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安静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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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安静的勇气(7)

“天下无隐士,无遗善”(《荀子·正论》)。愈是久远的名言,愈在岁月的打磨下闪现思想的光辉。隋朝开始,推行科举制度,隐士们不进科场,只好继续“隐”着吧。“野无遗贤”,朝廷之上林立着文武百官呢!当今社会,重视学历,更看重学力,可谓少长咸集,群贤毕至。“隐士”,只有下岗,成为一个典型的“古用今废”词。

古典的“隐士”,有时是古人失意时无奈挂出的挡箭牌,有时是古人出仕前高高举起的通行证。惟独,“隐士”不是隐士。一个语词,空有内涵,悲夫!

美丽的几种表达

中年廊桥

我说廊桥是架设在围城之外的风景。一些些柱子支撑着桥面,桥面之上,是状如茶亭的棚盖。这,就是我们视觉上的廊桥,物化了的情感家园。

一座阅历深厚的廊桥,很容易进入我们的审美理想。总有那么一两根柱子让人眼窝发热,它们看上去有点倾斜。桥板呈深褐呈浅白,呈现出一种岁月的深度和时间的光泽。一位优秀的作家,应该首先是一个生活的摄影师。因为美国作家沃勒的一部小说《廊桥遗梦》,我们的视野豁然开朗:遗梦何处不廊桥!

“廊桥”这个语词,游走在唇齿之间,滑烈又温婉。它阳平的声调恰如其分地传达着一种溪流般的情感,奔流却又不动声色,糅合着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波澜。在菜市场,你自行车的前轮不知怎的,吻上了前面一辆车的后轮。你慌里慌张地寻找着词语。那车的女主人递给你的微笑,竟是青菜般新鲜可口。固定在车后架上的婴儿座位,真像一枚绿叶,映衬着她的笑脸,好像苹果到秋天。也许,你的前轮,她的后轮,可以重新组装的啊。你的弗朗西斯卡走了,你一遍遍冲洗着心灵的底片。这个早晨真好,没有人知道你刚从廊桥回来,包括厨房里正在添油加醋的妻子。

《辞海》上说,“廊”是“独立有顶的通道”。我把这“顶”读成家庭的屋顶,遮掩着缤纷的心情。这样,两岸还是两岸,就这么缓缓地走,也许永远走不到一处,却又永远同路,仿佛乡下农田里的两条垄沟。青山还是青山,绿水还是绿水,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但绿水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绿水亦如是。

画面上的廊桥风吹不倒。廊桥:一封中年人欲休还书的情笺。日本作家清冈卓行在他的散文《米洛斯的维纳斯》中这样写道:“她为了如此秀丽迷人,必须失去双臂。”弗朗西斯卡终于没有从摄影机的镜头中走出来,走进金凯的真实生活。廊桥,正是遗梦于斯,才奏响了追求可能存在的婚外情的梦幻曲。因为注定缺憾,我们获得了完整的美感。

在围城里遥望廊桥,那是一道美丽的彩虹。“廊桥”,越到中年,越加风情万种,魅力无限。

时尚的注脚

所有的鞋子都是关于脚的注释,我称之为“注脚”。在过分看重脸面的中国,真正把女人的脚从层层包扎中解放出来,并且突兀于地平线之上的就是高跟鞋了。

如果你从摇曳的曲线上,读懂了“袅娜”这两个汉字蕴藉不尽的美感,你会发现伊人就是一棵从根生长的开花植物,自下而上,娉娉婷婷,像柔风起于细柳。高跟鞋是一位健美教练,它美腿塑身隆胸,赋予女人魔鬼的身段。一叶扁舟,潇湘洞庭。高跟鞋的体型是一种不自觉的动感,如流动的水,飘逸的长发,使女人在行走中款款深情步步莲花。而女人注定成为高跟鞋的模特;女人的身材、青春和性感,恰恰需要一双高跟鞋来注解。

古代的思妇常常依楼远眺,看看飘飞的落叶里有没有一只归巢的鸟;现在的美女只要一蹬上高跟鞋,目光便可以越过男人的肩膀看到整个世界了。尖尖的鞋跟,不仅仅是性的符号,更是个体“触电”坚硬路面的一根杠杆。特立独行,成为高跟鞋与众不同的个性。它的自由个性选择了优雅简约的风格,藕丝绕踝,莲花制面。“玉骨轻举,若生羽翰。凭虚御风,岂乘飞鸾”,随手拈来顾翰《补诗品》中的佳句,来形容高跟鞋衍生的风景是现成的。

高高的鞋跟舞低杨柳,轻移的莲步歌尽桃花。女人喜欢通过鞋子来完成与世界的对话。高跟鞋那足下的春风荡漾,那“笃笃”的清脆旋律,是别的鞋子无法复制和粘贴的。在我蜗居的这座临街的小楼,脚步纷沓如过江之鲫,独有高跟鞋的声音最为入耳,一板一眼,把整座楼房都踩成了音箱,让我真切地感受着我的存在。霓裳羽衣早已褪色,浔阳遗韵已经邈远,青空朗朗,何不婀娜走一回。高跟鞋,是啼绿的春鸟,歌喉一开,但见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还有什么用文字解释不清的,请看脚下的注解。

香车美女

单是香车,就足以摄魂荡魄了,加之美女的渲染,更令人眼花缭乱。

工业化的汽车怎会制造出香气?莫非是沾惹了美女的脂粉?其实,香车美女,自古有之。《西湖佳话》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说钱塘名妓苏小小叫人制造了一架小小的香车,自己坐了去西子湖畔约会郎君。闭上眼睛略略一想,这香车美女,真真让人情摇意夺心驰神往。

只是,这驶自南齐的香车,经过了唐宋,穿越了明清,驶到今天,便改变了装束,变得熟悉而陌生起来。娇艳的美女或翘臀或挺胸,所有的姿势都在张扬一句话:对面的帅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汽车值得买。

正如每个人都有一个清纯的童年,再现代再抢眼的香车美女所展现的依然是一种悠远的意境。清人袁枚在《续诗品·振采》中的描绘,可以看作是对香车美女这一组合最好的诠释:“明珠非白,精金非黄。美人当前,灿如朝阳。”香本无声,美本有形。只要美女,往车上一偎,这车就香气四溢光芒四射了。美女,当属点睛之笔。在当今社会,香车美女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固定词组,中间不需要穿插任何连词或者动词。香车美女,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宝马雕车香满路”,车驶远了,但是经过的道路上,依然拥挤着浓郁的香气。多么雍容,多么华贵,甚至有一些些霸道,我们不能不惊羡于这一博大的美感。在这个过程之中,是美丽在行走,从我们的视觉走进去,从嗅觉中走出来。我们能不沉醉吗?

阿城在他的随笔《威尼斯日记》中,谈到那则古代寓言《买椟还珠》时说:“其实还珠的人是个至情至性的鉴赏家。”可见,盒子光彩照人,明珠都黯然失色了。由此想到香车美女两者之间的关系,我觉得应该隶属于“人面桃花”这一审美理想。美女玉面含羞,恰似桃花粲然开放。香风吹送之下,汽车看起来有时更像是城市里来去如风的侠客,琴心剑胆侠骨柔情的那种。再严肃的汽车也妩媚啊!树附风声,风依树起,香车美女相映红。

拨开喧嚣的市声,拂去庸俗的气息,一身洁净地站在香车美女前面,静静地玩味,慢慢地品评,你就是一个至情至性的鉴赏家。

香格里拉

在我的辞典里面,“香格里拉”应该是最美丽、最富有音乐感的名词吧。单是一个“拉”字,就仿佛青春少女长长的发辫,流淌着潺潺的旋律。“拉”,是我们触摸天堂的捷径吗?

《不列颠文学家辞典》在评述《失去的地平线》一书时指出:它的功绩在于为英语词汇创造了“世外桃源”一词————香格里拉(Shangri-la)。和谐着外来音译和藏语方言,“香格里拉”这个语词本身就是一种博大的存在,它的发音,简直跟香吧拉酿造的青稞酒一样,有种未饮先醉的醇香,那一丝丝甜味,就是奶酪的味道。

纸上的香格里拉,是一个飘荡着袅袅田野牧歌的理想王国,充满了诗意和梦幻。无垠的广坝,连天的草甸,遍地的黄花,成群的牛羊,闲适的悠游,适度的生活,神性的香吧拉如此虚幻迷离地游动在我们的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之间的地平线上。

香格里拉,距离我们的心灵并不遥远,它就在天的这边海的那边。作为人间乐土,香格里拉真的是云南迪庆的特产吗?一头耕牛和一辆汽车相携着,在黄昏的静谧里悠游;听见归人的脚步,一朵花忽然笑了。香格里拉,超越地理时空存在着。

香格里拉,在藏语中意为“心中的日月”。在它的照耀之下,触目所见,是赭色的外墙,是赤金镀成的屋顶,是物化了的理想家园的色泽和质地。“香”的藏语意义是“心”,我情愿把它理解成一种神灵的暗示:再拥挤的城市也要容纳广场的呼吸,再狭窄的广场也要有一朵小花做梦的位置。寻找香格里拉,实际上是把我们的灵魂“拉”出世俗的躯壳,去关注一场宏大的内心的日出。

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用他瑰丽的文字建造了一个安然、知足、宁静、适度的香格里拉王国。如果仅仅停留在1933年的纸张上,那是一个没有奶酪的陷阱。跳出去,找到心中的日月灵魂的居所,那就是我们的香——格——里——拉。

高脚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唐人的葡萄酒仅仅作为一种奔放、狂热的情绪感染着我————感染并不是真的感动。作为城市英雄,我们远离了白玉精制而成的“夜光杯”,却很绅士地去触电一只透明的高脚杯,拈花一笑万山横。

有人说不同形状的杯子是为了助长和停留酒的风味,但在我的视觉世界上,单单把玩一只杯子,就足以构成审美的完整了。简单得接近透明,精致得无比优雅,高脚杯融合着“环肥”和“燕瘦”:肥是丰乳肥臀,硕果累累;瘦是修长美腿,袅袅娜娜。高脚杯善跳掌中舞。当缤纷的色彩沿着薄薄的杯壁缓缓下流,我们总是手托杯肚慢慢晃动,在手掌的呵护下,鸡尾酒的芳香便如丝绸一般滑过鼻尖和心灵。玛格丽特·杜拉斯在她的自传体小说《情人》这样写道:“他的皮肤透出丝绸的气息,带柞丝绸的果香味,黄金的气味。”看来,丝绸缠缠绕绕着的是性感,还有晕眩。这时,轻举着高脚杯,你拥有的是一座浓缩的空中花园。

倒进红酒的高脚杯,仿佛苹果到秋天,红润饱满。红酒雅而艳,杯子薄而滑,加入两三冰块,轻轻的叮当声中,浅浅地啜着夜色中的玫瑰花香,酸甜相间,凉意袭人。尤其是在城市霓虹虚幻的光影里,举杯邀夜色,风度何翩翩。眼前的这只杯子,杯身至杯口边缘处渐次收紧收窄,据说是为了在杯中保留酒香,颇有点怀抱琵琶半遮面的古典韵味。酒吧里萨克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年轻的调酒师很专业地把冰杯抛起来,又稳稳接住了。

烈酒海碗是霸道的,不满不饮,一饮而尽。高脚杯只是让人浅斟低唱,它用液体的不同色彩,芳香的不同长度,来流露出不同的情调与情感,它绝对婉约,像一位吟咏宋词的红袖。仅仅倾入一点点酒水,就让高脚杯摇出姿态万千,风韵无限。它的杯壁薄而光滑,它的“脚”纤细雅致,都是完美的同义词。至少在我心目中,高脚杯是男人高贵浪漫的风衣,一杯在握,皎如玉树临风前。于女人,却是一枚作为点缀的精巧首饰,只在优雅的场合才会取出来佩带。这时,她的眼神迷离她的两颊飞红,浓郁的酒红色滑入唇边,女人把高脚杯端在右侧上方的姿态,真是性感。

我想,那最初发明高脚杯的人一定是个唯美主义者,他当初该是怀着对女性美的极大崇拜设计出来的吧。也许高脚杯太精致太完美,因而显得更简单而透明,简单得不堪一击,落地即碎,透明得一览无余,清澈纯净。难道这就是美的残酷性?

美丽,不是罪名。对于高脚杯这样的艺术品,我们惟一要做的是轻拿轻放,像对待自己的初恋。

高跟鞋

“选择不同的男人,搭配不同的鞋子。”磁性的声音、眩目的造型让我忘记这是一则电视广告,弦外之音是不是女人等同于鞋子,鞋子是女人灵魂的支撑?突然觉得做女人其实很简单,选择一双锥子跟的鞋子,最好是乌黑长筒皮靴,也就达到了美女的一半,剩下的一半,譬如三围譬如脸蛋是上苍的恩赐。对,是高跟鞋。

高跟鞋的诞生耐人寻味。一说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特制了高跟鞋,以抬高王者的高度。按时下的说法,他身材矮小,属于“三等残疾”。一说是15世纪的一位威尼斯商人在出远门之前,故意用高跟鞋来限制妻子的自由。谁料想妻子在仆人搀扶下,如弱柳扶风,袅袅娜娜,娉娉婷婷,步步莲花,行人莫不驻足。前者虚荣的成分太浓,杂以政治因素,只能损伤眼球。倒是后者,是美丽的不经意流露,迟迟春日弄轻柔,知是凌波缥缈身。腰肢轻摆,莲步挪移,曲线曼妙,《诗经》里的“窈窕”被一双高跟鞋诠释得淋漓尽致。

“一位尊贵的女士的鞋可不是用来亲吻人行道的。”设计师艾玛·霍普如是说。作为镶嵌在个体与博大的世界之间的一个装饰性零件,它轻巧纤细,是一首精致的个性化的抒情诗。我喜欢倾听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笃笃”的旋律。就高出地面那么七八厘米,女人的世界便阔大敞亮了。“笃——笃——笃——”,一板一眼,翻译成汉语就是————优雅自信从容,随意地飘进飘出,淡出淡入职场、超市和美容院。当高跟鞋底呼呼生风,鼓点短促明快之时,侧耳细听,分明是麦当娜的歌声:“给我一双高跟鞋,我就能征服世界……”

近年来,时装秀、选美大赛风起云涌。高跟鞋作为一件必不可少的舞台道具,总要闪亮登场。一蹬上高跟鞋,提臀收腹挺胸,身段也“魔鬼”了。笙歌四起之时,迈上T形台,含笑出水,是碧波仙池里的水芙蓉亭亭玉立,仪态万方,风情万种。鲜荷嫩藕,荷是美女的俏脸,双眉如黛,香腮似雪;藕,是修长凝脂的玉腿,包括它的延长线————尖尖的鞋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