人们像是受了惊吓,赶紧的离去了。
山洞里又传出:“咚咚”的刨击声。
399
红山镇的街道上。
杜保长骑着毛驴,没精打采地走着。
渐渐地,毛驴走到了离保安队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杜保长也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目光痴呆呆地盯向保安队的门口。
保安队的门口,一名保安手拄着大枪,打着长长的哈欠,斜靠着门墙站着。
杜保长两腿夹了夹毛驴,毛驴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杜保长扭头看着保安队的大门口,良久,叹了口气,下了毛驴,牵着毛驴蔫了巴几地向着保安队走了去。
400
保安队的班房里。
丁协卫一个人在屋子里,正在心情不好,胡乱地摔着本夹子等物品。
丁协卫:“他妈了个巴子的,废物,废物,纯就是一帮的废物!……连恁儿么两个小钱儿都收不上来,就叫俺和梁队长花啥?喝啥?”
丁协卫端起大碗来想喝水,发现大碗是空的,把大碗敦在桌子上,拿起茶壶来向大碗里倒水,一直控到茶壶盖儿滚落在桌子上,也没倒出水来。气得丁协卫随手就把茶壶撇了出去:“勤务勤务!……你他妈了个巴子的,你躲着俺,是吧?……你等着,看俺就咋收拾你;你妈了个巴子的!”
丁协卫正在骂着,杜保长推开了门,死气沉沉地进了屋子。
丁协卫看着杜保长,愣怔了一会儿,又发火道:“你他妈了个巴子的还有脸来?……这儿一程子,你都死到哪儿去啦,你?”
杜保长:“俺……这儿不也是……看着你忙吗?……哪敢就来搅扰你!”
“得得得得得!……你他妈了个巴子的也少跟俺来这儿一套!”丁协卫大大咧咧地在板凳上坐下来,靠在桌子上,“……你金沟村下半年的保安费……就都给俺收上来啦?”
杜保长也在另一张板凳上坐下来。沮丧地道:“哪儿就那么容易?……你也看见啦,今年的天儿恁么的旱……”
丁协卫“咚”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放屁呢你?……你妈了个巴子的,今年的天儿再旱,那日头都是叫狗给吃啦?……保不齐的又是你给收上来,干了别的花啦,你小子?”
“俺……哪就敢呢?”杜保长不敢看着丁协卫,又擦着额头上的汗。
丁协卫:“俺也告诉你,你暂时的花啦,也不怕。可到了最后的日子,你也得就加倍地给俺拿回来。……现今上面也紧吃,……哦!不是!他妈了个巴子的,是紧吃……吃紧!……给俺们拨的月饷都减了半儿。梁队长朝上边发了好几次的急毛儿,可就还靠着你们收上来的这儿些……支撑着呢!……你也别看着梁队长在官场上就不得志,啥事儿都是睁一只眼儿,闭一只眼儿!可他真要是发了威风,……那也就紧着够你喝一壶的,你可知道?……你妈了个巴子的,他也就是摊上了俺这儿个副官吧,啥事儿还都替他想着!”
杜保长不断地擦着额头上的汗:“可俺……这儿一程子……着实的是钱紧,钱紧!”
丁协卫拿起帽子,扣到脑袋上,一边朝门口走着,道:“俺不管你那些!……走着!……俺今格儿也正烦着呢,你妈了个巴子的,就去陪俺喝两盅!”
“俺……哪就还有钱吗?”杜保长也站起来,看着丁协卫已经先出了门去,只好无奈地也跟着丁协卫走去。
401
杨俊家的东屋里。
周凤兰把一页纸递给靠着炕沿站着的杨大妮:“……你拿着吧,姐姐。虽说是咱家的账簿和地契不知道被谁拿了去,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个消息。……可我也估摸着,也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我这里给你写的文书,就先暂时的代替地契,等往后要是再找到了呢,我就再用地契给你换回来。”
杨大妮抹着眼睛:“可是俺……这儿都找的是啥婆家啊,弟妹?干嘛就非要贴上恁么多啊俺?”
周凤兰:“这不是挺好的么?你带了这些东西过去,也省得你往后再受气啊,你说呢?……至于那一千块钱,你也放心吧,也误不了你带过去的,啊?”
杨大妮抱住周凤兰:“可就是苦了你,弟妹!”
“你瞧你,就又说什么呢,姐姐?”周凤兰搬住杨大妮的肩膀,看着一会儿,又抱住杨大妮,继续道:“……其实,我就也……舍不得……让你走!……你走了,就剩下我和福头两个……孤零零的!”
“弟妹!”杨大妮哭出了声。
周凤兰趴在杨大妮的肩膀上,也禁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了眼泪。
良久,周凤兰用衣袖擦去眼泪,推开杨大妮,道:“也对了,姐姐。我看福头有一个红山娘娘像,也听说二妮也有一个,上次大憨去日本人兵营给二妮带了去,为此我还和大憨生了顿气。你呢?你应该也有一个,是吗?”
杨大妮一边擦着眼睛,点了头:“有。那是爹给的俺们一人一个,福来也有呢。可俺的那个,家里这一乱,就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周凤兰:“唉!……我也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想的,那可不仅仅只是一尊红山娘娘像呢,你知道吗,姐姐?”
杨大妮不明白地看着周凤兰有一会儿,道:“你是说,它很值钱吗,弟妹?”
周凤兰却语塞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杨大妮。继而,周凤兰走出屋子去,去了西屋,不久又走回来,手里拿着杨大妮的那尊“红山女神”玉像,交给杨大妮,道:“不管怎么说吧,总归是爹传给咱们的念相,咱就该好好的保管起来才是。……这还是我来的那天,山菊交给我的,这一直以来,我也没顾得上把它再交还给你。姐姐可不要以为是我想着要私吞了啊,姐姐。”
杨大妮盯着手里的“红山女神”玉像,苦笑了笑,向着周凤兰递去:“弟妹要是喜欢,就给弟妹吧,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东西,何况弟妹……”
周凤兰没有接“红山女神”玉像,目光定定地看着杨大妮。
杨大妮心不在焉地又苦笑了笑,眼里又汪起了泪水:“……真的,弟妹。一想起你为这个家……俺就还有啥舍不得的呢?”
周凤兰搬住杨大妮的肩膀,道:“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呢?难不成你还真多心吗,姐姐?你不是说,福来也有一个吗?”
杨大妮终于又按耐不住,拥抱住周凤兰:“弟妹!……俺就舍不得你,没有你撑腰的日子,俺真的是知不到咋过啊,弟妹……”
姑嫂俩再一次的拥抱在一起,相互珍惜着。
402
张晋家。
张晋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大门口前的一处矮墙上,拄着棍子,看着满院子的房子发呆。
天色已经有些黑黢黢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从里面往外数,六座房子,并不整齐划一,高高矮矮,前前后后,使整个院子看上去很不成格局。可每一座房子,都有每一座房子的故事。
张晋渐渐地流出了口水,痛心地闭上了眼睛。
蛾子挽着袖子,用衣襟擦着手,从张晋的屋子里出来,四处撒抹着:“爹!……爹?……你搁哪儿呢?吃饭啦,爹?”
蛾子刚想向里面的房子走去,又看到了张晋,便朝着张晋走过去:“爹,吃饭啦,爹!……又搁这儿想啥呢?”
“唉……!”张晋长长地叹了口气,苦涩的摇着头,“七……辈子……啦!咱们家……都搁这儿金沟村……住了七……辈子啦!……一辈子……盖一处……房子,就是到了俺这儿辈儿上,没……盖起来。……先有了房子,……后来……杨先生才……帮咱……套了这儿院墙;多好的东家啊?又是多好的……院子啊?……可这儿一切……就断送在了……俺养的几个……逆子……的手里!……俺还……咋有脸去……见俺的祖宗啊啊啊啊!”
张晋已经欲哭无泪。
蛾子赶紧给张晋拍着后背:“爹!……爹!……咱不再想那些败兴儿的事儿,啊,爹!……爹?爹……”
张晋好不容易缓上一口气来,摇着手:“俺……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俺……没事儿,三……儿媳妇……”
“爹!”蛾子又蹲下身子,给张晋麻索着胸口,“……爹,只要你还活得柱状儿的,祖宗也会原谅你的,爹!……人不说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家也合该就败在那几个畜牲的手里。可你还有张浩啊!张浩他们,会给你争气的,啊,爹?”
张晋缓缓地摇着头:“唉……!不指望,……不指望啦,……不指……望啦!”
蛾子:“咱就进屋吃饭去吧,爹;成吗?”
张晋不言语,身子使劲地朝起站着,可就是站不起来。
蛾子帮着,几乎是把张晋抱起来,然后,搀扶着张晋,一点儿一点儿地,向着屋子里走去。
可就在这时,大门“哗啷”的一声被推开,团山晃着手电闯了进来。随后,一个端枪的日本兵和翻译官,也跟着走了进来。
张晋和蛾子都诧异地向团山等看着。
团山身子晃动着,用手电照着蛾子和张晋。
蛾子抬着胳膊遮挡着手电的光亮,气愤道:“你们要做啥?”
“不是……老四他又……”张晋说着,身子无力地颓了下去。
“爹,爹……”蛾子赶紧去搀扶张晋。
“吆西!害怕的不要!”团山晃动着手电,扑棱着脑袋,用日语道。又转向翻译官,用日语道:“你的,和他们的说,皇军的,还没有忘记那件事情的,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东西的,应该交出来的!否则,还有大大的苦头的!”
翻译官无奈地道:“张家的人,你们都听着,皇军说啦,经过了上一次的苦头,你们应该把皇军要的东西交出来了。否则,还有大大的苦头,在后面!”
蛾子扶不起张晋,自己先站了起来,撩拢着头发,气急地道:“你们到底想要啥?俺们就欠你们啥啦?难道俺们的这儿个家,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吗?你们要真的想赶尽杀绝,那就冲着俺来吧;畜牲!”
翻译官赶紧瞥了团山一眼,快步走近蛾子身边,假意地朝蛾子踹了一脚,又没有踹到的样子,又低声道:“嗳,你咋骂人呢,你?……你有话就不会好好说吗?……他喝了酒,你知不知道?”
蛾子欲言又止,知趣地弯下身去扶张晋:“……爹,咱不怕,不怕,啊!老四他……没事儿!”
翻译官又跑回到团山的身边,劝道:“团山太君,她说啦,他们家惹事儿的爷们儿,……嗯,也就是男人的,死的死,跑的跑啦,家里面就剩下了老人和孩子,他们什么事儿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团山晃动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向大门外走了去。
端枪的日本兵和翻译官也跟在团山的后面,离开了张晋家的院子。
杏屋子的门“吱扭”一声打开,杏离了歪斜地出来,扶着墙,道:“谁儿呀?……就啥事儿呀?”
蛾子见了,赶紧放下张晋,向着杏跑去:“哎,他四婶,这儿没你的事儿,你快回去,快回去!”
403
村街上。
团山晃动着身子,顺着村街向前走着。翻译官紧紧地跟在团山的后面,日本兵开着摩托车,缓缓地跟在不远处。
“团山太君,你还要去哪里,团山太君?”翻译官用日语道。
团山晃动着,用日语道:“杨……俊家的,……开路开路的!”
翻译官用日语道:“不行啊,太君,你的酒劲儿已经上来了……”
团山忽地停下来,冲着翻译官用日语道:“嗯?……你的,在说什么的?”
翻译官赶紧用日语解释道:“哦,我是说,你……今天已经……太累了;太累了。……咱们改天吧,改天再去;今天实在是太晚了的。……在我们中国,这么晚了去拜访……老朋友,去老朋友的家里,是很不礼貌的,团山太君!”
团山迟钝地反应着,用日语道:“很……不礼貌的?”
翻译官用日语道:“是啊,很……不礼貌!”
团山晃动着,烦恼地用日语道:“可是我……已经……忍了好久了的,东西的,为何的……还不拿来?”
翻译官用日语道:“那你……到底是要什么呀?要不,咱们让保安队去朝他们要,你看怎么样,团山太君?”
团山疑惑地用日语道:“保安队?”
翻译官用日语道:“是啊,让保安队去朝他们要!”
团山晃动着一会儿,终于被说动了:“保安队的,开路开路的!”
“嗳,好,好。咱们去保安队,去保安队!”翻译官用日语说着,扶着团山,朝摩托车招了招手,又用日语道:“开过来的,去保安队的!”
摩托车开到团山的身边,载着团山和翻译官,调头向着村外驶了去。
404
窑洞里点着油灯。
喜鹊娘、姜玫、喜鹊和马华,或坐或站或躺着,谁都不说话。
良久,马华向起坐了坐,道:“要是依着我看呢,也不差这一个晚上吧?……明天,大憨不就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