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兰把东西收回到胸前,慢声细语地道:“怎么呢,杜先生?……是瞧不起我们杨家吗?……东西呢,是少了点儿,可总也是我们杨家的一份心意吗?给你拿着你就拿着,要不,你让我这主事儿的脸,又往哪儿搁呢?……拿着!”
周凤兰装作生气的样子,把东西强赛给杜保长,又笑着撩起了衣襟,向里面的兜里掏着:“……这往后呢,我们杨家,还免不了地……要多麻烦杜先生!也请杜先生……多关照才是!……我这里呢,还给杜先生准备了二十块大洋……”
杜保长的眼睛有些放亮,目光紧盯着周凤兰的手,嘴里却道:“哪里哪里,大少奶奶,何必就那么客气呢?往后,是管有用得着兄弟……哦,不不,……是管有用得着俺的地方,你尽管吱声,尽管吱声!”
周凤兰把大洋在手里掂量着,似乎是在故意地吊杜保长的胃口,道:“……我也知道,二十块呢,也着实地少了点儿……”
杜保长:“哦哦,不少不少,不少啦;俺一年的收成,也就这儿么多,就这儿么多!”
周凤兰继续道:“……可不管怎么说吧,给杜先生买盒烟抽,也算是我杨家知恩图报,有所表示啊?……哎呦,瞧你杜先生,你倒是客气的那门子呢?”
杜保长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却又不敢在周凤兰的面前放肆。
周凤兰把手里的大洋倒了个手:“……你说你一年的收成也就这么多,这不是在砢碜我们杨家吗?你可不能……正话反说,我们又不朝你借,这让我……怎么就再好意思……拿给你呢?”
杜保长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又没了指望,懊恼不堪,后悔不迭地顿着脚,道:“俺、俺可真就……没那个意思啊,俺的大少奶奶!……你这儿,就让俺咋说,你才信呢?”
周凤兰沉思着,像是自语地道:“……要不,我再给你填上两个吧?……可我这兜里头,又真的是不凑手啦!……这可就怎么办呢?”
杜保长激动,又失落,恼怒,却又不敢显露出来,把手里拎着的酒和糕点,来回地倒着手。
510
杨俊家。
山菊微微地喘嘘着,从院子里进了正房。
“大少奶奶!”山菊冲着西屋的门帘焦灼地喊了声,一边用手背抹着额头上的汗水,等待地站在西屋的门口。
东屋里,传出周凤兰的一声佯咳声。
山菊听了,赶紧走向东屋的门口,依旧焦灼地道:“……大少奶奶,俺回来了,大少奶奶;可是……”
东屋里,周凤兰瞥了杜保长一眼,厉声冲着门帘道:“你回就回来了,嚷什么嚷?……那大憨也回来了吗?混账的东西,他要是就还有脸回来,就叫葫芦给我准备好棍子,等我和杜保长说完了话儿,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要不是杜保长帮忙,就险一险的也牵连上了我们杨家,我还留着他干啥?”
外间屋子里,山菊一愣,捂了下嘴,赶紧禁了声音。
东屋里,周凤兰很生气的样子喘嘘着。
杜保长愣了一下,赶紧道:“别,别别,大少奶奶!你也别动怒,大憨,大憨……他还是个好样的!”
周凤兰:“是什么好样的东西,就敢偷我公公藏了好几年的枪出去显摆?……那东西也是能显摆的吗?……也亏了,那就是我公公买来的一个玩物,在家里都放了好几年了,能不能打得响,还不一定。……要真是把应手的枪,他还不定就给我们杨家带来多大的灾祸呢?……真是气死我了!”
杜保长:“没,没没!……日本人和保安队压根儿就没拿得准,是不是他杨大憨开的枪。杨大憨他也没乱咬,也没说是……就是偷的杨先生的;就为这,日本人……日本人还要提携他呢!”
周凤兰:“真是气死我啦!对这种偷东家东西的人,不严惩,怎么就能消得了我这口气?……哎呦?我都让他给我气糊涂了!咱们刚才……是说到哪儿啦,杜先生?”
杜保长见周凤兰的怒气平息了下来,也又想起来钱的事儿,目光重又盯着周凤兰的手,道:“大、大洋,那二十块……大洋!”
周凤兰又拿捏着道:“可不是咋的?我怎么就差一点儿给忘了呢?……也中了,就先这么着吧,……你呢,就也别嫌少,就权当作是买盒烟抽,往后等我们杨家再有什么事情呢,还短不了的……去麻烦你杜先生,你说,是吧,杜先生?”
杜保长伸着手,接过了大洋:“那是那是,俺也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周凤兰见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下着逐客令道:“那您就不再……坐会儿啦?……你看,我这还没来得及给您倒水呢不是?”
“不啦不啦,俺还有事儿,还有事儿!”杜保长收了大洋,心知肚明也该走来,便暗暗地把大洋数了数,揣进兜里,向外走了去。
“那你有时间,可要来坐啊,杜先生?!”周凤兰跟着送出去。
511
日军军营竹内的办公室。
竹内一个人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
“报告!”门外传来一名日本兵说日语的声音。
竹内顿住步子,用日语道:“进来的!”
日本兵拉开拉门进来,用日语道:“报告竹内大尉,我来了!”
“很好!”竹内用日语道,“你的,把那个杨大憨的,带到警备室里的去。你要寸步不离他的左右,不允许他出屋子乱看的。发现异常的,立即的,格杀勿论的。明白吗?”
“哈依!”日本兵垂头敬礼,用日语道,“属下的明白。”
竹内点了点头,用日语道:“你去执行吧;小心他手里,枪的。”
“哈依!”日本兵转身出去。
竹内又思索着踱起了步子。
日本兵从竹内的办公室里出来,谨慎地为竹内关好拉门,沿着走廊走去。
走廊的另一端,翻译官正在走来。
看见日本兵,翻译官隐约感到了什么。
日本兵也隐约地有什么忌讳,与翻译官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没有吱声。
翻译官思虑着什么,渐渐地走到竹内的办公室门口,用日语冲里面喊了声:“报告!”
屋子里传出竹内用日语的回答声:“进来吧,翻译官先生。”
翻译官艮迟着,拉开拉门,进了竹内的办公室。
512
杨俊的家里。
杜保长从正房的屋子里出来,见山菊垂手躬立在门口,打了个愣怔,走出去了几步,又回来,点划着山菊,道:“你呀,你们两口子,……也不是俺说你,大憨家的,你们也就是摊上了个好大少奶奶!……就知足吧,你!”
周凤兰也从屋子里送杜保长出来,站在门口,道:“也行啦,杜先生,你就还和他废什么话呢?就等她当家的杨大憨回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他吧,好吗?”
“你也别,大少奶奶;说不定日本人要是重用了他,你又和他,结的哪门子仇呢?……俺走啦,你也甭送,甭送!”杜保长说着,志得意满的样子向着屋门外走了去。
正房前,葫芦家的正在用笤帚扫着院子,见杜保长出来,禁不住停了手,目光羡慕地看着杜保长。
杜保长瞥了眼葫芦家的,故意咳了声,把一口虚拟的痰使劲地啐向远处,然后扬着头走去。
看着杜保长绕过了影壁墙去,山菊板不住着急道:“大少奶奶……”
周凤兰把手指掩在嘴唇上,制止了山菊。
山菊诧异地看着周凤兰。
周凤兰想回东屋去,到了门口,又转身走向西屋,一边低声道:“咱们家后沟那儿有个窑洞,你知道吗?”
“嗯……俺好似听说过,大少奶奶。”山菊纳闷地跟着周凤兰到了西屋的门口,见周凤兰进了西屋,便站在门口等待着。
周凤兰在门帘的里面依旧低声道:“大憨被留在了日本人的兵营里,杜保长已经和我说了。我也……暂时没有办法。……你去窑洞那儿找他们吧。”
山菊不明白地看着门帘:“谁儿?……他们是谁儿?”
西屋里周凤兰的声音:“这是说话的地方吗?……你快去吧;要绕着日本人走,也尽量别让村子里其他的人看见。”
接着,周凤兰突然的提高了声音:“混账!要是再让你们呆在这个家里,那我们杨家,不就是得叫你们给毁了吗?……你啥也不用说啦;你走吧;你家里啥啥的事情,都和我们杨家无关!”
山菊被吓了一跳。
院子里正在扫院子的葫芦家的也停了手里的活计,诧异地看着正房里。
“你还不走?”西屋里又传出周凤兰很低的声音。
山菊猛醒过来,捂着脸装作哭的样子,跑出了屋子去。
院子里。
葫芦家的看着山菊跑出来:“嗳,大憨家的,就咋地啦?”
山菊顿了一下,撇开葫芦家的,跑过影壁墙去。
“蹊蹊跷跷的,俺就知道你不是好得色。”葫芦家的愣了一会儿,一边嘀咕着,想要进屋去,可到了门口,又打怵地停住,复又下了台阶,继续扫着院子。
513
日军军营竹内的办公室里。
翻译官静静地看着竹内。
竹内渐渐地停止踱步,用日语道:“就这样吧,这件事情的,你就不要再管啦;杨大憨的,必须的,暂时的,留在……我们这里的!”
翻译官垂下眼帘,又马上立正,用日语道:“是,竹内大尉;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回去了?!”
竹内一边又踱着步子,冲翻译官摆了摆手,用日语道:“你的,去吧。”
翻译官转身向外走了去。
514
山丘上。
喜鹊娘站在她家房子上方的高岗上,一手搭在额头上,遮挡着阳光,向着远处望着。
高岗的缓坡上,姜玫爬上来,到了喜鹊娘的跟前,道:“大婶,望见了吗,大婶?……马同志也在着急呢?”
喜鹊娘放下胳膊,转身向回走着:“哪儿就来得那么痛快?……也不知道大少奶奶的这儿招儿就管不管用?”
姜玫跟在喜鹊娘的身后:“那咱,还是做好走的准备吧。我又想了想,马同志他说得也对,咱不能不做两手准备,万一大憨哥他……”
“不会的。也不打紧。……喜鹊去镇子上望着啦,要是有啥变故,会来家说给咱的。”喜鹊娘向下出溜着,又顺着缓坡小跑了下去。
姜玫小心地向下挪着步子。
远处的金沟村西村口。
山菊出了村子,回望着,见四下里无人,转身拐上了山道。
山菊警惕地瞥视着四周,一路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