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才子仁心
出了庚申山，我们沿途向附近村民打听，终于在玉返里找到了角太居住的茅草屋。此时，已是正午。
走进篱笆内，我满心期待地轻敲柴门，“角太兄，我是古河的亲兵卫，请开门。”
半晌，柴门缓缓敞开，门内的少年一身墨绿色单衣，容貌俊秀，乌黑的长发没有绑成发髻，而是束成马尾垂落在身后，正是昔日那位古河才子。
“真的是亲兵卫公子？！”角太一脸诧异的表情，似乎难以相信眼前所见。
“真的是我，角太兄。”我激动地冲他点头，“我和现八途经庚申山，向附近村民打听到了你的住所。”
他这才显露出欣喜的神色，“太好了，你们果然是平安无事的！赶紧进来吧！”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除了炊具、寝具，以及生活必需的用品之外，绝大部分的空间被一堆堆的书籍画卷占据着。一张木制的书桌之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除此之外，一本书正敞开着，似乎是药草图解之类的工具书。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再次见到公子与现八大人，实在令在下意外。”角太的笑容依旧温暖人心，“特别是公子，一声不响地离开御所，可让在下没少惦记着。”
“对不起，角太兄。我是怕出走之事连累到你，所以才不辞而别。”
“呵呵，在下明白。其实在下也有预感公子会追随现八大人……”看到现八身后背着昏迷不醒的少年，他愣住了，“这位是？”
“犬冢信乃。他在庚申山受到猫妖攻袭，失血过多，昏迷不醒。但愿你的药草可以救他一命。”
角太听罢，赶忙铺开寝具，帮助现八小心谨慎地挪动信乃，使他平躺下来。然后，他便走到书桌边抓了几味药草，置于一个小容器里，再将一个木制搅捧将其拈碎，和水搅均成为膏状，敷于信乃用清水拭净的左臂之上，用纱布缠好；接着从书桌内的小盒子里取出一粒药丸，伴着温水，让信乃吞服入胃。这一连串的动作迅速熟练，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信乃渐渐气息平缓，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外敷治疗伤口，再配上补血活血的内服药丸，静养两天，就能恢复元气了。”
“哇！角太兄真是了不得，太神奇了！”我不禁连连赞叹。
“嗯。真没有想到呢。”现八也含笑点头，“角太果然是博学多才。”
“哪里，公子和现八大人过奖了，在下不过略懂草药而已。倒是现八大人和犬冢信乃的武艺，实在令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呢。芳流阁顶的那场决斗，惊心动魄、不相仲伯，在下同样是从小习武之人，对此却是望尘莫及啊。”
“赤岩角太是通晓感悟之道的智慧之人，怎么会这么想呢？”
“不……”角太苦笑，“因为被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现在我用的是母亲娘家的姓氏，改名为犬村角太。”
“犬村？”我脱口而出。一个令人心绪激动的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天！不会这么巧吧？！犬村角太！我忙暗地轻扯现八的衣角，他却只是回给我一个冰冷的眼神，示意我少安毋躁。
“而且，父亲又再度娶妻，对方是一位装扮艳丽的妖媚女子。”
妖媚女子？难道庚申猫妖还有同伙不成？我与现八面面相觑，心生疑惑。为什么昨晚只见猫妖不见同伙？还是说，那妖媚女子果真只是一名普通女子？
现八试探地问：“听说，要证明亲子关系时，只须将二人的鲜血混在一起，若是真正的亲子，鲜血会融合，若是一方过世，也可用骷髅证明，这话是真是假？”
“唐土南朝《梁书》中有所记载，据说以将生者的血滴在死者的头骨上，如果鲜血渗入头骨，即可证明亲子关系。因此应该不是空论吧。”
现八听罢，蹙眉思索片刻，终于开口：“角太，我有一事相告。”
“嗯。”角太见他面色凝重、神情严肃，便盘膝坐正欠身倾听。
而我，也怀着忐忑的情心陪在现八身侧，待他道出真相。就像等候死亡判决一样，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息。
现八将紧系着的麻布包裹置于角太身前，层层摊开。最终，残留着丝丝暗红血迹白森森的头骨显露出来。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午后的明媚光线下，那头骨令人刺目惊心的恐怖并无丝毫减退，反倒是显得更加悲怨凄惨。
角太表情惊愕，“这是？”
“这是赤岩大人。”
“什么？”他身子一震，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头骨。
“赤岩大人在庚申山被猫妖所食，已经遇害了。现在那猫妖化身为他，他性格骤变，恐怕正是这个原因。”
“现八大人，”他猛然抬头厉声质问，“在下父亲尚健在，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不对。你现在的父亲，是猫妖。”现八依旧冷言坚持。
我也忍不住开口：“角太兄，或许你无法相信，但是赤岩大人他……”
“胡说！猫妖什么的，就算是玩笑也该适可而止吧！”他语调激动，蹭地站起背过身去，拒绝继续聆听，“即便是公子与现八大人，说出这样的玩笑话，在下也不能原谅！”
“不是开玩笑！角太，我以人格担保我所说的绝非戏言……”
“但父亲他的确还活着！”角太抑制不住情绪地怒吼，“父亲的确是变了。但是，说他是猫妖，说他被吃已经死去之类的，叫我如何相信？！”
我从未见过角太如此失控，惊悸之余，悄然按住现八的手臂，示意他不要继续刺激角太。于是，三人无语，屋内只听得见煎药罐子内沸水发出的咕噜声。
好半天，我才打破沉寂，试图再次劝说他。我尽可能地柔声低语：“角太兄，拜托你，请把话听完……”
“对不起，请你们出去吧。”
“角太兄……”
“出去！”怒不可遏一声咆哮将我吓了一大跳。
我硬是咽下了后半截话，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现八轻拍我的肩膀，无奈地点头示意放弃。于是，我只好起身，心有不甘地朝屋外走去。
身后，现八冷不防补充一句：“你忘了发生在亲兵卫身上的事情了吗？你可以继续自欺下去，但总有一天，你的危险处境会让你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回过头，清楚地看到背对着我的角太肩头微颤了一下。或许，他已经……
我不禁默叹，随着现八退出草屋，合上柴门。
“现八，你最后的那句话很过分。为什么还要提到我借尸还魂的事？他已经够受刺激、够冒火了。”
“我只是提醒他认清事实真相，不要继续自欺下去。”
“他也许是不愿相信吧，若是相信就永远地失去父亲了。”我喃喃自语。就像永远失去亲兵卫，永远失去恋人那样……
突然心中一阵难受。可怜的角太，为什么这样痛彻心扉的事接二连三被你遭遇？伏姬啊，你若在天有灵，请眷顾一下这位温文尔雅，总是将伤痛埋藏于心底的不幸少年吧……
“别担心，角太是个坚强的人，他很快就直面事实。我们耐心地等一等吧。”
现八，这是在安慰我吗？我冲他点头，无奈地笑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就在附近守候一段时间。不知那什么猫妖何时会来骚扰他，我们要小心谨慎一点。”
“可信乃还在屋子里躺着？”
“放心，角太会好好照顾他的。”
“嗯。”我思索着，“现八，你说角太兄会不会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八犬士之一呢？他的姓氏之中也有一个‘犬’字。”
“哦。”现八挑了挑眉毛，“你希望是这样吗？”
“当然了！那样的话，三个人又可以在一起了！”我憧憬地望向远方，想象着云开雾散、一片艳阳的安房国，我与现八、角太三人漫步热闹繁华街头的情景……
嘴角，一抹笑容悄然浮上……
事情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顺利。直至夜幕降下，角太草屋的柴门仍是紧闭着。因此，我与现八只好在附近一家农舍借宿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我便按捺不住，悄悄来到角太屋前，站在篱笆外围探着脑袋向内张望。只听柴门“刷”的一声被打开，吓了我一跳。角太背着竹篓步出门外，发觉一旁呆呆伫立着的我，不由露出诧异之色，随即他便移开目光，从我身边擦肩走过。
“信乃已经醒了，想探望他可以直接进屋。”
“呃？”我微微一愣，转身追问：“角太兄你要去哪里？”
对方没有回应，默默朝村外小路走去。
要去山林采药草吗？那庚申山里还潜伏着猫妖，太危险了！“角太兄……”
我正要追上前去，突然发现路边的草丛中冒出一个身影。是现八！他用眼神示意我进屋，自己却悄无声息地尾随角太沿路前行。稍稍松了一口气，有现八一路跟随着，角太应该不会有事。既然信乃已脱离危险，那么同为犬士伙伴的我，确实应该正式向他打个招呼了。我轻轻移开柴门，进屋。
墙边，信乃正斜身倚着，低头翻阅角太的一本书。他的左臂依旧缠着纱布，不过已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衫，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绝美的面部轮廓，在晨辉的渲染下，浑身笼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光华，清雅脱俗、如梦似幻。
“信乃。”我轻唤。
对方抬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漾起一抹温柔如水的浅笑，“是亲兵卫公子吗？”
“正是亲兵卫，没想到信乃居然认得我。”
他笑意更浓，放下手边的书，稍稍坐正，“先前听现八提起过，而且我与公子也有一面之缘啊。两个月以前，我去古河晋见成氏公，那时在大殿上为我求情的公子就是你吧。”
“啊哈，那时无意发见你手臂上的印记，突然想到了现八，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不想成氏根本不理会。”
“公子离开御所，也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印记吗？”他指了指我的左手背。
“嗯。”我抬起手，抚摸那朵青花，“你与现八逃离御所后的当天晚上，印记才浮现出来。命运如此安排，真是不可思议。”
“这大概就是伏姬的指引，前世的缘分吧。我的古河之行，目的本为献刀，结果认识了现八和你们这帮兄弟。如今能够为安房里见义实大人这样的明君效力，我感到非常荣耀。”他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幸好你们在庚申山发现了我，幸好在这里遇见了角太，否则我可能已经命赴冥途了吧。”
“其实，若不是赤岩大人幽灵的指引，我与现八也很难救助你呢。”
“赤岩大人？”
“嗯。”我将两天前在庚申山的经历详细告知了他。
信乃听罢，不由眉头轻蹙，“原来如此。公子的意思是，那天你们只遇到了黑猫？”
“只遇到了黑猫？信乃，这话是什么意思？”
“庚申山有两只猫妖。除了那只被现八射中左眼的黑猫之外，还有一只身形较小、银白色的。估计是因为前几天被我刺伤了前腿，行动不便，所以无法出来害人。”
“原来还真是一对猫妖！”我惊呼。
想必那银白色的，就是角太所说的妖艳女子吧。一瞬间，心底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手指，竟有些微颤抖。接下来，到底会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