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凡看完艾梦瑶的邮件，有点苦涩地笑笑。他望着对面的墙，脑海中映出艾梦瑶的身影，她确是一位好姑娘，她有着十分丰富的内心世界、渊博的知识和炽热的感情。她善良、仁慈、外柔内秀、富有同情心。无疑的，她心仪于自己，自己对她也十分欣赏。但却不能相爱，在感情上伤害这样一位姑娘，那将是残忍的，不人道的。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出路可供选择？
也许她对婚姻死亡的预测可能实现，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人类将摆脱婚姻的枷锁，自由地相爱。但那是遥远的未来的事，目前人们还必需戴上这样的精神枷锁，为实现某种世俗的目标而经受感情的煎熬。
他这样想着，手机响了，他连来电显示都没有看，就接了起来，那头确认是他之后，就问他：“东西写出来了没有？”
他愣了一下，他说他还没有写，这不是太伤萧怡的心了吗？人家可是完全为了你好，无偿地在帮你，你不主动也就罢了，还让人家三番五次地催呀！他说了几句感谢之类的话，就红着脸对她撤了一个谎：“写是写了，还没顾上修改，真不好意思。”
“不用修改了，你马上发过来！”萧怡等久了似的那种感觉。
这可怎么办呢？他在脑子里迅速地搜索着，看有没有现成的文章。情急之下，他突然想起以前写的一篇文章，是在全省的一次征文活动中写成的，曾得过全省评比三等奖。于是他说：“好的，我马上给你发去。”
那边说：“好，我等着。”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丁小凡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想着那篇文章不知还在不在他的电脑里，在与不在，他必须得去局里找找。如果在他的电脑里，就随手发过去，如果不在电脑里，肯定能找着载有那篇文章的省报，不论如何，非得把文章发给人家萧怡不可。于是，他出了办公室，给苗安山打了个招呼，说是到局里去一下。苗安山点点头，他就下了楼，徒步向局里走去。
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揭去电脑上的罩布，插上电源，摁下电源开关，在电脑开机运行的当儿，他到水房去打了一盆水，洗了一下抹布，擦桌子上的灰尘。擦完灰尘，到电脑前一看，电脑已经运行到主界面。他打开“我的文档”，翻了几个文件夹，还好，那篇文章还在，他露出一个微笑，打开邮箱，打了一段个人简历，把那篇文章附上，给萧怡发过去。发完文章，他又继续擦沙发、茶几、椅子和窗台。他正擦着，陈志之不声不响地进来，向他伸过手来，丁小凡看看自己湿漉漉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笑，半开玩笑地说：“手湿着呢，就免握了吧！”
陈志之也笑笑，缩回手去，问道：“这样收拾着，该不是要你回来了吧？”
“哪里的话，我来在电脑里找了一篇文章，顺便搞搞卫生。”他俩一来一往地说了阵子话，陆陆续续有一些同事进来和他打招呼，他就一一打过招呼。对陈志之说：“你先忙你的去，我到各科转转，既然过来了，还是都去去打个招呼吧！”
陈志之说：“这样最好，你去转转，转完了到我那儿坐坐。”
丁小凡说行。到各科去溜达了一圈，就到陈志之的办公室里。坐下来以后，陈志之问：“人都见了？”
“其他人都见了，吕书记的门锁着，敲了半天也没有反应，怕是里面没人。”
陈志之看着他，不认识似的：“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丁小凡也露出惊讶之色。
“到省城去送霍书记，就没有回来。”
“哦，这有啥大惊小怪的。这些人不都一向那样吗，借送霍书记之机，聚集到省城，搞一些团团伙伙的事。”他话峰一转，不屑地说，“何必呢，人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活人嘛，坦坦荡荡一点，何苦把自己绑在别人的身上，依附于权贵，鬼鬼祟祟地过一生呢！”
“嘁，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他去送霍书记没有回来。”陈志之一字一顿地说。
丁小凡瞪大了眼睛：“该不是出车祸了？”
“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事呀？”
“被‘双规’了。据说人被带到外地，接受审察呢。”
“噢？知道是为什么事儿吗？”
“详细情况不知道，这两天纪检人员查过局里的账和社会事务处的账，局里重点查了春节慰问款的支出和慰问品的购买情况。社会事务处那儿查得细，我问了问牛进，牛进说，他插过手的几笔开支，几乎都有问题。”
丁小凡冷冷地说：“这个人，天上飞过一只鸟，他都想方设法拔根毛，只要从他手里经过的事，没有干净的。”停了停他问，“是局里的人反映上去的？”
陈志之没吱声，走过去关了门，悄声说：“是从一条大鱼的案子上扯出来的，不只吕四权，涉及好多人。”
“这条大鱼是……霍？”丁小凡平静地问。
陈志之点点：“我也是刚听人说，据说有人早就反映到中纪委了，上面盯上他不是一时半会了。”
“真是多行不义比自毙，咎由自取呀！”
他俩说着说着，又说到挂职的事，陈志之问：“小凌挂职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丁小凡说：“快到了。”稍停他问，“回来以后，你有没有什么打算？我是指对凌琳的安排。”
陈志之望着他说：“我听听你的意见。”
丁小凡想想，说：“那是一个好苗子，不要荒废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回来之后，给她压点担子。”
丁小凡向他投去欣慰的一瞥。他们就别的事又聊了一会儿。丁小凡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了电脑，罩上罩布，拉上窗帘，锁上门出去。
出了局机关大楼，迎面碰上了小胡。小胡笑眯眯地迎上来，和他握握手，还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丁小凡自从抽到治理办，几乎没有和小胡见面，此刻见了，倍感亲热，站在那儿，嘘寒问暖了一阵，小胡小声问：“局里出事了，你知道吧？”
“我也是刚刚听说。”丁小凡说，“不过仅仅是听说，最好还是不要传来传去的。”。
小胡笑笑：“这事都传得满城风雨了，还保啥秘呢！”
“是吗，你还知道的不少。”他说着拍拍小胡的肩，“你忙，我走了。”说罢他转身就走，小胡就说：“丁主任，你等等，我开车送送你。”
丁小凡回过头，和颜悦色地说：“不了，我还是走过去吧。以后有空了，找几个朋友坐坐。”小胡说行。丁小凡转身向前走去。
此后几天，丁小凡稍许留意了一下，正如小胡所言，有关霍海的事，传得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板本好像大同小异。说的是，那天，霍海被省上某厅接去，走马上任该厅的正厅级副职，市上如吕四权、禇珊恩、童湘仁之流数十人秘密前往省城，分几批给他饯行。有天正和吕四权他们聚在一起，不料被省纪检监察机关的检查人员请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有消息不断地传来，说霍海在天龙任职期间，借职务之便，大似行贿受贿，数额巨大。除了收受下属的礼金，还向上面行贿，行贿的物品包括有价证券、高价工艺品、名家书画作品、宝石等名贵物品。该案牵扯进的局级干部十几名，分别带往不同的地方接受审察呢。
消息不胫而走，在天龙的大街小巷漫延。特别是党政机关，人们纷纷议论着，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愁眉不展，有的麻木不仁。大家不禁要问，霍海之流的所作所为，社会上早有传闻，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得以败露？
文章和个人简介发出去没过凡天，萧怡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两人寒暄几句，她说：“你的个人简历和文章，用人单位看了，他们说最好见见你的面，再做决定。”
“非见不可呀？怎么弄得和相亲似的。”丁小凡带点调侃意味。
“怎么，不大愿意？”萧怡严肃地说，不容你再油嘴滑舌。
丁小凡听这口气，正经问道：“意思是……”
“意思是，看看你是不是缺鼻子少眼睛，如果不缺不少，就这么定了。”
“哦，是这样。”丁小凡慢悠悠地说。
“怎么，该不是反悔了吧？”
“不是，”丁小凡吱唔了几句，说，“我觉得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这事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把这事当回事呀？”
“哦，不是，不是。”丁小凡嘴里这么应着，心里想，当初也没太在意，认为也就说说而已，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凭你的一篇文章就能调到省城？谁知这会子真地有了眉目，就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他冷静地想了想，诚恳地说：“萧处长，我真地谢谢你的关照。但这事容我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后再定，好吗？”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萧怡不好气地说。
丁小凡又说了一些赔礼的话，两人在电话中就不欢而散了。他挂了电话，一手撑着下巴，目光呆呆地望着前方，心中十分愧疚。你说，和人家素昧平生，只在工作中有过那么几天的交往，就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诚心办了，自己却没有当作一回事，搁谁头上，谁也觉得委曲。他感到这是他平生做得最不地道的一件事，此刻后悔到了极点，恨不能这会儿就飞到她身边去，当面跟她道谦。他后悔懊恼了半天，心想这事毕竟事关家庭、单位，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于是他到苗安山的办公室，就这个问题和苗安山聊了聊，听听他的看法。苗安山不倾向于他走，丁小凡理解，在官场中混的人，对官场有一种莫明其妙的依恋，不到万不得意，不会轻言离开。
下班后他把这事摆到章慧琴和雯雯的面里，雯雯一听就兴高采烈，坚决支持。章慧琴态度暧昧，怎么都行。他左思右想考虑了一宿，第二天一上班，就被苗安山叫到他的办公室，问他：“和家里人怎么商量下了。”
丁小凡说了家里人的态度。
“不瞒你说，昨天你出去以后，正好肖市长叫我，工作谈完以后，我顺便把你这事给抖露出来了。”
丁小凡边笑边说：“你怎么什么事都能抖露出来。这完全是私事，并且八字刚刚才有一撇，让市长说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
“你别打岔，这么严肃的事，怎么还这个态度。”苗安山正经道，“肖市长说，如果你自己决意要去，他不好说什么，如果你还在选择，他希望你留下来，这里需要你这样的干部。”
“真的呀？市长日理万机，能把一个小小的科长放在心上吗？”
“我给你拨他的电话，你亲自问他，如何？”苗安山说着，就要拨肖明轩的电话。
丁小凡赶忙拦住他，笑笑嘻嘻地说：“别，别，我信还不行吗！”
苗安山瞅他一眼，对他说：“我的话你可以置若罔闻，市长的意见，你还是要考虑考虑的吧。”
丁小凡望着他，问道：“你也认为，天龙需要我吗？”
苗安山点点头：“昨天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不希望你走。”
丁小凡一时严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说：“可我怎么向萧处长交待呢，她可是一片古道热肠啊！”
“我想这不是问题，你只要说出你的理由，我想萧处长是会想得开的。”
丁小凡望着苗安山，半天，他说：“我信。”于是他走到写字台前，拿起话筒，拨通了萧怡的手机：“你好？”
“你好，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
“那就尽快过来吧！”
“首先，我十分感谢你对我的关照；其次，我真诚地向你道一声谦。我考虑再三，觉得我还是留在天龙比较合适。”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