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之前闹得那么僵，原本以萧扬的脾气，说什么都不会再去惹那个女刹星。可是毕竟同在一个学校里求学，会碰到简直太正常了。
有好几次，他从车棚里推着车出来，都是跟她迎面碰上。只不过人家从来都是把目光一转，大步绕过他身边，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
萧扬心里觉得恼火。不过是被同学拉在一起开了几句玩笑，都这么大的人了，她有那么难堪吗？女生就是小心眼得很。再到后来，他在车棚里如果遇到她，索性也是把头一昂，迅速骑上车子离开。
有时候他跟同学站在楼道口那里，看到她上楼，其他同学有的搞不清楚状况，还会像以前那样喊她的名字，事后都会被萧扬臭骂一顿。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高三文班的陆文素是萧大帅哥罩着的人。
原本萧扬只是想断绝大家的误会，却不想弄巧成拙，让学生私底下的流言传得更凶。不过大家都学会了识时务，没有再传到老师那里去。而萧扬毕竟“一拳难敌四手”，总不可能把那些说闲话的人一个个都找来警告一下吧？只要大家不把闲话说到他面前，只要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而让陆文素难堪，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他跟陆文素之间，再无半点交集。当然，他也不稀罕。
深秋的天气，下着雨，让人感觉特别的冷，像是冬天已经提前到来了一样。
文素第N次遭遇了自行车链条脱掉的状况，更糟糕的是，她才刚刚走出校门口而已。如果一路走回家的话，至少得半个小时，而她一定会浑身都被雨淋透。
十一月底的天气，到了傍晚五点钟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下雨的关系，学校旁那个修自行车的摊子也早早收了摊，文素现在算是求助无门。
好在雨下得不大，而她今天看来得走回去了。
一边走一边异想天开地想着，要是现在捡到两百块钱就好了，她马上去买辆新的自行车，再不受这种折腾人的苦。
她是做完值日生才走的，这个时候路上早没有了其他同学的影子。她一个人推着车往前走，雨打在脸上，感觉尤其冷。身后有辆自行车超了过去，借着路边小店的昏黄灯光，她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其实大多时候，只要没有跟他直接面对面，她都不会刻意表现出不可一世的样子，顶多也就对着他的背影皱皱眉头。
收回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可是飞驰过去的那辆车却又倒了回来。文素暗自叹气，好不容易他们两个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不好吗？
装作没看见，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一把黑伞罩过她的头顶。
她冷淡地抬眼看他，“你干什么？”
萧扬拜她的冷脸刺激，自然也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给她，皱着眉道：“女孩子淋雨，小心得秃头。”
文素本来想回他一句“关你什么事”，看着他自己已经淋湿掉的半边肩膀，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见她不说话，看了一眼她的车，了然地道：“车又坏了吧？”都不怪之前顾军嫌弃，他也开始觉得，她这车实在够破烂的。一个星期上六天学，起码有三天看到她是推着车在走，难不难受啊？
换了是他，一定把这车扔掉还不忘狠踹上两脚。
文素没有答话，继续走自己的路。萧扬则是一手推车，一只手为她打伞。
她终是强装不下去了，停住脚步看着他，用难得平和的语气说道：“雨下得不大，我自己能走，你还是快点回家吧。”
他帮她打伞让她很别扭，万一被学校的同学看见，闲话又要出来了。
萧扬并不理会她的话，只是用带着几分困惑的语气道：“大家都是同学，难道男生跟女生就不能做朋友吗？我们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弄得像仇人？我真搞不懂。”
文素的眉头皱得更紧。且不管男生跟女生能不能做朋友，至少她跟他之间没有做朋友的缘分。两个因为流言被牵扯到一起的人，很难再做什么普通朋友，他们自己理直气壮有什么用？嘴巴长在旁观者身上。而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成为别人非议的对象。
所以，他们之间保持着泾渭分明的关系才是最正确的。
“我这个人很孤僻，不喜欢跟别人交朋友。麻烦你别再帮我打伞了，你这样，我会很不自在的。”索性说个明白。
萧扬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雨越发下得大起来。他原本想回她一句，奈何一个喷嚏冒了出来。
文素看着他已经湿掉大半的校服外套，心里终是浮起一丝愧疚。
他笑看她一眼，说道：“你看，不管怎么着我也因为拯救你而感冒了，你是不是该向我表达一下谢意啊？”看苗头，分明是要开始“敲诈勒索”了。
文素很诧异地看着他，半天不敢说话。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要她赔他医药费？没有这么无赖的人吧？
“我说……”
他嘴一咧，打断她：“什么都别说，我要求不高，进去喝杯奶茶就可以把我打发了。”
说着手朝文素身后的方向一指。文素迅速回头，看到奶茶店的霓虹招牌在雨夜里灿烂生辉。
两个人走进店里落座，各自点了一杯奶茶。两元一大杯，很实惠，但这样的消费对文素来说，依然是算奢侈的。
她平时从不进这种店，只在以前朋友请客，她跟着进来过一次。原本对于萧扬的“敲诈”行为，她本可以不作理会。可是，她突然间就想起了很多事。
虽然那次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之后，她一直都用恶劣的态度对他，但是他的仗义她其实都看在眼里。之前她跑到他班上，当着所有同学的面把他的书扔到地上，他都没跟她计较。反而在那之后，一直有意无意维护着她的自尊。不许别人再排挤她，不许别人再乱传谣言。之前拿酸溜溜眼神看她的女生们，也开始跟她恢复关系。且不管那些人的心意真假，起码现在整个学校，绝对没有人敢来欺负她。
她曾经看不起他小混混一样的生存方式，渐渐熟知之后才知道，他只是喜欢讲义气而已，也并不是真的每天都在无事生非。
当然，即便他们不适合做朋友，但起码她对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萧扬见奶茶送上来，也不管温度还很烫，抄起来就喝，结果被烫得脸都皱了起来。文素转过脸，忍住嘴角上扬的笑意。
萧扬的心思却不在这个上面，他突然站起身，对她说了句：“你先坐，我去打个电话。”
说完就跑到奶茶店隔壁的公话亭打电话去了。不一会他走回来，脸上带着神采飞扬的表情，让人看了心生奇怪。
当然，文素自认跟他还没有熟到可以追问的分上。不管他突然乐什么，都不关她的事。
萧扬也不解释，依旧一个人笑得古里古怪。
其实前后在奶茶店不过坐了二十分钟时间，可是从店里出来之后，文素居然发现自己的自行车不见了。
萧扬在旁边道：“事实证明，即便是辆破车，一样会有人偷啊。”
文素又气又急，没想到他还在旁边说风凉话。不过她此刻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车。眼看再熬个半年她解脱而车也可以下岗了，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被人家偷了。
那个小偷，下手前也不看看清楚的吗？那么破旧的一辆车居然也值得下手。
萧扬见她脸色难看，便不再刺激她，而是很认真地说：“严格说起来，要不是陪我进去喝东西，也许你的车就不会丢。我想，我有义务赔你一辆。”
文素怀疑地抬起头，看着他。
然而萧扬的脸上看不见半丝破绽之处，“我知道，你自尊心强，肯定不接受我的好意。但是你要实际一点，还有大半年的书要念，又是冬天，你难道天天走一个小时的路去学校吗？而一辆自行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车子丢了本来就跟我有关系。”
他林林总总说了一堆，文素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下头，叹了口气。
萧扬嘲笑她：“你才多大的人啊，怎么总叹气跟个老太太似的？”
文素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萧扬，谢谢你。如果你真要赔我一辆车，我接受。不过就当是我借你的，等将来有条件了，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萧扬本想大手一挥说不用，想到她的脾气，随即点点头道：“好，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车我明天带给你，你放心吧。”文素又看了他一眼，低下眼眸。女孩子原本就心思细腻，她虽然谈不上精明，但对于个中内情，其实还是可以猜出个大概。
也只能如此了，这个时候她好像也只能跟着装傻下去。因为她不想让人家的一片好心，落得个难堪的下场。
萧扬推着自己的车，笑着招呼她一句：“赶快走吧，很晚了，回头咱们的爹妈都该着急了。”
文素抬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
晚上回到家，萧扬连书包都没放，就忙着往顾军家打电话。
顾军在那头一阵抱怨：“老大，你最近真的有点不正常哎！我都放学回家了，这么冷的天你还好意思把我召唤出去，只为当一回小偷？我妈要是知道还不把我给打死啊？”
萧扬现在心情好，也就随得他在那头发牢骚。
末了顾军问他一句：“那堆废铁你打算怎么处置？”
萧扬想了想，很有远见地道：“卖了吧，拆散了之后再卖，一定要完全地毁灭证据，以绝后患。”
顾军在挂段电话之前突然冒出一句：“老大，我觉得，你好像真的喜欢上陆文素了。”
萧扬对着电话足足愣了五秒，才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回去：“胡说什么呢？小心我抽你！”等挂断电话，他却不由自主地，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
十八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情窦初开。在这个时候，身边有那样一个对自己很照顾、人也不错的异性，如果说完全不动心，那未免也显得太矫情。
文素不是木头，她的性格其实远比外表看起来要细致柔软得多。更何况，到了高三最后一学期，高考的压力逼近，重压之下人反而越发想松懈下来。即便像她这样的好学生，学习上没有敢太松懈，但心思上也起了微妙的变化。
傍晚时分，学校大门外的田埂上多的是看似讨论学习实则谈着暧昧恋爱的小情侣们。老师对这类事情也见怪不怪，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进入最后一学期，文素开始每天晚上都来学校上两节晚自习。每到傍晚时分，她也会忍不住拿一本书去到田埂上，说是背书，可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往身边那些一对一对的同学身上看。
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萧扬那个家伙竟然也每天傍晚一到就拿着一本书出来，装模作样地晃过她身边，然后露出偶遇般的惊讶表情。跟她打招呼，进而一同沿着田埂往前走，直到晚自习上课。
文素自然知道他的小把戏，有次实在是忍不住了，便问他：“你学理科的，哪有什么书是需要跑出来背的？”他一旦出现，就会一直跟她说话，害得她也没办法再背书。
第一次的时候，萧扬没有防备，真的被她给问住了，狼狈地跑掉。
但是第二天，她居然又碰到了他。这次他都不等她发难，冲她挥了挥手里的英语书，用理直气壮的口气道：“我背英语单词，没办法，我英语成绩太差了，老师说要加强。”
文素会相信他的话才怪。她念文科班，但文、理班的英语老师是同一个人，每次单元检测，萧扬的成绩绝对都会出现在前三名之内。
可是就算她对他摆出冷脸，他依然会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只要那天她在。
时间一久，现在同学间连谣言都懒得再传，已经直接把他们认定为一对新诞生的学生情侣。大家都觉得，萧大帅哥一改形象，看起来颇有几分纠缠到底的味道。而陆文素的闪躲，也不过是维持一下女孩子的矜持，其实心里面早就默许了。
文素之前对那些谣言都是嗤之以鼻的，她一直都在心里当萧扬是单纯的朋友。只是一路不清不楚地纠缠下来，最后连她自己也很难理直气壮地说，她对萧扬一点感觉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他满足了她作为女孩子的虚荣心，又或许，她受了其他同学那种气氛的影响，才会一时间被迷惑了。
总之，她虽然常常对他冷着一张脸，却没有哪一次真正义正词严地叫他走开过。
萧扬进而得寸进尺，开始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之后，跟着她一起回家。
他们两个的家原本不在一个方向，但那都是文素后来才知道。因为一开始萧扬总是一路骑在她旁边，直到看着她走进小区的大门，他才骑着车离开。他说他只是看在同学一场的分上，刚好顺路，才发挥一下骑士风度护送她回家的。
文素原来也一直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跟顾军平时都走在一起，她本能地就以为他们两个家是住在一起的。直到有一次顾军说漏了嘴，她才知道，萧扬家完全在相反的方向。如果每天都拐过她家这边后，他再骑回去起码还得半个小时。也许，这就是属于他们这个年纪恣意青春吧。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什么都不觉得傻。这个年纪里的感情，虽然青涩朦胧，但永远是最美最值得纪念的。
文素开始在心里默许跟期待，也许她跟萧扬真的会有发展下去的可能。
很多年后，她回想起来，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单纯天真。也许是因为年轻，所以没有过多的心思去丈量两人之间的差距，只是因为单纯地有了好感，就期待起了那几不可见的未来。
高三最后的那一个学期，萧扬成年以后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是自己年少时代最值得纪念的一段时光。
其实他打从初中时代就开始陆续收到女生的情书，胆子大点的还直接找到他的班上来，或者变着方法引起他的注意。可他一直都是迟钝的那种人，遇到陆文素之前，他压根算是没开窍。
那时候他的世界里只有男生喜欢的篮球和武侠小说。篮球天天打，学校里的比赛从不会落下一场。只可惜他随母亲，怎么晒都不黑，却歪打正着成为女生眼中俊秀的白马王子代表。至于武侠小说，他高一到高二两年里，一直都处于痴迷的状态。愣是把一双好眼睛给看成了近视。跑去眼镜店配了副黑框眼镜，原以为形象自然会打折扣。可喜欢他的女生反而更喜欢他，夸张地称赞他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有几分儒雅俊逸的味道。
萧扬摆脱不掉那些纠缠，索性不去理会。反正是别人喜欢他，不关他的事。
陆文素的出现很突兀。她没有华丽的衣着出众的容貌，连性格也是倔强得毫不可爱。可是她有一头太阳一照会反光的长头发，又或者只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不过是为自己莫名其妙的动心，找个不怎么说得过去的理由。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也许就是这么奇怪。感情上面，你无法预测将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在心中设立好的种种标准也会在那个人突然出现之后变得一文不值。喜欢就是喜欢了，尤其他好巧不巧，正是一个死心眼的人。也感谢他的这个性格，才能让他一直坚守了成长之后的那么些年，直到他跟她再次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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