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兰又轻叹了口气:“唉!……你怎么又站起来了呢?这嗑儿……还让我怎么和您唠呢?”
杜保长:“您就明说,明说!”
周凤兰:“那好吧。……我呢,也是突然地想起来,你呢,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们家慰劳皇军,保安队要给我们家发一块荣光的牌子。……可到了今格儿,我怎么就还没见到这块牌子呢?是不是你老儿……还有保安队的梁队长,公务太忙,给忘了呢?……所以,才请你来问问。”
杜保长已经愣在了那里:“俺……俺……俺就……说过吗?……俺就……啥时候……说过……的呢?”
周凤兰又拿起了杜保长立下的字据,装作若不经心的样子看着:“哎呦呦呦,啧啧啧!……你看看你,怎么果真的就给忘了呢?我都告诉给我的亲戚和全庄儿的人啦,我这不是……你可就让我以后再怎么出去见人啊?我可怎么再活啊,我啊!……山菊,山菊!你就给我找根儿绳子来,让我吊死算啦!等我吊死啦,我娘家要是来闹事儿,你就说是杜保长答应过的,要给咱们家发孝敬皇军的牌子,没有发,所以我才想不开,你就让我爹,扭着杜保长去找梁队长,再拿上这儿张字据……”
周凤兰忽然泼妇似的数联儿了这么多,还真把杜保长给吓住了。
杜保长不知如何是好地跺着脚、转着圈、搓着手地劝慰周凤兰:“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你,你,你……可,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大少奶奶!……成。成。成!……俺是说过,是说过!……俺这儿就给你找梁队长去!”
杜保长忙不迭地逃似的跑出屋子去。
周凤兰板不住想笑,又赶紧的捂了下嘴,高声道:“山菊,山菊!……你也快点儿就跟着杜保长去啊你!要是杜保长跑了,再不来见我,我可真就……活不成了啊!”
“俺知道啦,大少奶奶!”山菊在外面屋子里答,然后又听见山菊追着杜保长的声音道:“……杜先生,杜先生,……你就等等俺!”
周凤兰再也憋不住,趴在炕桌上,肩膀一耸一耸地笑着。
杨福头忽然光着脚丫出现在屋子的门口:“嫂子,嫂子,俺不让你死,嫂子!啊……”
杨福头愣莫愣眼地说着,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周凤兰霍地抬起头来,看着杨福头,又立刻光着脚蹦下地,抱了杨福头上炕:“谁就说是嫂子要死啦?”
杨福头嘎然止住哭声,看着周凤兰。
周凤兰板不住,又仰着头笑了起来;抱着杨福头,得意地杠荡着。
496
“杜先生……”山菊从杨俊家的院子里追出大门去。
村街上,杜保长正在费劲地爬上毛驴去。
见山菊追出来,回头道:“你就甭跟着俺,俺跑不了!”
山菊依旧在后面追着。
杜保长骑着毛驴向着东村口走了一段路,忽然发现远处影影绰绰地站着日本兵,愣了一下,带住毛驴,又折回来。
山菊正好堵住了杜保长,伸手就抓住了毛驴的缰绳:“那不成!是大少奶奶叫俺跟着你,俺就得跟着你!”
杜保长着急地道:“哎呀,你就跟着俺,像啥样子吗,你?”
山菊:“那也不中!俺就是要跟着你!”
村街两旁,已经有人在看热闹。
“你?俺说你这儿娘们儿……”杜保长被逼无奈,跳下毛驴,“……成成成,成!……那你搁头里儿先走,先走!”
山菊:“那也不成!咱们俩一块走。”
杜保长赌气甩开毛驴的缰绳,倒背着手,撅撅地向前走去。
山菊嘟了嘴,也赌气拽着毛驴,在后面跟着。
走出了几步,山菊眨巴眨巴眼睛,又停住,抽冷子冲着杜保长的背影叫道:“嗳!……到镇子上,恁老远,俺走不动?”
杜保长扭着头怔在那里一会儿,叹着气又走回到山菊的跟前:“唉!……倒霉催的!……那你骑驴,俺牵着。”
山菊又道:“俺上不去!”
“嗨!”杜保长简直哭笑不得,闭着眼睛原地转了个圈,走到毛驴的侧面,哈下身子,两手做出了兜着的状态。
山菊也不客气,把脚踩在杜保长的手上,上了毛驴。
杜保长拍打了一下手,无奈地牵着毛驴,顺着村街向着西村口走了去。
497
日军的审讯室里。
杨大憨两手吊着,被绑在柱子上,正在挣扎着。
杨大憨:“****娘的,俺****的娘!……咋就把俺绑在这儿干啥?放开俺,放开俺!”
空荡荡的审讯室里,没有人理他。
持枪笔直立正站在审讯室门口的一个日本兵,仿佛没有听见杨大憨的喊叫,一动不动。
外面,竹内带着翻译官和丁协卫走进走廊,径直走进了审讯室。
挣扎着的杨大憨暂时的安静下来,看着竹内。
竹内也盯着杨大憨。
良久,还是翻译官打破沉默,走到杨大憨的身边,踢了一脚杨大憨的腿,道:“杨大憨,你说你喝醉了酒,没有杀皇军,哪个可以给你作证?”
杨大憨:“俺喝多啦就是喝多啦,还要哪个作证?”
翻译官:“那你褥子底下的枪,又是哪儿来的?”
杨大憨看着丁协卫。
丁协卫立马儿慌了神,也上前道:“你你你……你他妈了个巴子的可不能胡说啊,你?……你要是敢胡说,梁、梁队长他,也饶不了你!”
“嗯!”竹内扒拉开丁协卫,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继续盯着杨大憨。
丁协卫在一旁紧张担心地看着杨大憨。
杨大憨:“俺捡的,咋的啦?”
翻译官:“你在什么地方捡的?”
杨大憨略有犹豫:“俺……去县城,给大少奶奶买胭粉,家来的道儿上捡的,咋的?”
翻译官把目光从杨大憨的脸上移开,转向竹内,用日语道:“竹内大尉,他说,枪是他在县城外的一个草窝窝儿中捡的,看着好玩儿,就拿家去了。”
竹内目光盯着杨大憨,向着翻译官用日语道:“他的,没有说实话的!”
翻译官马上转向杨大憨:“杨大憨,你没有说实话;你逗着皇军玩儿呢,你?……你老实说,到底是哪儿来的?”
杨大憨傻愣愣地看着翻译官,不说话。
翻译官:“说啊?……你以为你不说,就能混过这一关吗?”
丁协卫也急了,撸胳膊绾袖子地上前道:“你他妈了个巴子,俺就看你敢乱说?……你给俺说!说!”
杨大憨又瞪着丁协卫。
丁协卫心虚地干咋呼,不敢轻举妄动。
竹内冷静地看着几个人。
498
杨俊家正房东屋。
“你是……喜鹊这孩子……的娘?”周凤兰一边说着,松开怀里的杨福头,挪着身子下了地。
喜鹊娘扶着喜鹊的肩膀,和葫芦家的并排站在门口,看着周凤兰。
周凤兰下了地,一边穿着鞋,道:“……你坐吧,婶子!”
喜鹊娘不安地瞥着葫芦家的:“可俺……也是实在没法,才来找你,大少奶奶?”
周凤兰看着葫芦家的,葫芦家的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周凤兰只得道:“什么事,你说吧,这,没有外人?”
喜鹊娘又瞥了眼葫芦家的,道:“是大憨……?”
周凤兰也瞥了眼葫芦家的,踱着步子,道:“唉!他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葫芦家的:“你说啥,大少奶奶?当真是大憨他……杀了日本人?”
周凤兰霍地转过身来,看着葫芦家的,冷了脸子,道:“我……说了吗?……你听见谁在说,是大憨,杀了日本人吗?”
葫芦家的又道:“那你才刚儿不是……”
周凤兰:“我刚才说了什么啦?……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情,你们今后最好也少到处去说吧?……你听见了吗,葫芦家的?”
葫芦家的蔫了:“俺……知道了,大少奶奶。”
周凤兰:“那你……也先去忙你的吧;有事,我再叫你,好吗?”
葫芦家的艮迟了一下,出去了。
周凤兰又冲着喜鹊娘:“你上炕去坐吧,婶子。……大憨,真是太不小心了!只是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他就从哪儿……弄来的枪呢?”
喜鹊娘在炕沿上坐了:“说起来,这儿还是你公公、杨先生,他往前留在俺哪儿的……”
喜鹊趴在炕沿上,已经够着和杨福头玩儿起来。
“咦!你咋也有一个这样的玉娘娘?”喜鹊看着杨福头手里的“红山女神”玉像,道。
杨福头:“你有吗?……是俺爹留给俺的。”
“俺娘也有。……可她不让俺和别人说。”喜鹊抚摸着杨福头的“红山女神”玉像,道。
喜鹊娘回头看了喜鹊一眼:“……喜鹊,你要懂得礼数,喜鹊!”
喜鹊立即站在那里,不再言语了。
“我公公?……哦,没什么。孩子嘛,见了,总是能玩儿在一起了。……你接着说吧,婶子。”周凤兰也在炕沿上贴着炕桌坐下,给喜鹊娘倒着茶水。
499
日军的审讯室里。
竹内已经暴怒,两手挥舞着,用日语道:“一派胡言的!不说实话的!拉出去,死啦死啦,枪毙了的!”
翻译官紧跟在竹内的左右:“太君,太君,您先息怒,息怒!”
竹内又是一挥手,用日语道:“你的,也不要再说了的!……大日本帝国皇军的,不容侵犯,就是错杀了一千,也不能放过了一个的;枪毙了的!”
丁协卫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心翼翼地扶着枪柄,看着。
两个日本兵进来,不由分说,解开杨大憨身上的绳索,向外拉去。
杨大憨一边被向外拖着,扭头道:“你们要干啥?还讲不讲理啦?****娘的,俺日你们的娘!你们就是打死俺,那枪也是捡来的,捡来的!”
但是杨大憨还是被拉出了屋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