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玫看着喜鹊娘,又看着马华,憋不住“噗嗤”一下乐了。
马华也板不住,笑了起来。
喜鹊娘愈发地坠入了云里雾里。
491
村街上。
葫芦牵着毛驴,毛驴上坐着杜保长,杜保长头不抬眼不睁地扣喳着指甲,滋滋味味儿地进了西村口。
毛驴很快地走到了一个拿着农具、同方向行走着的农人的跟前,与农人走成了并排。
农人发现了杜保长,打招呼道:“哦,是杜大爷啊!……你这儿是……要去哪儿啊,杜大爷?”
杜保长麻哒了一下眼睛,一副不理睬的样子道:“去喝酒。你管得着吗?”
农人看了眼葫芦,葫芦赌气的样子。
农人又看着杜保长:“是去杨家吧?……听说他家大憨出了事儿?……杨家的大少奶奶,那可是个疼下人护犊子的主儿!你去替她摆平大憨的事儿,她亏待不了你;少说也得给你拿个百八儿的吧?”
杜保长:“去去去去,去!……你说啥呢?都是庄里庄亲的,你别说俺有这儿个能耐,就是没这儿个能耐,俺就还能跟你个兔崽子似的,看热闹是咋地?……啥钱不钱的,只要不让俺赔上,也就中啦!”
农人:“不会吧?就你?”
杜保长:“俺就又咋地啦?”
农人:“保安费按说一年一户就一块大洋呢,你说你今年打开春儿到现在,都收了多少回啦?”
杜保长脸上挂不住,抽出了马鞭子:“你个兔崽子你个,俺抽你!……那就是俺说收就收的吗?”
农人跳开一步去,又道:“可有多少都进了你腰包,你就当俺不知道吗?”
“你你你,你……驾!”杜保长拿着马鞭子照量着,想要抽农人又够不到,一鞭子抽在了毛驴的身上。
毛驴立时蹦了个高,差点没把杜保长给掀到地上。
葫芦连忙回头带住毛驴,冲着杜保长吼了一嗓子:“你干啥呢,你?”
杜保长还没有反应过来,惊怔着。
农人瞥着杜保长一笑,先离去了。
492
喜鹊家的窑洞里。
马华、喜鹊娘和姜玫围在炕桌前,商量着什么。
马华:“……好了,同志们。该想到的我们基本上也都想到了。现在我决定,第一,为了预防万一,我们都要随时做好离开这里的准备;就由喜鹊在外面多注意一下,看到有什么动静,就赶快的回来通知我们大家,一会儿要把我们的这种想法告诉给喜鹊。第二,也要把事情向‘大少奶奶’通报一下,看看她就是怎么个想法,也好决定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还不能把我们的这种组织情况向她完全说破,以防她并不是我们的想象中人;这件事情就由大婶去做。第三,……第三,也许我的想法还不太成熟,就先不说了。……最近姜玫你也尽量不要外出,以免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这样吧,大家看好不好?”
姜玫马上站了起来,高兴地道:“我同意;我保证,最近哪儿也不去,就天天的和你呆在一起!”
马华:“请你严肃一点儿,姜玫同志!……我们现在是在说正经的事情,你怎么就庄重不起来呢?”
姜玫也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立即严肃下来,道:“哦,……是啊,可就是都让大婶和喜鹊受累了。”
“俺没事儿!这儿不也是……那叫啥来着?组织的……需要嘛!……那俺这儿就和喜鹊到杨先生的家去,见大少奶奶?!”喜鹊娘大度地说着,见马华没说什么,她便向着窑洞的外面走了去。
姜玫还想要追着喜鹊娘说什么,又打住,回头仿佛陌生了似的,靠着炕沿上坐下,低着头,暗中看着马华。
493
村街上。
葫芦拉着毛驴在杨俊家的大门口停住。
杜保长就那么坐在毛驴上不动。
葫芦找来了脚踏,没好气地放在地上。
杜保长这才四平八稳地下了毛驴,迈着方步,向着杨俊家的院子里走了去。
葫芦赌气扛了脚踏,牵着毛驴,向一旁的跨院里走去。
494
杨俊家。
“福来家的,是你在叫俺吗?俺来啦?”杜保长径直进了杨俊家的正房,又大刺刺地撩开东屋的门帘看了眼,见没有人,径直的就想走进西屋去。
山菊正抱了一些柴禾进来,见杜保长要掀西屋的门帘,斥责道:“你要做啥,杜保长?……你知道屋子里都在做啥呀,你不问一声就要进?”
杜保长立即停在那里,嘴里讷讷道:“是、是……不是大少奶奶,叫俺来的吗?”
山菊把柴禾扔在灶火坑前:“也亏了你还是个保长,女人的屋子你也敢随便的进?……离门三步要高声,进门之前要咳嗽,你知不道吗?”
杜保长讪笑着:“俺、俺……倒还……真给拉忽儿啦!……俺这也不是着急嘛。”
这时,周凤兰在里面道:“山菊,是杜先生来了吗?……你先带他去东屋吧,给他沏上壶好茶,我这就来!”
山菊瞪了杜保长一眼,顾自忙着自己的,不在理会杜保长。
杜保长尴尬地笑着,道:“俺自格儿去,俺自格儿去!……也不着忙,大少奶奶;俺今格儿有工夫!”
杜保长说罢,自己进了东屋去。
山菊向锅里添了水,蹲在灶火坑前向灶膛中填着柴禾。
周凤兰从西屋里出来,怀里抱着账簿,进了东屋。
495
杨俊家。
正房东屋里,冷落而凄清,一副长期没有住人的样子。
杜保长站在地上,正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周凤兰进来。
周凤兰:“坐啊,杜先生?……你没听说过,站挈儿难打发吗?……山菊,水怎么还没沏上来?”
“正烧着呢,大少奶奶!”山菊在外面的屋子回答。
杜保长转过身来,一下子就看见了周凤兰怀里抱的账簿,正在发愣:“这儿、这儿……你这儿是……大少奶奶?”
周凤兰莞尔一笑,把账簿放在炕桌上,一边爬上炕去,坐在炕梢的炕桌前,道:“也没啥啊!……闲着没事,我就把旧账拿出来翻翻。……你也坐啊,杜先生!”
“啊,坐,坐。”杜保长很不自在的卡在炕沿边上。
周凤兰低着头,把账簿向自己的面前倾斜着,翻看着,许久也不在说话。
杜保长愈发的不安。
周凤兰手中的账簿,只是一本白纸;但是她故意的不让杜保长看见。
账簿中忽然掉落下一页夹着的文书。
周凤兰合上账簿,放在炕桌上,捡起掉落的文书,在炕桌上展开,看着。
杜保长同时也看到了,那是他上次讹诈杨家立下的二百块大洋的字据。
杜保长额头上冒了汗,连忙站起来,愈要跪下的样子,颤声道:“大……少奶奶!……你,啊不,您……您有啥事儿,就直说了吧,大少奶奶;俺一定照办,一定照办啊,大少奶奶!”
周凤兰装作愕然的样子抬起头来,看着杜保长:“哦!……怎么啦,杜保长?我没什么事啊?……我家的日子不咸也不淡的,我能有什么事……要求你杜保长呢?”
杜保长不敢正眼看着周凤兰,不断地擦着额头上涌出的汗水:“可是,可是……噢,你是说日本人占地的事儿?……那是俺亲自……哦,不不,还有丁协卫,……俺们俩可是亲自去求的日本人啊!可日本人他……”
周凤兰不动声色地盯着杜保长。
杜保长说到半道,又打住了,眨着眼睛想着还有什么事情令周凤兰不满意:“……哦,你是说,日本人占了你家金洞的事儿?……可那事儿,就连梁队长也出了面儿……”
周凤兰垂下了眼帘。
杜保长又打住了,愈发心里没了底儿地瞥视着周凤兰。
周凤兰轻轻地叹了口气:“唉!……你看看你,杜先生,本来呢,我请你来,也只是我一个人怪冷清的,想和你聊聊家常。可你怎么就那么紧张呢?你这样的紧张,咱这家常……还怎么唠呢?”
“不紧张,不紧张!”杜保长擦着额头上汗,坐在炕沿上,又马上的站起来。
“大少奶奶,茶水来啦!”山菊在外面屋子里道,等了一会儿,端着托盘送茶水进来。
杜保长见了,马上上去接托盘。
山菊躲开杜保长,把茶壶直接端到炕桌上,然后出去了。
杜保长马上又拿起茶壶,给周凤兰倒水。已经倒满了,才想起来没冲茶碗,连忙把倒好的整碗茶水泼在地上,目光瞄着周凤兰,涮了杯子,又重新的给周凤兰倒着茶水。
周凤兰绻了右手的手指,在炕桌上轻轻地叩着,以示礼节,目光看着杜保长。
杜保长倒好了茶水,放下茶壶,把茶碗恭敬地送到周凤兰的跟前:“你……请喝水,请喝水,大少奶奶!”
“那……谢啦;让你长辈儿的给我倒水?!”周凤兰依旧还是不动声色。
“应该的,应该的!”杜保长下意识地抬起袖子,又擦额头上的汗水。
周凤兰一边喝着茶水,道:“你也坐吧,杜保长。”
“呃呃,坐,坐坐!”杜保长不安地卡着炕沿坐下来。
周凤兰吹着茶碗里的浮茶。
杜保长不错眼珠地看着周凤兰。
周凤兰放下茶碗,像是忽然想起来,道:“哦,杜先生……”
杜保长立刻站起来,道:“在,在在,在呢,大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