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委屈地道:“你还说呢!……是大姑奶奶领着她婆家的人,到咱家去叫的俺,让俺叫人给她套了东家的大车,顺带着她婆家的大车,拉走了东家的好些东西呢;你快进去看看吧!”
杨大憨:“你说啥?……那你咋就不拦挡着点儿呢?东西都没了,等少东家回来了,咱可咋交代啊?”
一老者:“俺说大憨,这儿也不能就怪你媳妇啊。……人家拉走东西,俺们大伙儿也都看着啦,可有你家大姑奶奶搁哪儿,咱就还能说个啥呢?唉……这儿也真是,家败如山倒啊,谁儿就能挡得住呢?!”
“可俺……哪能就眼睁睁地看着东家的这儿个家……就恁么的散了啊?……东家,东家……”杨大憨急得什么似的,跪到了有人正在立起来的杨俊的灵位前,无助地而又心痛地哭了起来。
一边上,隐隐地有人搀扶着委屈地哭着的山菊向着杨俊家的院子里走去。
屋子里更加凌乱了,炕上地下的,已经少了许多东西,连几节柜子的柜盖,也都被打开了。
人去屋空,给人一种极度的凄凉感觉。
59
夜晚的日军军营,显得阴森恐怖。
“哎呦!……哎呦!……俺不知道,俺不知道,俺真的不知道俺爹去了哪儿,俺是真的不知道啊……”伴随着“啪啪”的皮鞭声,屋子里传出张浩凄厉的惨叫声。
一扇房门突然打开,团山从发出惨叫声的屋子里气冲冲地出来,迈着大步,向着另一处房子走去。
这处房子从外表上看,似乎显得无关紧要。但在房子内部,同样是戒备森严。
团山开门进了走廊,站在门后面执勤的日本兵立正向他敬礼,团山却充耳不闻,顾自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在一处病房前,他停下来,透过病房门的观察窗,朝里面看着。
病房里,点着雪亮的马灯,只有杨二妮一个人,独自坐在病床上,两手抱着打了石膏的左腿,疼得唏嘘着。
团山犹豫了一会儿,打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的杨二妮抬头看去,见是团山,忙擦去眼泪,道:“‘瞎咕噜’叔叔,你给俺爹报仇了吗?”
“你怎么还没有睡,二小姐?”团山也同时用日语问道。
杨二妮眨巴着眼睛看着团山:“你说啊,‘瞎咕噜’叔叔,你给俺报仇了吗?你在瞎咕噜啥呀?”
团山也听不懂杨二妮在说什么,用日语道:“是不是你的……伤口的疼,二小姐?”
杨二妮:“你到底是在说什么啊?……你就不会说俺能听懂的话吗?”
团山感到很棘手,但又不知怎么办才好。遂蹲下身子,用手指了指杨二妮打着石膏的腿,痛苦地咧了咧嘴,连比划带用日语道:“你……是不是……这条腿……腿……很疼,睡不着?……我替你……去叫军医来,嗯,军医?……给你,你,……用点儿止疼的药吧?嗯?”
杨二妮不明白地看着团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团山“丝哈”了一下,不明就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试体温的样子,又摸了摸杨二妮的额头。
杨二妮莫名其妙的看着团山。
这时候,杨二妮脖子上挂着的玉佩,又吸引了团山,团山托起玉佩,贪馋地打量着,一边用日语道:“多么漂亮的宝贝!……二小姐,请恕我冒昧,你能告诉我,这是你的父亲……从哪里……得到的吗?”
杨二妮诧异地看着团山,根本就没听懂团山在说什么。
团山感到很失望。他盯着杨二妮许久,爱不释手地松开玉佩,站起来,沉思着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又看着杨二妮一会儿,转身朝外走了去。
杨二妮疑惑的目光一直跟着团山。
60
团山沿着走廊向着门口走去。
团山推开门,走出去,门在来回的晃动着。
团山渐渐地走近了一处看上去像是办公用的房子前。
在房子前游动着站岗的一名日本兵发现了团山,挺了挺步枪来用日语喊道:“口令!”
团山用日语回了一句什么,在日本兵的敬礼中,走进了房子里。
房门在团山的后面关上,团山顺着走廊向里走着,一直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61
这是供翻译官单独使用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没有点灯。
榻榻米上,翻译官和衣仰躺着,怀里抱着手枪,张着嘴酣睡着。
团山走到翻译官的跟前,用脚踢了踢翻译官。
“哦,什、什么人?”翻译官被惊醒,一边喊着,一边想从枪盒子里拔枪。等看清了是团山,松懈下来,一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又用日语道:“哦……是……团山曹长……啊?……我刚刚从审讯室回来,真的是太困了,想睡一会儿……啊哈哈啊!”
“很抱歉,我需要打扰你一下。”团山用日语说着,在翻译官的面前蹲下来。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你快起来,你快起来,我和你站着说。”翻译官一边向起托着团山,一边用日语道。
团山用日语道:“不必客气,就这样吧。……我想请你告诉我,‘父亲;什么地方;宝贝;得到;请你帮助我’,这些,用中国话的,怎么说?”
翻译官已经起身点亮了马灯,扭着头诧异地看着团山,用日语道:“您学这些干什么,太君?是不是我的服务让您很不满意?”
团山用日语道:“不,不,不。我想学习一下,以后很多地方都会用得到。请你不必介意,我对你的工作很满意。”
翻译官还是有些搞不懂,用日语道:“那好吧,团山太君,请容我慢慢地教你!”
翻译官慢慢地走向他的办公桌前,翻找着什么。
62
夜已经深了。
红山镇酒馆的店小二连连地打着哈欠,与万老板在灶膛间里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万老板转了个磨磨儿,在门口朝着夜空望了望,已经是满天星斗。
万老板又走回到灶房和厅堂间只隔着一层门帘的过道口,把门帘掀开一道缝,朝里面看着。
但只见厅堂里,两桌的保安都已经喝多了,或坐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另一桌只有梁大磕巴、丁协卫和杜保长,梁大磕巴斜靠在椅子上,张着大嘴,打着鼾声,丁协卫虽然也喝多了,但还在摈着杜保长喝。
“俺……不,不中了,你,你喝吧!”杜保长摆着手。
“不、不中,不……中!……咱……今格儿……就得……喝个痛快!……妈、妈了个……巴子……巴子的!”丁协卫端着酒壶站起来,一边向嘴里倒着酒,身子却趔趔趄趄地向着酒馆外走了去。
杜保长不知怎么的,忽然连带着碗和筷子稀里哗啦地滑到了桌子底下,从桌子的另一边爬出来,一边向起站着,喊道:“小、小、小……二!再来酒!……啊不,……算账!”
灶膛间里的万老板听了,总算松了口气,赶忙放下门帘,回头拿了托盘,一边答应着,小跑着进到厅堂里,点头哈腰地到杜保长的身边:“哎,嗳,来啦!来啦来啦……您吃好啦,杜大爷?……拢共是七块现大洋!”
“啥啥、啥?……七块?……俺、俺们……都吃啥啦,恁么……多钱?”杜保长身子一跳,舌头僵硬地问万老板。
万老板小心地道:“……还有每个老总,一人一盒烟呢!……就这么多,杜大爷。”
杜保长一面找不着北地向衣兜里掏着:“你……你……你是想……让这些老总,踢了……你的馆子,是咋地?”
万老板:“啊,不敢,不敢。吃着好您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杜保长终于掏出了六块大洋,放在手心里醉眼看着,又突然抓起来一块,把剩下的五块高高地扬着,掉落到老板端着的托盘里:“就……恁么多……了,你……也不用找、找了!”
“那可不行啊,杜大爷,俺这可是小本生意……”万老板委屈地争执道。
但是杜保长却毫不理睬地歪歪倒倒地向着外面走了去。
“杜大爷,杜大爷,您就少抹点儿,还不中吗,杜大爷,杜大爷!”万老板追到了门口,眼见着无望,拿起托盘里的五块大洋,哭笑不得地看着,道:“……这买卖,俺可没法做了啊!”
63
喜鹊家的窑洞里,亮着昏暗的灯光。
姜玫在水盆里洗好一块毛巾,隔着喜鹊娘的身子,递给正在照料着马华的喜鹊娘。
喜鹊娘接过姜玫递过来的毛巾,对折了几折,取下马华额头上的毛巾,给马华敷在额头上。
姜玫接过喜鹊娘换下来的毛巾,又蹲到水盆的边上去洗。
喜鹊娘嘬着嘴,沉重地看着酣睡着马华。渐渐地,她撩开马华的胸襟,一块鼓得黑亮的伤口,呈现出令人打怵的姿态,映入喜鹊娘的眼帘。
喜鹊娘咬着嘴角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巧姜玫把洗好的毛巾又递过来,喜鹊娘犹豫了一下,便用毛巾轻轻地去按压马华的伤口。
“噗”的一下,马华的伤口冒出了一股黑黑的脓血,溅满了喜鹊娘的手背。
“哦!”喜鹊娘下意识地轻喃了一声,很注意地看着马华的反应。
但是,马华似乎是毫无知觉。
姜玫发觉喜鹊娘的异样,诧异地隔着喜鹊娘的肩膀探看。霎时,胸中的热血涌动,恶心拱到嗓子口,姜玫赶紧又转了身,来不及跑到窑洞口,就蹲到地上,干呕起来。
喜鹊娘转身愕然地看着姜玫。明白了姜玫为何干呕,听不由得促起了眉头。
64
红山镇。
杜保长歪歪斜斜地出了酒馆,被在门口靠墙颓坐着、已经睡着了的丁协卫绊得倒出去好远。
“嗯?……这儿、这儿……这儿是……啥东西呢,就敢……绊俺……杜保长?”杜保长爬着到丁协卫的身边,用手摸着,摸到了丁协卫挎着的盒子枪上:“枪?!……俺的枪……咋……就搁这里呢?……还幸亏是……俺没喝多。”
杜保长费劲地摘下了丁协卫的枪,又吃力地站了起来:“驴,驴,……俺的驴呢,小……二?”
店小二已经牵了杜保长的毛驴过来:“嗳,嗳,来啦,杜大爷!……搁这儿呢,您的驴。”
杜保长够了好几下,才把驴的缰绳抓在手里,又觉得手里拎着盒子枪碍事,摇晃了一会儿身子,索性把盒子枪挂在了驴脖子上。然后,绕到驴的后面,拽着驴尾巴,拍打着毛驴走去:“走……走啊,驴!”
“哎,杜大爷,杜大爷……”店小二觉得不对劲儿,向前追了几步,眼看着杜保长被驴拖拽着,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