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候补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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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除夕之际 (1)

忙忙乎乎的,不觉已到除夕。局里大部分干部职工回家准备过年了,丁小凡正在想着有没有遗漏的事,陈志之就进来了。他在丁小凡的对面坐下,问:“这个年准备怎么过呢?”

“以往怎么过还怎么过呗。”

“以往是怎么过的呀?”

“看看电视,看看书,有亲戚来了,喝喝酒,打打麻将什么的。”

“哦。”陈志之沉思了一会儿,对丁小凡说:“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春节期间,该走的人还得走走,该拜的年还得拜拜。你书看的不可谓不多,水平不可谓不高,但这社会关系,也是一门学问呀!”

丁小凡完全理解他的上司的这一番心意。调整中层干部的事喧嚣一时,被放了下来。秦寿在打办公室主任的主意,为此有人还向陈志之施加过压力,并且被迫有关部门取消了公开选拔的计划。陈志之是想让他借过年的机会,走走关系,联络联络感情,不仅为了保住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竞争副职的事呢。想到这里,丁小凡心一沉,他最不爱听的就是这种话,最不想做的也就是这种事。因此,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望着陈志之,陈志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知道,陈志之是以真诚的心态,向他说着掏心窝子的话。如此,就不能以沉默来对待上司的真诚了。于是他说:“谢谢你的关怀,不过我不想这么做,真的。”

陈志之说:“我理解。”他停了停说,“你要不走动走动,这个年一过完,恐怕什么都已经定局了。你想过没有?”

“没有,这段时间你也知道,我一直忙着马莲沟的事,局里的事也不少。同时,你知道,我很少琢磨这些事儿。”说到这里,他笑笑说,“不就是个办公室主任吗,说白了是个受苦的差事,谁觉得它是个香饽饽,谁来干得了,把我调整到哪个科室,我都没有意见。”

“可你想过没有,要让秦寿来干,他就不认为这是个受苦的差事,而可能就当成香饽饽,成天想着怎么咬它一口了。”

丁小凡稍稍愣了一下,马上就镇静下来,他说:“组织万一那样安排,你我还能咋的。”他这样说着,手机响了,他翻开机盖一看,是艾梦瑶发来的一条短信,打开一看,短信写着:

世界是那么枯败

人们变得如此悲哀

可是我,和你紧贴在一起

并不感到孤独

他看着短信,觉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就出神地在想这短信的出处,这样就冷落了陈志之。陈志之觉得无趣,说了声:“你还是考虑考虑吧。”就出去走了。丁小凡点点头,心里还在搜索着那条短信的来龙去脉。想来想去,他想起来了,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智利诗人加?米斯特拉尔一首诗里的最后四句。在这除夕之日,难道她在安心地读一首诗或一本诗集?于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她的手机,那头接上了,他问:

“你在哪儿呀?什么?在天龙潭?大年三十的在天龙潭干什么呢?滑冰?滑什么冰?你可真够浪漫呀,别人忙着过年,你倒跑到郊外去滑冰。哎,我问你,你在哪儿过年呀?哦,一个人过呀,那我给你拜个早年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好吗?不敢?嗨,有什么不敢的,你多虑了,朋友之间的交情嘛。什么?这会儿能不能过去?能。你在什么部位,在‘鹊桥相会’?好,我一会儿就过去,你等着。”

丁小凡放下电话,看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他知道,妻子女儿在家等他回去过除夕呢。可他怎么也放不下艾梦瑶,他想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大冬天的跑到郊外去滑冰,不知她有什么心事,以这种行为方式去排解。想了一会儿,他骑上自行车到天龙潭去。

这里不见一个人影,他径直来到名为“鹊桥相会”的一座拱桥桥头,他支起自行车,站在那里,只见艾梦瑶飞快地在冰上滑来滑去,她穿一套红色的运动装,此时她展开双臂,一条腿向后伸展,上身前倾,与冰面平行,单腿在冰面上飞速滑过,像一只红色的燕子,飞翔在蓝天和亮晶晶的冰面之间。丁小凡悄无声息地看了一会儿,被她优美的英姿所折服。

艾梦瑶换了几种姿势,滑了几圈,径直向丁小凡滑来,滑到岸边,哧地收往脚,向着丁小凡,两手在胸前一摊,躬身向他作了一个问讯的姿势,就上到岸上。她额头上还冒着热气,半张着嘴微微地喘着气。她走过去,脱下滑冰鞋和运动服,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顺手从石凳上拿起大衣,不紧不慢地穿上,示意丁小凡一块儿走走。

他俩漫步在天龙潭畔,艾梦瑶说:“我也就随便那么一说,你还真地来了,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都老朋友了,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大年三十的,你到这里来滑冰,怕是有什么心事了吧?如果有什么事,请不要见外,告诉我,好吗?”

艾梦瑶说:“什么事都没有。”

“我就觉得你有点反常。”

“是呀,如你所说的,大年三十的,一个姑娘家,跑这么远的路,独自一个人来滑冰,在别人看来,不是心事重重,就是脑子有毛病。但我想,你不会这样想的,你说是吧!”

丁小凡看着她说:“大概是有点孤独了吧?”

艾梦瑶没有回答,她回想起什么似的:“不知何故,遇到逢年过节,别人欢天喜地的,可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打今儿早上起,我们那地方成天有人放鞭炮,烦死人了。我想今天这里肯定没人,一个人过来清静清静。如果有兴趣,再滑它一会儿冰,就带了滑冰鞋过来了。过来一看,果然没人,虽然是冬天,但这景致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就在这滑了一会儿冰,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孤独,就给你发了几句诗。这样的心境,不知别人有也没有。”

丁小凡说:“肯定有。不说别人,我就有同感。每到这样的日子,别人热热闹闹的过节,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不如平日里那样紧紧张张地过得踏实。这会儿你说了,我才敢给你说说,若在别人面前,我还不敢说,说了,人家准会说我无病呻吟。”

艾梦瑶看看丁小凡,笑笑,她说:“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吧!纯属一种本能。”

丁小凡点点头,说:“也许是吧。好像不是理性所能左右的一种心理活动。”说罢,他看着艾梦瑶,大概是刚刚运动以后又受了冻的原故,脸膛透着粉红,明亮的眼睛里水汪汪的,好像刚刚沐浴过似的。她突然停下来,横过身子站在丁小凡的对面,情不自禁地笑笑,问丁小凡:“如果我是你的一位男性朋友,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收到我的短信以后,你会不会给我打电话,能不能来这儿?”

丁小凡不知如何回答艾梦瑶的问题,他略加思索,说:“我想没有这样的‘如果’。”想了想,他反问艾梦瑶,“如果我也问你同样的问题,你将如何回答?”

“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能听听你的高见吗?”

艾梦瑶又问:“如果把你抛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你最需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生存。”

“假如你在小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生存已经不成问题,你最大的愿望又是什么?”

丁小凡说:“恐怕就是,”他望着艾梦瑶,慢条斯理地说,“突然有个人来到小岛上,并且他能说汉语,我们就能痛快地交流了。就像此刻的你一样,多么需要和我说说话呀!”

艾梦瑶眨眨眼,又问道:“如果你孤身一人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此时满大街人流如潮,和你操着相同的语言,你能和他们中的任意一位进行交流吗?”

丁小凡笑笑:“显然不能。”

“那你想想,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丁小凡想想,说:“会感受到非常孤单。”他望着艾梦瑶,问,“在我来到这儿之前,你就是这种感觉,是吧?”

艾梦瑶点点头,“对,所以我就给你发了条短信,不管你有没有回应,我把我想表达的表达了,这种孤独感就缓解了。”她说着,转身和丁小凡并在一起,又向前走去。

“嗯,有点道理,”丁小凡说,“人是生活在一定的群落中的,人一离开自己的群落,孤独感就油然而生。”

他俩这样聊着,不觉又绕到了原来的地方。他俩相视一笑,都觉得时间在飞快地流逝。分手的时刻到了。但两人谁都不愿先说出来。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天空中不时划过五颜六色的花炮,人们庆贺新春的大幕拉开了。艾梦瑶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情不自禁地吸一口冷气,自言自语地说:

“开春了,这天气还这样冷呀!”

丁小凡说:“恐怕主要还是你的心冷。”

艾梦瑶会心地笑笑,说道:“知我者,小凡也!”

他俩都伸出手,在将要握到一些时,不约而同地停在了空中,他俩相视一笑,用力击了一下掌,一起说道:“祝你新春愉快!”说着,两人相向一拉,就靠在一起,他轻轻地把她揽在怀里,感觉她有点颤抖,他就渐渐地搂紧了她。她伸手抱住她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抬头望着他的脸,眼睛里挂上了亮晶晶的泪珠儿。半晌,她松开他,对他说:“你该回家了,夫人等你过除夕呢。”

丁小凡说:“那你呢?”

艾梦瑶说:“我也该回了。”

丁小凡问:“回宿舍?”

艾梦瑶说:“你说我还能回哪里去呢!”

半晌,丁小凡说:“你也该成个家了!”

艾梦瑶看着他,然后平静地说:“我也这样想呀,有个家多好呀。我们在那儿相爱,在那儿吃饭、睡觉、生儿育女,直至生老病死。哎,小凡,你说,在别人那里顺理成章的事,到我这儿,怎么就成了问题,竟然成不了一个家呢?”

丁小凡说:“你也太伤感了。”

艾梦瑶说:“我不伤感,就像那首诗里说的‘和你紧贴在一起,并不感到孤独’。这就是我此时此刻的心境。”

丁小凡说:“我明白。”

他俩暂时都不说话了,环顾四周,没有别人,只有他俩,周围一片寂静,艾梦瑶再次依偎在丁小凡的怀里,她能听到丁小凡的心声。微风从湖面上刮过,丁小凡感到寒气逼人,无意识地将艾梦瑶搂得更紧。艾梦瑶抬头望一眼丁小凡,向他的胸膛贴得更紧。城里传来阵阵鞭炮声,他俩意识到,严冬已经过去,春天的脚步已经加快,大地又要发出勃勃生机。

“好了,你真地该回去了。”艾梦瑶说。

“好吧。”丁小凡说,“如果你不介意,请到我家去吧!”

“这怎么可以。”艾梦瑶一本正经地说。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还是算了吧,免得你向有关人员解释这个解释那个。”艾梦瑶调侃道。

“也不至于那样。”丁小凡说。

“回吧,你能来这儿,和我聊这么长时间,我真的心满意足了!”艾梦瑶说。

“好吧,回去以后,找个好点的餐馆,好好过个除夕。感到孤独的时候,给我发个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