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内打量着杨大憨佩枪的样子,又走近了杨大憨,把枪从枪盒子里抽出来,在手里掂量了掂量,用日语道:“你的,会用?”
翻译官一下子警觉起来,向杨大憨翻译道:“竹内太君问你呢,你会用枪吗?”
杨大憨感觉到了翻译官说话异样,纳闷地看向翻译官,感觉翻译官的眼神也异样,又见竹内在期待地看着他,也忽地明白过来,便大咧咧地道:“这儿个,谁儿还不会用?”
杨大憨说着,把枪抓在手里,扭了头,闭了眼睛,又用左手捂住了左耳朵,右手抓着枪离开打腿一些,朝着地上就扣动了扳机。
但是,枪没有顶火,并没有响。
杨大憨又连着扣了几下扳机,枪还是没想。
杨大憨纳闷的样子,枪不动,渐渐地曲过身子,向着枪望去,不明白又害怕响了的样子,脑袋一直快趴到了枪身上。
竹内暗中仔细地观察着杨大憨。
突然,竹内仰头哈哈哈地笑了,又拍着杨大憨的肩膀,用日语道:“拿回去吧,慢慢地,研究的!”
杨大憨仍在装傻,把枪拿了起来,看着枪口,一边扣动扳机。
翻译官赶紧过来,扭着杨大憨的手,把枪口挪开:“找死啊,你?”
竹内又拍拍杨大憨的肩膀,用日语道:“你的,就先在这军营里的,给皇军的效力的,一边的,和翻译官研究枪的。”
“啊……啊?”翻译官禁不住失了声。
杨大憨诧异地看着翻译官:“他……嘀咕啥?”
翻译官撇开杨大憨,赶紧立正,向竹内用日语道:“哈依!我一定严加监督他的;竹内大尉!”
“吆西!”竹内满意地笑着,用手势谦让着梁大磕巴,一路走了去。
506
杨俊家的院子里。
周凤兰站在园子前,手扶着杖子,看着和欣赏着园子里蔬菜的长势。
大门外忽然传来葫芦家的声音:“呦!……这不是杜保长吗?你搁这儿做啥,咋不进去啊,杜保长?”
杜保长怯懦犹豫的声音:“嗯不……不啦,俺还有事儿。……你把这儿块牌子拿进去,替俺交给大少奶奶吧。”
葫芦家的声音:“俺可不敢拿;也再说啦,你没看俺这儿还占着手儿呢吗?……还是你自格儿送进去吧!”
杜保长:“那俺就搁在这儿啦,你旧会儿出来拿。”
“嗳,杜保长……你可真是的!……那好吧,俺这儿就去和大少奶奶说。”葫芦家的喊着,端着满满的一簸萁米,进了院子;霍地看见周凤兰扶着杖子扭着头,正看着影壁墙,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道:“呦?……是大少奶奶啊?”
周凤兰见杜保长没有跟着进来,不顾葫芦家的,直接朝大门外走了去。
村街上。
杜保长骑着毛驴,蔫头耷拉脑地正朝着西村口的方向走着,已经离开杨俊家的大门前有一段距离。
周凤兰从大门里出来,瞅着杜保长的背影,叫了一声:“杜保长!”
毛驴停住。
但是杜保长并没有马上回头,而是坐在驴背上思索着该怎么办。
有良久,他才霍地扭头,看着杨家的大门口。
周凤兰含笑站在那里,望着杜保长。
杜保长轻叹了口气,垂着眼帘缓缓地下了毛驴,牵着毛驴又走了回来。
看着杜保长快到了跟前,周凤兰依旧含着笑道:“怎么呢,杜先生;是我们杨家的门槛子太高了么?怎么到了门前,还要绕着走呢?”
杜保长低着头,不敢看着周凤兰,嗫喏道:“哪里哪里,俺……着实的,是还有事儿,还有事儿。”
周凤兰:“那也不差抽袋烟的工夫吧?……走吧,就进去,喝碗茶再走!”
杜保长伸着脖子向村街的远处看了看,依旧打怵地道:“大憨……没回来;……日本人让他……先搁营房里效力。……大憨家的,又去保安队闹了。”
“那……难不成,日本人还真就确定,是大憨干的啦?……也管他呢,他怎么样,又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只关心你给我办的事儿!”周凤兰欲向院子里走,又扭过头疑惑地问,继而又装作对杨大憨不感兴趣地道。
杜保长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松了口气,随和道:“也是,也是。俺给你办的事儿,也总算是……把这儿块儿牌子,给你拿回来啦!”
周凤兰:“就是啊!那就更应该请你进屋去喝口水了,你说是吗?”
“没,没那些说道儿。应该效力,应该效力,都是应该效力的!”杜保长已经松开毛驴,正在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牌匾,愈要跟上周凤兰,但是周凤兰说说走走,却使得杜保长险些撞在周凤兰的身上。
“哼!也就等着吧!……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杨大憨,他偷了我公公家藏了好几年的枪,说是走夜道儿壮胆儿用,结果出去显摆,差点儿就没连累上我们杨家;……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周凤兰漫不经心地说着,已经进了院子。
杜保长愕然了一下,抱着牌匾,也跟了进去。
507
保安队的大门口。
梁大磕巴挺着缠着绷带的大肚子,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样子;丁协卫捂着右半边儿脸站在梁大磕巴的身边,连大气也不敢喘;两名显然是正在站岗的保安也加着小心,离着梁大磕巴一段距离看着热闹。
梁大磕巴的面前,山菊跳着脚地吵骂着:“……你们保安队就是饭桶,一帮的饭桶!离着家门口就看着俺当家的被人抓了去,还埋汰俺当家的杀了人,你们连个屁都不敢放,俺们,俺们那保安费,就都喂了狗啦?就都喂了牲口啦?……你还俺当家的,还俺当家的……”
山菊的吵骂,无谛是火上浇油,梁大磕巴被气得近乎是跳了起来:“混、混、混……混账!废、废、废、废……废物!”
冷不防,梁大磕巴又狠狠地给了丁协卫一个大脖溜子。
丁协卫被打得倒退着:“这儿这儿这儿、这儿那儿就他妈了个巴子的就都赖俺呢?队长你不是也去了吗?”
梁大磕巴跳了起来:“王、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还、还、还、还敢……顶、顶顶、顶嘴?!”
梁大磕巴又要去打丁协卫。
丁协卫赶紧躲闪着,又不敢跑开去。
“……轰、轰、轰、轰……出去!”梁大磕巴愤愤儿地喘了一会儿气,跺着脚地冲着山菊道;然后气呼呼地向着保安队的院子里面走了去。
两名保安一激灵,赶紧躲避着丁协卫,显然是怕丁协卫抓不住黏的抓笨的,把受梁大磕巴的火气撒在他们的身上,找他们的麻烦;上前拉了山菊,向着远处推去:“你你你这儿娘们还没完啦?走,快走;走走走,走!”
山菊仍在吵骂着:“你们保安队就是饭桶,就是饭桶!饭桶!……你还俺当家的,就还俺当家的!”
另一保安一边推着山菊,悄声道:“俺说你也行啦,大嫂;你没看俺们队长正孬糟儿着呢吗?等会儿你要是再把丁协卫给惹毛啦,他可不像梁队长,你还不知道?……走吧走吧,你快走吧,再去想想别的办法,啊!”
不远处,丁协卫正在捂着脸,愣模愣眼地四处撒摸着,看来是想找一个出气的地方。
508
街道上。
保安队街道的对面,围着好些远远地看热闹的男女老幼;蛾子怀里抱着一迭衣服,也在其中。
“大憨家的!”此时,蛾子撩拢一下头发,走上前来,把山菊拉开一些去,继续道:“……大憨家的。嫂子和你多一句嘴儿,你看成吗?”
山菊一边回望着保安队,诧异地看着蛾子:“他们就是窝囊废,看着咱老百姓遭了难也不管!”
蛾子劝道:“也不是就你那么说,大憨家的。……你今格儿这儿还是赶上梁队长他的心情好,没冲你发急毛儿。要是换作儿平常,就是那个丁协卫,也早就够你喝一壶的了。……俺看你再恁么闹下去,也闹不出啥了。你就还是快家去吧,告说你家大少奶奶,再给你想想办法,啊?”
山菊也偃旗息鼓犯起了难:“可俺家大少奶奶……就还有啥法可想呢?这儿都已经够作难她的了!”
蛾子:“也不地;俺可不那么看。……你还没看出来吗?你家大少奶奶,那可是天造地迸出来的精灵人儿!你就回去和她告说,她不会就不管的。”
山菊看着蛾子一会儿,心里嘀咕着蛾子说的也在理,便点着头,道:“那俺就听你的,三嫂。……可你也要多保重啊,三嫂!”
“俺……没事儿!……谁儿让咱……就都摊上了呢?”蛾子感到同病相怜,咬着嘴唇,眼里汪起了泪花。
山菊又矜持着一会儿:“那俺……就先家去啦;三嫂!”
山菊垂着头,掩饰着泪水,快步走了去。
蛾子站在那里看着山菊的背影,渐渐地,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她赶紧擦去泪水,抱着衣服也转身快步走了去。
509
杨俊家的东屋里。
周凤兰把牌匾端在胸口前,看着,嘴角略略地抽动着,继而,似乎是很勉强地笑着,道:“……嗯,好,……好;……多荣光啊!这年头,能和日本人交往上,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有了这,我也就不怕他杨大憨再牵连上我们杨家了。……可我,就该怎么谢你呢,杜先生?”
周凤兰装作很珍惜的样子,把牌匾放在炕桌上,看着还站着的杜保长。
杜保长诺诺道:“没啥,没啥。只要您满意,只要您满意!”
“那可不成吧?你就叫我这心里头怎么落忍儿呢?”周凤兰缓缓地转身,到柜子前,拎了柜子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四瓶酒和两包糕点,又道:“……你也知道的,杜先生,我们杨家呢,历来都是有恩必报。……本来呢,我是应该留你好好的在我家里喝一顿酒。……又可是呢,我这家里头顶事的男人都没在家,小叔子呢又太小,也陪不了你。所以呢,我就先给你准备了这几瓶酒……”
杜保长巴望地朝着柜子上看了看,失落地推托着:“甭、甭、甭用!……俺这儿不也是,就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