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抬了下头,又低下:“俺……也说不准。俺就听……杨先生家……两个做活的女的说,……大姑奶奶……要出门子,大憨哥……去……大少奶奶家……送信儿去啦!”
姜玫忽然没头没脑地道:“要是有个炸弹就好了,我就去把洞子给炸塌!”
“嗳诶!……对呀!”喜鹊娘也开了腔。
人们都疑问地看着喜鹊娘。
喜鹊娘像是打定了主意似的,站了起来,道:“……玫子这一说,俺倒是也想起来啦!”
“咋?你有炸弹?……太好啦!”姜玫惊喜地打断喜鹊娘。
“不是!”喜鹊娘朝姜玫愈要抱住她的手打了一下,把姜玫的手打开,道:“……你别打岔!你这儿孩子,都想哪儿去啦?俺就上哪儿淘换那玩意儿去?……俺是说,咱们今儿晚上就去把洞子给填上,看他明格儿还咋挖?”
“哼!”姜玫失望地跺了下脚,嘟起了嘴。
马华:“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不知道那洞子有多大,你们就能填得满?……我这……还吃不上力气。”
喜鹊娘:“能填多少就填多少,咋也能缓着他,等到杨家的大少奶奶说话吧?……你说呢,玫?”
姜玫:“要我说,就还是打死他,最省力气。”
“不行!……绝对的不行!”马华马上严肃地道,“……我说,你怎么就还要这样想呢,我的同志?……他只是个还没有觉悟的农民,是我们必须团结的力量!”
姜玫撮着嘴,道:“那我……倒是也想填,可你看我这把子力气,能干得了多少呢?……就还得指望着大婶,和喜鹊。”
喜鹊娘:“成!俺和喜鹊有使不完的劲儿呢!……那俺这儿就去看看去,看看那个畜牲他就走了没?”
“嗳,大婶!”马华又嘱咐道,“……你也要讲究方式和方法,要是他还没有离开的话,你就想法先吓走他,千万不要和他正面的对着干!”
姜玫:“那我也去!”
马华:“你站住!”
马华严厉的声音,把喜鹊娘和姜玫都惊住在那里。
姜玫:“怎么啦?”
马华:“你去也可以。先把枪给我!”
姜玫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喜鹊娘。
喜鹊娘犹豫了良久,道:“你是不放心玫子吗?……那枪在俺的手里。俺不拿出来,就谁儿也找不到!”
马华已经看出了喜鹊娘多心的心思,道:“那好吧,大婶。枪在你的手里,我就放心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能用它对着我们自己的阶级兄弟。……你们去吧,要多加小心!”
喜鹊娘、姜玫和喜鹊,这才先后出了窑洞去。
马华觉得挺有意思,摇着头笑了,自语道:“这个大婶,警惕性还满高的!”
405
天已经黑尽了。
张发财开了大门,进了院子,把镐头放在一边,又回手关了大门。
听见大门响,蛾子从张晋的屋子里打开门,站在门口,道:“谁儿?是他四叔吗?”
张发财不吱声,躇嗒躇嗒地向着杏的屋子走去。
蛾子出来,跟过去:“你这儿一天都去哪儿啦,他四叔?晌午也不见你来家吃饭,爹都急死啦!……你还是先过去见见爹吧?”
张发财:“俺……就还有啥脸见他?”
蛾子:“可你们,还是父子爷们儿啊?”
张发财:“等俺明格儿拿家来钱,再说吧。”
蛾子:“可你上哪儿去弄钱?你可千万千万别再……”
张发财已经走进了杏的屋子里,不等蛾子进去,就关了门,一边道:“俺累啦!”
“嗳,他四叔……”蛾子想要拍门,又僵住,停了一会儿,无奈地向回走去。
夜幕下,喜鹊娘、喜鹊和姜玫,疲累地向山洞里扔着石头、树枝和一切能扔的东西。
姜玫向山洞里扔了一块石头,擦着额头上的汗。
“真是累死啦,哪就如一枪崩了他呢?”姜玫这样自语着,不由得返身追上跛着脚的喜鹊娘去:“……嗳,大婶,你是真的觉得,马同志,……是在算计着,要收你的枪吗?”
喜鹊娘一边脚上伤口的疼痛,蹒跚着,道:“反正是……不能轻易地就给了他。……那是杨先生藏在俺这儿的!”
姜玫:“那你听他那么说,你觉得,他也有枪吗?”
喜鹊娘愣住了,站了良久,道:“你啥意思?……死丫头!……俺也不能轻易的就给了你!……搁你的手里,俺更是不放心!”
喜鹊娘说罢,拐拉着脚,拖着伤腿走下沟去。
“哼呃!”姜玫计策不成,气得跺了下脚,嘟着嘴站在那里。
夜色,更加的浓重了。
406
天色渐渐地明亮起来。
晨曦中,草木更加清新和明亮。
远远地,张发财扛着镐头走了来。
张发财到了怪石山洞前,一下子就惊住了。
但只见山洞口前已经堆满了乱石和柔弱的草木。
张发财想要发作,原地转了一圈,又找不到发作的对象。
渐渐地,张发财扭曲了脸,嘴唇颤抖着,走近山洞口,开始清理杂物。
张发财一声不响地干着,隐忍地搬动着石头。
山坡上。
喜鹊娘和姜玫远远地向怪石山洞的方向巴望着,显得着急而又毫无办法。
喜鹊娘和姜玫的身后不远处,喜鹊正扶着马华走过来。
“娘!”喜鹊远远地叫了一声。
喜鹊娘和姜玫回头看着,渐渐地朝着马华走了去……
407
快到晌午的时候,喜鹊着急忙慌地从他家的院子里跑出来,直接爬上斜坡,上了山间小道。
喜鹊家的狗在后面紧紧地追着喜鹊。
喜鹊一路狂奔而去。
408
山野里。
张发财突然地从一处草丛里冒出来,肩上背着用上衣裹成的包袱,一边疯跑着,一边狂喊着:“俺挖到金子啦!俺挖到金子啦!俺挖到大块的金子啦……”
张发财的呼喊声马上引起了山野里干着农活的人们的注意:
一处山洼里,一个农人一边向上看着,走向另一块地里的农人:“他在喊啥呢?就疯了吗?”
另一农人:“谁儿知道呢?……好像是说,他挖到了金子吧?”
“金子?”农人诧异地停在那里。
一处高岗上,妇女甲冲不远处的妇女乙道:“二嫂,你听发财疯啥呢?他说他挖到金子啦,是真的吗?”
妇女乙也在惊诧地手遮眼帘,向远处望着。
远处,几名农人奔跑着,向着张发财追去。
409
杨俊家。
喜鹊呼哧带喘地跑进正房外屋。
山菊在后面紧追着:“……你这儿孩子,不认不熟的,咋就生往屋里闯呢?你快出来,快出来……”
喜鹊不管不顾,进了东屋。
东屋里,杨大妮正站在地上,就着拉到炕沿前的炕桌,一条腿跪在炕沿上,比对着显然是杨福头的鞋子,剪着鞋样儿。
山菊也跟着喜鹊的身后进来:“……你快出来啊?快出来!……有啥事儿,就先跟俺说!你咋就生往屋子里闯呢?”
喜鹊见了杨大妮就道:“万不得已,万不得已,让俺就来告说大少奶奶,就说……”
“哦!”杨大妮停了手里的活计,惊诧地看着喜鹊,“……你是谁儿家的孩子?……可俺不是大少奶奶啊?”
喜鹊也愣住:“……俺娘说,让俺就和大少奶奶说!……俺……叫喜鹊。”
杨大妮:“那,啥事儿?……喜鹊?”
喜鹊:“俺娘说,让俺只跟大少奶奶说。”
杨大妮看着山菊,又看着喜鹊一会儿,放下剪刀,一边向着外面走去,道:“那,你跟俺来吧!”
喜鹊跟在杨大妮的身后,走出了东屋,去了西屋;山菊也跟着出来,在外屋停下了,又去干着她的活计。
410
杨俊家正房西屋里。
周凤兰依着炕桌,正和杨福头一起喂着大筐里的大公鸡包米粒;大公鸡精气神儿十足地谁也不看,不时地叨一口周凤兰送给它的包米粒。
“弟妹,这儿个孩子要找你。俺见他也挺急的!”杨大妮进来,向周凤兰道,又回头向喜鹊道:“……这儿就是大少奶奶,有啥事儿你说吧!”
喜鹊忽然变得怯生生的,看着周凤兰:“俺……娘说,让俺只……跟你……一个人,说;万般无奈。”
杨大妮还等着喜鹊说下文,但是喜鹊却像是把话说完了似的,不说了,站在那里。杨大妮莫名其妙地把目光转向周凤兰:“……就啥呀?万般无奈?”
周凤兰也纳闷地看着喜鹊,道:“不着急,小弟弟,你慢慢地说,好吗?”
喜鹊这才想起来似的,道:“嗯,俺娘说,张老四在挖金子,让俺来告说你一声。”
周凤兰依旧不明白:“在挖金子?”
喜鹊:“……是在你们家给他的地里挖。”
周凤兰疑惑地看着杨大妮:“可我们家的地里……就哪来的金子呢?”
喜鹊:“俺娘说,让俺只告说你,你就知道啦!……让你紧着把地收回去,要是让日本人知道,就遭啦!”
周凤兰依旧不明白,反应着。蓦地,她脸色大变,“啪”地把手拍在炕桌上,手里跟着拍在炕桌上的包米粒,四处飞溅着,周凤兰大怒道:“这个败类!……他简直就是个畜牲!畜牲!”
杨福头被吓得打了个冷战儿。
杨大妮也被吓了一跳:“就……咋地啦;弟妹?”
周凤兰:“这不明摆着的吗?就是因为在咱家的地里发现了金子,张家的哥几个才打死了咱爹?现在,他又要把金子挖出来,这不是要把日本人给招到村子里来吗?……那日本人要是进了村子,就还有咱的好日子过吗?”
杨大妮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那,那可咋办啊?”
“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张晋老爷子;把话和他说清楚;让他……阻止他的儿子!决不能把金子挖出来!”周凤兰挪着,到炕沿的边上,伸脚在地上找着她的鞋。
杨大妮:“可张晋……就能说得动……他的儿子吗?”
“说不动也得说!”周凤兰不容置疑地趿拉着鞋,向着外面走去。
411
村街上乱哄哄地,人人都在奔跑着,有的拿着铁锨镐头,有的背着或挎着筐,有的妇女连拉带拽着孩子。
一个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的农人,站在村街边上,疑惑焦灼地东张西望着,忽然扯住一个过路的人,道:“就咋地啦,这儿狗咬吵吵的?”
“金子,金子,山上有金子!”路人着急忙慌地回答着,肩上扛着镐头串着的大筐,跑去了。
农人愣怔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院子,又瞬间出来,手里已经拿了铁锨,顾不得关门,也向着村子外跑了去。
周凤兰一边提着鞋子,从院子里出来,正想依着大门的门垛穿好鞋子,目光不经意间瞥到了村街上奔跑着的人们。
周凤兰的脸色由着急,变得惊诧,又变成了绝望。
杨大妮跟着从院子里出来,看见周凤兰绝望的神情,诧异道:“又咋地啦,弟妹?”
周凤兰痛心地闭上眼睛,自责道:“晚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原来也只是听说,公公想把给张家的地……给收回来。可我怎么就没想到,这地里……公公,还有他……不能对别人说的苦衷呢?”
杨大妮也痴呆呆地看着村街上乱跑着人们。
412
张晋家的大门口,围了好多巴望着的人们。
院子里静悄悄的。
张晋敞开的屋子门口里,忽然撇出了衣服,衣服摔到地上,衣服里面包着的沙金飞溅开来。
张晋家的外屋里,蛾子气呼呼地站着,胸脯起伏着。
显然,刚才从屋子里扔出的衣服,是蛾子扔出去的。
蛾子渐渐地把目光扭向张晋的里屋:“……爹好好赖赖地你就不知道吗?你屋里的病成了恁样儿你就不管不问了吗?就凭着恁么点儿破东西,你们就打死了东家吗?你就还嫌这儿个家被你们害得还不够惨吗?……你还是不是个人啦?……你就是个畜牲,畜牲!”
张晋住的屋子里,张发财跪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炕上,张晋毫无表情地躺着。
413
村口。
杜保长蔫头耷拉脑地骑着毛驴向着村子里走来。
蓦地,乱跑着人们惊了杜保长的毛驴,毛驴尥着蹶子蹦跳着。
“吁!……吁!……吁!……****的,干啥呢?”杜保长两手死死地抓着毛驴的缰绳,骂道。可又看见人们都朝着山上跑着,不由得又诧异了,“……嗨!嗨!……就咋地啦?”
没有人回答杜保长。
杜保长好不容易稳住了毛驴,又拍打着毛驴的屁股,向着山上跑去。
旷野中,人们从各个方向向着怪石山洞前集中着。
怪石山洞前聚集着好多的人,连一旁地里的庄稼也遭了殃,被肆意地踩踏着。
洞口前,人们疯了似的向山洞里挤着。有的在人缝里挤出来,端着或挎着装满黄色沙石的大筐或背着口袋,急匆匆地跑去。不时的,因为挤不进去或是挤不出来,两人发生摩擦,推搡或打了起来。
“吁……!”杜保长跑上山坡,带住毛驴。
看见眼前的场面,杜保长也惊呆了:“就在抢啥呢?嗨!……嗨!就在抢啥呢?”
杜保长在驴背上伸手抓住了一个正要跑过去的人。
正要跑过去的人回头挣脱开杜保长:“去你奶奶的波吹儿的吧,是金子,金子!”
“金子?”杜保长身子一振,连毛驴都跟着要跑起来。
“吁!……吁!”杜保长又带住毛驴,睁大眼睛看着乱哄哄的人们。
杜保长把手伸向了腰间的盒子枪,但只是抓了抓枪柄,就又松开,然后打着毛驴,转头向着远处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