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与君重逢
据法师所说，先行的四犬士之中，庄助与小文吾去了武藏，而现八与信乃一行则往下野。
离开云层笼罩的安房，北行穿过上总，几天后便到了下总境内。成氏的地盘。在这里，出现了几条岔路。东行去常陆，西行达武藏，北上则至下野。我选择了北上。大概，我的本能只让我选择北上吧。因为，现八也在北上的路途中。
已是上灯时分，我就近寻了一个路边驿栈，打算借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继续赶路。
驿栈里人不多，只有几个赶路的商人一边休息一边默默自斟自饮。对桌三个浪人聚在一起说笑，似乎正在讲述低级无聊的事情，和女人有关的。我不屑地瞟了他们一眼，叫来店员要了酒菜，便摘下斗笠与弓箭置与身旁，一边休息一边思考起来。
从离开御所至今已经过两个月了，我又回到了成氏的地盘。那场二公子失踪风波，现在大概也平息了吧。据说同盟解除，那么冷血的成氏现在正在干吗呢？摩拳擦掌将矛头转向安房？这个世界，难道就不能平静下来吗？
“小兄弟，陪大哥们玩玩吧。”一个粗鲁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到小店之中。
抬眼看，居然是对桌的三个浪人！这三个人正立于我桌前，将我团团围在中间，六只色迷迷的笑眼表明了他们的企图。
惊诧与紧张的同时，我不由感叹，浪人亲兵卫出道两个月，第一次在小客店里被人搭讪，对方不是以卖身为业的妓女，却是一群流浪的小混混。
“小兄弟长得是真可爱，让大哥们疼疼你吧。”一人伸出手轻佻地摸了一下我的脸颊。
那粗糙的手指一接触我的皮肤，立刻让我浑身涌起强烈的反感情绪，我甩开他的手，“真恶心，走开！”
三人顿时收起了笑容，包围圈缩得更小了。我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忙伸手摸索身旁的弓箭与斗笠，不想一只铁钳般的手重重地捏住了我的胳膊。
“啊痛——”
“大爷们只是想跟你玩玩，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刻，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但是却没有一人敢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的。
这世道啊！生在乱世之中，平民百姓能自保活命都不易了，哪还敢管别人的闲事！真是霉运！早知如此，还是待在泷田城傻等来得安全！这下可好……
突然响起“哇啊”一声大叫！我还没反应过来，捏着我胳膊的那只铁钳就已松开了。原来在那之上，有另一只更强硬的铁钳正狠狠地掐住浪人的胳膊，从那手上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那力道不是一般的强劲！
顺着那只大手向上看去，竟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冷峻脸庞！一瞬间，我呆住了。
天！我不是在做梦吧？！那修长的眉毛、那犀利的冷眼，那右颊上的青花印记——不正是我时时挂在心间，日日期盼再见的冰山男吗？
“三位，找我兄弟有事吗？”他语气淡然平静，但是低沉的嗓音之中透着蓄势待发的无形杀气。
浪人小混混们显然被震住了。来者不仅身形高大气势逼人，而且腰佩长刀，肩挂角弓羽箭，再看被他只用单手便控制住的那个同伴，此时面部表情扭曲，似乎已经痛得发不出声来。
“没、没事，打个招呼而已。我们走吧。”说罢，二人丢下同伴头也不回地奔出小店。
冰山男松开手，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最后一个也踉跄跌出店门外，飞也似的逃了。
我愣在原地，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让我魂牵梦萦的捕头大人。
“现八？！真的是你吗？”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如果是在做梦的话，我害怕声音太大会让自己清醒过来。
从古那屋到大冢村，从武藏的山岔路到安房的泷田城，我好几次满怀希望却又被现实的冷水浇熄，这样一次次的心情大起大落，患得患失，让我难以承受。
对方并不回答，只是默默拿起我身旁的弓箭，将斗笠扣在我头顶，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臂，几乎是强行将我拖出店外。
一瞬间，我脑子里充满了各种疑惑，“现八？我……”
“别说话。”他轻声提醒，步伐急促得让我有些跟不上。直到行至一棵拴着马匹的古树下，他才松开手停住脚步，“上马。”
“我、我吗？”
他回过头来，“不是你是谁？难道你以为我对马说话？”
“……”我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
黑暗之中，他似乎轻笑了一声，上前揽住我的腰，一把将我抱上马背，接着便解开拴马的绳子扔进草丛之中，转身跨上马背坐在我身后。
“抓紧马鬃。”他双手拽紧缰绳，用脚蹭了一下马肚子，马儿一惊，立刻朝着北面的道路飞奔前行。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几乎来不及反应，只是紧张地缩着身子拽着马鬃，整个身体五脏六腑都随着马儿奔跑的节奏上下抖动，风声更是直贯耳中，感觉难受得不得了。而且，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好端端要吃顿晚餐的人，却被他一句话不说地拖出来骑马？！
“停下停下！”我回过神来，努力侧着身子朝后面的人大叫，“现八！”
他猛地拉住马的缰绳，奔驰中的马仰首一声长嘶，前蹄离开地面，停了下来，“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很危险?”他语气冰冷地质问。
先前内心的狂喜已经在他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言行之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委屈与愤慨，“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成氏听信了一位来历不明的祈祷师的预言，已在下总国一带悬赏捉拿身上有牡丹印记的人，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听这个！”我失去耐性，拼命地摇着头。
“我的公子殿下，那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不在安房国等我？不是说好了的吗？难道犬田大叔的话没有带到吗？”
“当然带到了，我与信乃已经在安房等了半个月仍不见你回来，又怕误了寻找八犬士的大事，所以十几天前就离开了泷田城。”
“十几天前？那你干吗还在这里逗留？”
“前几天途经那家小店时，听说成氏已命人四处张贴悬赏令。我知道你到了安房国之后一定会跟过来，因此担心你莽撞地招摇过市被人认出，就让信乃先行一步，自己一直潜伏在店子周围等待。”
虽然明知道他是出于好心，但是这样的对白与我想象中的重逢场景相差太远，我沮丧地低下头，默默听着马儿缓缓踱着步子，行进在朗月星空之下。
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句寒暄，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与感动，平淡如水，就好像昨天才见我他一样。果然是冰山男犬饲现八的风格。或许，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吧！我亲兵卫对他来说，意义只不过是八犬士之一的同伴罢了！曾经我以为的那个“专属”现八，跟本就是痴心幻想……
“可以看看你的印记吗？”他突然打破沉寂。
“啊？”没等我回应，他已用手掌托起我的左手。
月光之下，手背上的那朵灵动的牡丹，芳华初绽，娇艳无比，更加衬托出纤手的白皙与柔美。而纤手下强劲有力的掌中，传来微热的温度，由指尖传遍了全身……内心又是一阵激荡，手指不由得轻颤了两下。
“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你也是八犬士之一。能见到你平安无事太好了。”他缓缓握住了我的手。
这难得的如水温柔似乎来得太迟了些。虽然心跳还是失控地加速狂跳着，但是感觉到的不是甜蜜，更多的却是委屈与酸楚。与你重逢，我已经期待了好久！现八，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你才肯说出一句我想听的话？！回想这两个月以来的经历，不禁自怜起来，早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怎么哭起来了？”
“现八，你是笨蛋啊！”我哽咽着，不住地抹着眼泪。
“我怎么笨了？”
“你就是笨！你就是笨！你就是笨……”
“公子殿下，别耍女人脾气，很恶心。”他略带戏谑口吻地说。
内心隐隐一阵刺痛，一小团火苗顷刻蹿升至胸间，“如果我就是个女人呢？”我侧过身子，噙着眼泪怒视他，“如果我是女人，你是不是就不会觉得恶心了？是不是就可以容忍我这样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生气，双眉微蹙莫名其妙地打量着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从他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到一点觉悟的表情，我再次失落地垂下脑袋。现八，难道我这样的心情无法传达给你吗？如果不是直白地说出来，你就感受不到吗？一向洞察力敏锐的捕头大人，为什么此时居然这样的迟钝？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回避？只是因为我亲兵卫是个男儿身躯？
想到这里，我不禁羡慕起身为女人的沼兰。内心涌起一丝酸涩感，舌头再次脱离了大脑的控制，“如果是沼兰的话，你一定不会觉得恶心的，不是吗？”
“这关沼兰什么事？别把毫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见他这么极力否认，那酸溜溜的醋意更是浓了，“真的是毫不相干的人？你敢发誓你与她毫不相干吗？”
“我为什么要对你发这样无聊的誓言？”
“你……”我顿时语塞，气得牙齿打颤，也不在乎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就这么在空旷的大路之上“哇”地放声痛哭起来。
“喂，你小点声！”这一招可是现八万万没有料到的，他倍感头疼地呻吟了一声，“好吧，我服了你了。我发誓我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还有，你想装成女人撒娇或耍脾气什么的随你便，我干脆就奉陪到底。”
我收起喉咙，抬起哭得稀里哗啦的泪脸，“这是你说的哦，不许反悔。男人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否则是要遭报应的。”
冰山男苦笑，视死如归地点点头。
我这才露出安心的浅笑，任性地拽住他胸前的衣襟，忘情地将头埋进他怀中，深深吸了一大口那久违的落叶熏香味儿，顿时，一切烦恼与负担全都抛在了脑头，胸中的闷气也消散而尽。
现八，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使命也好，任务也罢，解救里见家、解救安房国，如果没有你在身边陪伴，我始终会觉得彷徨与不安……你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这样侧坐着很危险，小心掉下去被马踩死。”
“我不怕，现八不会让我被马踩死的。”
他无奈地挑了挑眉毛，“坐好，抓紧了。”
我暗自窃喜，毫不犹豫地紧紧搂住他的腰，“难道就这么一口气跑出下总国吗？”
“嗯。否则被夜巡的士兵撞见，我们可又得回古河了。”他用脚轻踢了一下马肚子，马儿再次飞奔起来。
耳边风声重新隆隆地响起，我将耳朵暧昧地贴在他胸口，感受那熟悉的心跳声，渐渐地，心情平静下来，风力也缓和了。
“御风术进步了。”
“呵呵。”
“弓箭术呢？”
“你还问呢，你这老师是怎么当的？根本就没教好。”
“胡说，是你自己太没用了。”
“你竟然说本公子没用？!当心我又把你的衣服当成抹布哦！”我故意吸了吸鼻子威胁他。
“你要敢这么做，我就把你扔到马肚子下面去。”
“哈哈，我量你也不会这么狠心。”我更紧地搂住了他。清风拂面，发丝轻轻痒痒地挠在脸颊上，又像是挠在心上……
现八，我这么搂着你，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吗？伏姬大神啊，我与现八的邂逅，也是你的安排吗？如果我们都是你的孩子，那么我一定是八个人之中，与现八最亲近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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