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官打着哈欠,不冷不热地冲着杨大憨道:“竹内太君是在夸奖你,你给太君送来的这车蔬菜,很及时地解决了太君的燃眉之急。竹内太君让你,缺钱花了,就说出来,太君不会亏待你的。”
杨大憨受宠若惊地拉住竹内的手摇晃着:“那是那是。俺愿意为太君效劳,愿意为太君效劳。”
竹内莫名其妙地看着翻译官。
翻译官很没精神地用日语给竹内翻译道:“杨大憨说,他愿意为太君效劳。”
竹内马上笑嘻嘻的,又拍了拍杨大憨的肩膀,用日语道:“很好!很好!”
杨大憨也不等翻译官再翻译,似乎有些傻兮兮从竹内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道:“那,你要是再没别的说的,那俺可就走啦,啊?!”
说罢,也不等竹内回答,转身就跳上了大车。可刚跳上去,就又蹦了下来,冲着竹内大刺刺地道:“嗳!……俺****个娘的,那黄豆还有没?就也给俺拿上点儿啊?”
竹内听不明白地摇着头,目光又看向了翻译官。
翻译官皱了皱眉,冲着竹内用日语道:“他还想要点儿黄豆,喂牲口,……就是喂……马的……粮食。”
“要西!”竹内哈哈哈地笑了,笑罢,冲着一旁站岗的日本兵用日语道:“洋……答……汉,小扣儿的。……你的,去给他弄些大豆来的。”
“哈依!”站岗的日本兵转身向着军营里跑了去。
翻译官则用鄙夷眼光,很瞧不起地看着杨大憨。
616
喜鹊家的窑洞里。
马华坐在炕桌前看着手里的一张纸,姜玫褊腿坐在炕上擦着盒子枪,喜鹊娘则站在地上,一手端着大碗,一手拎着茶壶,喝着水,边等待着马华说什么。
马华看完了手里纸上的字,喜悦地道:“好!山后村又发展了五名。我们就照这样的干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的抗日力量就会遍地都是。……也谢谢你,大婶,又让你跑了这一趟,让你受累了。”
喜鹊娘放下茶壶和大碗,用手背抹着嘴,道:“嗨,没事儿。这还不都是为了发展,……那个抗日的烽火吗?是咱应当做的。”
姜玫抬眼瞥了下喜鹊娘,道:“呦,大婶这思想,还满高了呢!”
“那是啊,”喜鹊娘得意地坐在炕沿儿上,但马上又站了起来,冲着姜玫道:“……哎?俺说你这儿死丫头,……你啥意思啊?”
姜玫又撩了喜鹊娘一眼,扭过些身去,背对着喜鹊娘,“哧哧”地笑着。
马华已经掏出小本子,正在向上面写着什么,也向姜玫撩了一眼,又顾自忙着自己的,安慰喜鹊娘道:“好了大婶,你不用理她;她啊,你越理她,她就越拿你逗趣,也不分个时间地点和场合。……那个,喜鹊去盯着白石头山的鬼子,有什么消息吗?”
喜鹊娘咽下一口唾沫,冲着姜玫挥着手,想要打姜玫,可又没舍得,回答马华道:“他还没来家?……俺这就出去看看。”
喜鹊娘说罢,向着窑洞口走去。刚到窑洞口,就被进来的杨大憨给撞了回来。
“给,马同志。……俺回来啦!”杨大憨一边躲闪开喜鹊娘,从衣兜里向外掏着子弹,放在炕上。
“哎,大憨哥,你回来啦?……哎呀,你又弄来这么多?”姜玫喜兴地向着炕边上挪着,看见了子弹,愈发的兴奋,一下子跳下地,搂住了杨大憨的脖子,“我就知道大憨哥一定有办法!”
“哎呀,你就让他也喘口气啊!”喜鹊娘象征性地打了姜玫一下,“……咋,大憨,你又去鬼子兵营嘞?”
杨大憨还在从衣兜里向外掏着子弹:“俺就给他们送去了一车菜,见他们卸车的当口,俺****个娘的,俺就往兜里装了这么多。”
喜鹊娘:“那你就……没让他们……看见吧?”
杨大憨:“他看见啥呀他,俺还顺手的,往他们的粥锅里扬了把巴豆呢!……就瞅着吧,也汆稀汆死他们!”
“这个,你以后还是要注意,杨大憨同志。”马华欣赏地拿起子弹看着,温和地冲着杨大憨道,“……鬼子一向是很多疑的。你好不容易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一旦让他们再对你起了疑心,咱们再想进到鬼子的兵营里去,就难了。”
杨大憨一边拿起大碗来喝着水,大咧咧地道:“他哪儿就那容易疑心是俺干的?上次俺偷着给他的屁驴子油壶捅了个眼儿又用泥巴给堵上了,结果那屁驴子跑着跑着就起了火,险险儿的就没烧死那俩王八蛋操的,到现今不是还搁炕上躺着呢?他……”
杨大憨忽然的住了口。
喜鹊娘和姜玫都诧异地看向杨大憨。只见杨大憨的脸上也没了兴奋劲,谨慎地看着马华。
喜鹊娘和姜玫都目光转向马华。
马华的脸色水儿似的,顾自闷着头写着东西,良久,才又道:“斗争是残酷的,要消灭日本鬼子,我们首先就得保护好我们自己。这个自己,不单单的就是指我们那一个人,指的是我们许许多多的老百姓!事实证明,鬼子报复起我们来,是不择手段的。所以我希望,我们大家,包括每一个同志,以后都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一定要有组织有纪律!”
几个人面面相觑着,都严肃了下来。
617
夜晚。
一辆带挎斗的摩托车亮着大灯,顺着崎岖的沟底道路上驶来。
摩托车上包括驾驶员在内的三个日本兵,相互之间在用日语乌里哇啦地说着什么,丝毫没有注意到山坡上,正有一双警惕的眼睛盯着他们。
山坡上的杂草丛中,趴着的喜鹊一边向后倒退着,站了起来,顺着一条小道,向着远处跑去。
远处的山坡上,姜玫手握着盒子枪,趴在一处草丛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坡下的道路。
一面是陡坡的道路上,杨大憨正手拿着一根钎子和一块石头,在地上凿着眼儿。隐约地可以看见,道路上已经被杨大憨凿出好几个眼儿。
喜鹊跑到姜玫的身边,低声道:“姐,有屁驴子过来啦,姐。”
姜玫没有说话,拿起一小块石头,向着杨大憨撇了去。
石头打在杨大憨附近。
杨大憨立即停止在地上凿眼儿,从衣兜里掏出几个削尖了木签子,快速地尖冲上插着眼儿里,又随手捧了几捧道路上的土,洒在木签子上,把木签子掩藏起来,这才猫着腰,跑上了山坡去,趴在姜玫和喜鹊的身边,向山坡下看着。
有好大的一会儿工夫,摩托车颠簸着开了过来。
忽然,挎斗摩托车的一只后轮压在了被杨大憨掩埋起来的木签子上,随着很大的一声跑气儿的声音,整个的摩托车都向着陡坡的方向歪了过去。
摩托车歪歪斜斜地冲到陡坡的边缘,终于刹在了那里。
摩托车上的三个日本兵哇啦哇啦地叫着,先后的下了车,然后,惊惧地端着大枪,四处警戒着。
“嗨!”山坡上的杨大憨一拳头捶在地上,拽出盒子枪就要冲下去。
“哎!”姜玫赶紧拉住杨大憨,轻声道:“……你忘啦,马同志和大婶是怎么嘱咐咱的?”
“可……”杨大憨不甘心地想要摆脱开姜玫。
姜玫死死地用胳膊压住杨大憨。
喜鹊也跟着拽住杨大憨。
杨大憨急不得恼不得,无奈地憋着气,又趴在了那里。
山坡下,三个日本兵四处警戒了好久,没发现什么异常,开始回到摩托车旁,查看摩托车的受损情况。
一名日本兵打着了打火机,照看着摩托车的轮胎。
另一名日本兵先发现了扎在轮胎上的木签子,使劲儿地拔下来,借着打火机的光亮看着木签子。
然后,三个人用日语咕噜了一阵子,又向四周看了会儿,依旧没发现什么动静。这才扔了木签子,分别拥着和推着摩托车,依旧向前走了去。
618
喜鹊家的窑洞里。
混混儿甲站在地上,目光紧盯着坐在炕桌后面的马华。
马华沉默了良久,道:“那好吧,你就让我再考虑考虑。”
混混儿甲还想分辨:“可是……”
马华凝重地扬起了一只手,打断了混混儿甲的话。
蹲在一旁炕沿儿上的杨大憨沉不住气,嗵地跳下地,道:“俺说你就还有啥考虑的,依着俺,过了这儿个村就没这儿个店儿,没应手的家什,那打鬼子就是空话白话,活好那就有家什妙?”
马华扭头看着杨大憨,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大憨!”姜玫也制止杨大憨道,“……大憨哥,你怎么就还是这脾气呢?马同志说考虑考虑,自然就有他的道理。”
“嗨!……俺就没见过,恁么像个娘们儿似的,……那人家能等着你吗?还不让俺说?”杨大憨赌气捶着大腿,在地上蹲了下去。
站在窑洞门口的喜鹊娘看着马华,思摸了一会儿,暗暗地捅了混混儿甲一下,走出了窑洞去;混混儿甲犹豫着,也跟了出去。
“你……就想和俺说啥,婶子?”到了窑洞的外面,混混儿甲回头看着窑洞,道。
喜鹊娘也很注意地看了窑洞一眼,强笑了笑,低声道:“你也别怪婶子嘴碎,俺就是想问问你,你可千万没扒瞎?”
混混儿甲急得转了一个圈子,道:“哎呦俺说婶子嗳,咋就连你也信不过俺呢?……天地良心,俺要是有半点儿假话,让俺立马嘎呗儿下就死!”
喜鹊娘又道:“那俺咋也就总觉着……不对劲儿呢?不是说好了的,他带着家伙来入伙吗?现今,咋就又要把家伙卖给咱了呢?……你就让咱到哪儿去弄那么多的钱去?”
混混儿甲道:“这儿个,一时半会儿的,俺也和你说不清楚。可人家就说是又不入伙了,家伙咱要要,人家可以给咱们,但的好价钱……俺也是看着,那条枪的确是条好枪,俺才应酬着,还怕他二上跑,叫俺的那几个弟兄跟着他呢!”
喜鹊娘:“可也再说了,二百块现大洋,真的就再没商量?”
混混儿甲:“这儿个,俺也一再问他啦,人家说,要是不要子弹,商量还是有的。”
喜鹊娘:“你这儿不是窝囊话儿吗?没子弹,咱要他的枪干啥?”
“就是啊!”混混儿甲捶打着两手,又向着喜鹊娘展开。
619
窑洞里。
姜玫也在和马华商量着:“……那你还是怕,……他的话没有准儿?”
马华瞥了眼杨大憨,心情沉重地道:“这个怕,到还在其次。……我是在想,随着对敌斗争的深入,我们要掌握大量的武器,这是必不可或缺的条件。原来我还想,回根据地去弄一些带过来,可现在看这又是不现实的;根据地的武器也有限。那么我们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就地解决一批武器。……那个谁,他……这可以说是一个好消息。可是,我们就到哪儿……去弄二百块的现大洋呢?人家说好了要来假如我们,现在又不来了,这不是还不信服我们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吗?如果我们再失信于人,那后果又会怎么样呢?……我不知道大憨同志你想过没有?”
杨大憨抬眼撩了马华一眼,抽了口烟,就地挪了挪窝,没有说什么。
“是啊,现在看来,是钱的问题。”姜玫也发了愁。继而,又道:“……要不,等我去和大婶商量商量?”
姜玫说着,就向地上挪去。
马华:“你不用去。……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姜玫犹豫了一下,还是下了地,向着外面走了去。
620
喜鹊家的屋子里。
喜鹊娘独自一个人站在柜子前,手里捧着杨俊给她的那尊“红山女神”玉像及几件其他的玉器发着呆。
姜玫进来,喜鹊娘看着姜玫,眼里忽然的就流了泪,茫然地道:“俺……知不到,俺真的就知不道,就把它们卖了,杨先生他……能答应吗?”
姜玫一下子怔在那里,干咽着唾沫,好久说不出话来,只好扶了喜鹊娘,到炕沿上坐下,才勉强道:“大婶,你也先别着急,咱……再想想别的办法,啊!”
喜鹊娘眼里的泪还在止不住地流着:“可……要是为了打鬼子,俺就还有啥……舍不得的呢?杨先生他……也会赞成的。”
“大婶……”姜玫看着喜鹊娘良久,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喜鹊娘。
621
喜鹊家的窑洞里。
马华焦灼地来回踱着步子,忽地停住,道:“不行。这绝对不行。……先不说,那是杨先生留给大婶的东西,就是我单看这几件东西,也一定是有些来历,说不定是我们国家的无价之宝。你让大婶把它当出去,到时候赎不回来怎么办?”
“可是大婶说,打鬼子,她什么都能舍得出来。而且,杨先生一定也不会不同意。”姜玫继续辩解道。
喜鹊娘苦笑了笑,也道:“是啊,不过也就是几件玉,能派上用场,杨先生……他不会……怪俺的。”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那我们就是对历史不负责任!”马华更加决绝地道。霍地,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混混儿甲:“……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了?”
混混儿甲看着杨大憨,怯懦地道:“俺……是想说,要不,去找大少奶奶想想法;可是大憨他……又不同意。”
“大少奶奶她就有啥法?这一阵子,就别说他帮乡亲们的,就帮咱们的,还要吗?”杨大憨马上又抢白道。
马华膘着杨大憨,又踱了一圈步子,试探着道:“话呢,也不能就那么说。大少奶奶对革命的贡献,我们不能忘记。可是现在,我们确实是遇到了非求她不可的难处,我想,她还是会通情达理的。我们就算是先向她借,等缓过这个难处来,我们再加倍地还给她,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杨大憨腾地站起来,欲言又止,又蹲下去,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马华停了踱步,盯着杨大憨一会儿,下定了决心,道:“我看,就这样的定了吧。姜玫你和大婶去一趟,和大少奶奶商量商量,让她先拿地契什么的,给咱们抵押一下,将来本金和利息都由咱们来还,你们看,怎么样?”
“俺、俺就是不赞成!”杨大憨又霍地站起来,梗梗儿着脖子道,“……你们哪个就知道,她哪就还来得地契?”
几个人都愣在了那里,面面相觑着,不知道杨大憨火气的由来。
好一会儿,马华也突然的火了:“杨大憨同志!我郑重的警告你,革命和家庭,你不要混为一谈!难道你忘了吗,我们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怎么就知道大少奶奶会没有地契呢?”
“俺、俺、俺就是不赞成!”杨大憨依旧不忿,甩穄子走出了窑洞去。
马华:“杨大憨!”
马华出人意料地吼了一声。
但是,杨大憨还是走了。
姜玫忽然觉得这样的不欢而散不是滋味,冲着马华欲言又止,嘴里喊了声“大憨哥”,追出了窑洞去。
622
山丘上。
大憨爹的坟墓前。
杨大憨跪在墓碑前,嘴唇抽搐着,想说什么,却又欲哭无泪。
冥冥中,大憨爹的声音在响彻着:“要俺……说啊,你……就……还是等……少东家……来家,交给……他吧;咱……咋也得……给……少东家……留条……后路啊!”
远处,姜玫和喜鹊娘,再向着这里急迫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