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安静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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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安静的勇气(8)

西班牙电影《高跟鞋》,反复营造着一个“高跟鞋”意象: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总要经过窗前,只有红色的质感和清脆得让人的牙和心一起发酸的声音。后来,女主角穿着红色高跟鞋杀了人。那一个瞬间,我偏颇地认定,高跟鞋是一位冷美人,它神秘,孤傲,藐视着地平线,是高贵的载体。法国人克里斯蒂安·卢布坦的设计使高跟鞋进入了性感时代,他从大脑的程序中下载了一条猩红色的曲线,装裱在女人的脚踝部位。“红色的脚踝”引领了整个世界的视觉风暴。这是怎样一根红线啊!放射出千娇百媚,魅魅还湄湄;挑逗起万般脚步,风风又火火。用“画龙点睛”来定义它,最恰当不过。一些选美大赛上的众佳丽,身上除了最后的遮挡,还有一双晃眼的高跟鞋,脚踝处当然缠绕着一条明亮的银蛇。

高跟鞋就是童话里的那双水晶鞋,穿上它,女人便进入了魔幻世界。

红盖头

我想如今的婚礼,一定是很少可以看见红盖头了。到处是婚纱影楼,丑小鸭都能包装成白天鹅;满街的美女一脸王菲式的冷酷,倔强的眼睛淡漠地望着虚空。既然是彩蝶,谁愿飞回茧中去傻傻地等待?离了又结,婚礼都快餐化了。在E时代的浮躁热风中,传统的红盖头,只能遥远成了西天的一抹红云。

但是,一身薄露透的时尚婚纱并不比一角红盖头更有神韵。红盖头,它给人一种永远的神秘与向往。闭上眼睛略略一想,那情那景,真真让人心旌摇荡。伊人走下大红花轿,穿着养眼的红小袄红绸裙,顶着红盖头,脸蛋儿一丝不露,红地毯上莲步轻移。手持秤杆,挑起红盖头的那个翩翩少年郎该是我吧。我就是那个金榜题名的状元郎啊。书中自有颜如玉,翻过了万卷诗书,不曾想最美丽的一页就是这红红的盖头。秤杆挑起红盖头,称心如意到白头。红盖头,自有一种超脱了相貌、妆饰的优雅风韵和情致。红盖头,这是怎样一个富有古典意蕴的名词!

按照婚礼习俗,新郎用秤杆挑开红盖头,一对新人正式见面。这之前,尽是美丽的想象和甜蜜的焦灼。烛影幢幢,红光艳艳。被一条红绸牵了,新娘与郎君拜堂成亲。然后在红红的烛火中,静静地等待那个相伴一生一世的男人,来掀起自己的红盖头。满耳都是声音,是哪一阵脚步声近了又远,让人好一阵惶惶不安?眼前是红红的一片,微微低下头,只能看见自己那双红色的绣花鞋。红红的盖头,让女人更加女人,透出一种骨子里的含蓄优雅、雍容端庄。红红的盖头,中国的红色结,在这块色泽上面,凝结了中国人传统的美学理想。

新婚之夜,外面的世界极是嘈杂,只有洞房里的红盖头,像一朵大红的牡丹,静静地,只为一人绽放,在最美丽的时刻,渴望被他玩味欣赏。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新郎,在西藏乃堆拉哨所当兵,任务的紧急让他无暇掀起新娘的红盖头。新娘一动不动地坐在等待里,第二天,新郎揭开红盖头,看到了一尊冰冻的雕塑!只有盖头,依旧鲜红,它美得纯情,美得凄绝,那是一面冻不翻的旗帜,飘扬在茫茫雪域之上。红色作证,这就是具有东方神韵的执著与坚贞。大街上,人造美女涂脂抹粉神情暧昧,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多余。面对这红红的盖头,这泣血的感动,谁不会铭心刻骨?

偶然的机会,我在网上散步,看到一位古典新娘端坐在“中国古村落”网站的首页上,红红的盖头像一簇燃烧的火苗,纵使千年风过雨过,新娘依然静候在最初的地方。她会成为化石吗?掀起红盖头,会复活一段古老的爱情故事吗?想起舒婷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按住鼠标轻轻一点,我看到了世上最端庄的宁静。亢奋之余,不禁怅然,网上新娘,大众情人,我并非第一个掀起她红盖头的人啊,再打开电脑,红盖头还是一样的燃烧。网络时代,什么都成为可能,包括轰然的狂喜与失落。我越发钟爱一生只燃烧一次的红盖头,是它把少女五颜六色的想法,净化成一种古朴的色泽单纯的明快。红盖头,莫不是闭合的蚌壳,敞开胸怀,便是晶莹剔透的珍珠;莫不是硕大的高粱叶子,一生的努力,只为捧出红润饱满的果实。在幼虫和成虫之间,它是蛹,悄悄完成着生命的蜕变。红盖头一遮,里面丰盈着人间的绝色,像佳酿的瓶盖,轻轻地打开,便香气四溢,弥满了世界。

多元化的现代生活五彩斑斓,拨开世间的斑斑驳驳,一方红盖头久久地感动着我的眼睛。踩着名曲《掀起你的盖头来》的节拍,两个姑娘牵着一位蒙着红盖头的“新娘”,来到了舞台中央,突然掀起红盖头,水银灯下赫然站着一位老者,胡须银白如雪,盖头殷红似血。这色彩的强烈对比,深刻着一个名字:王洛宾。半个世纪以来,人们传唱着他的歌,却不知道他是谁。79岁时,在一次盛大演出的现场,掀起他的盖头来,人们惊异地发现了一位伟大的音乐家,红光满面,那是鲜活的音符充盈着他的血管。盖头把他封闭,同时也把尘世的喧嚣挡在外面,让他独享心灵的宁静,在沉寂中感应着露珠在草叶上的响动,获得艺术上的巨大成功。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

让我来看看你的脸

你的脸儿红又圆呀

好像那苹果到秋天……

啊,红盖头,什么时候君临我的头顶,让我完成一次生命的转型,灵魂的飞升。

所谓伊人

诗人与女人

诗人好比一棵白杨,没有风的润色,怎能高谈阔论?树附风声,风依树起。看到树上跳跃着一群光明的鸟,我们能读出风的意蕴吗?女人仿佛一颗露珠,没有太阳的垂青,怎会光彩照人?因诗人而灿烂而永恒,每一颗在古典天空下凝成的露珠,都让后来的牛羊看上整整一个早上。

翻开诗三百的第一篇,就是关关雎鸠悦耳,就是窈窕淑女怡目。我们可以想象,在那个心地纯正思想专一的时代,当唯美的诗人遇上纯美的女子,当水波摆渡起炽热的目光到河之洲,连青荇都为之激动,连梦境都挤满了琴声。女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人歌着适我愿兮,走近了美丽。

古代的女人妍姿巧笑,和媚心肠,诗人便和栖息在水中小洲上的禽鸟一起延颈鼓翼,悲鸣相求。当诗歌选择女人,当女人走进诗歌,诗人便玉树临风了,所有的树叶都在押韵,所有的枝条都在抒情。“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曹植《美女篇》),女人顾盼之间,启迪了诗人的灵感,女人的光华滋养了诗歌的生命。

佳人慕高义,诗人寻美易。随便打开一篇明清才子佳人小说,我们不难发现:那些迂腐穷酸的才子都被大家闺秀抢购一空,会吟两句酸诗不逊于今天拥有一座花园别墅。那里面的女人是幸福的,她们的眼睛删掉了诗人尴尬的现在,因为她们选择的是诗人的将来。拈出四句顺口溜可为佐证:“诗词往来互爱怜,私定终身后花园。小人拔情情更笃,奉旨完婚庆团圆。”这是那一时期小说公式化的抒情,也是那一时期女人千篇一律的幸福。

女人选择了诗人,也就选择了永恒。苏小小的江南从此平平仄仄,平平仄仄的雨脚是千年才子寻美的步韵,连玲珑的角檐都是一首轻盈的绝句。西子的香溪从此浅吟低唱,吟咏起一路的风物与风华,润泽了多情诗人一生的灵感。

瑶色行应罢,红芳几为乐?女人如花,花期太短。生命娇艳时她们歌尽桃花,舞低杨柳。可花无百日红,红衰翠减后的伤感熏染了诗人的诗篇。“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王昌龄《长信秋词》)我们的诗人为女人而歌为女人而怨。这,在视女人为饰物的阶级社会里,不吝于无声处的惊雷。诗人用诗歌征服了女人,女人用坚贞回赠了诗人。

跟苏东坡颠沛流离的侍妾王朝云不到三十便化蝶而去,苏子哭道:“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女人不幸诗人幸,话到沧桑俱悲痛。当四面楚歌的项羽不能保护虞姬的美丽时,“虞兮虞兮奈若何”,跃马疆场的西楚霸王竟呜咽悲歌出一曲千古绝唱。一种五颜六色的小花自此从嗟虞墩(虞姬的墓地)开向了大江南北,亮丽的色彩擦亮了辽阔的穹天。

与古代诗人相比,现代诗人狂妄至极放言无忌:“假如我占领了整座城市,而这座城市中没有你,我为什么要占领这座城市?”面对一座空城,他们也只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了。他们中气匮乏的呐喊被喧嚣的市声淹没。是“时不利兮骓不逝”吗?还是诗之消化不良兮?美人如花隔云端。现实的窘迫只能让诗人远远地想象,从格子里爬出来的诗人一脸的幸福。

有一位诗人,他娶了一个非常现实的女人。婚前他戏称这是一种互补,互补的婚姻最牢固。婚后诗人穿上围裙,投笔从厨,诗人美其名曰“体验生活”,诗人的生活没有诗,诗人的夜里只有梦。

第二年,诗人妻子生下一女。席间朋友力邀诗人口占一绝。只见那位诗人的喉结一动一动,清晰着酒的脚步。当高脚杯口在桌面上画不出一个点一个圆之后,诗人大发的诗兴只有一句:“我的女儿,这是世纪末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唯一的杰作。”说罢,诗人伏在桌上咳嗽不止,抬起头时已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