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条裙子的励志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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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如果幸福是一只被咬伤的苹果 (1)

大学时代我喜欢写诗。在一次诗歌大赛中获了一等奖,抱着鲜红的证书,我傻呵呵地乐得合不拢嘴。那种幸福的记忆至今难忘。可是幸福感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个叫“沮丧”的大棒,敲出了清醒:全班十个人参赛十个人都获了一等奖,倘若这其中有一个二等奖幸福感尚可维持,但一个没有。后来被主办单位要求寄去100元的出书费,才知道美好的诗歌被一个叫“金钱”的俗物实实在在地耍了一把。

从而得出一个印象,幸福感是个脆弱的东西,前一分钟,眼光盯在事物的表面,心情在峰顶;后一分钟了解了真相,情绪已降到谷底。

就业买房,娶妻生子,借债还钱,家有余粮。瓢盆叮当响,油然而生幸福感。油香中做菜,灯光下写诗,黄昏中吹箫自娱,这时的幸福感挡都挡不住。但不久又发现,安逸生活绝大部分来源于妻子对家庭的贡献,这人实在太能干了。就是在我做好的汤里,她也要加稍许调料:“若不是我加点盐,这汤哪有这般好味道?”。对我做好的任何事都要来个无须纠正的纠正,无形中否定了我的生活能力,透漏出的是一个信息:你必须饮水思源,她才是最大的幸福“批发商”,目前的幸福,正是她从生活中批发而来零售给你的。

勤奋工作多年,终于一次在年终评比中得了个“优”,对我来说,这就是事业有成的肯定嘛。人说“三十而立”,我也“立”起来了。这“优”怎么来的?后来领导告诉我,我工作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一个人的一生总要轮上一次。如果不是领导的关心和厚爱,一个“优”字成了天上的月亮,想得到它,除非我是那只可以把月亮吞下去的天狗。

经历了很多“幻象的不幸”,一个清醒而且喜欢追根究源的人,幸福感所剩无几。哲学家安德烈.莫洛亚说:构成幸福,既非事故与娱乐,亦非赏心悦目的奇观,而是把心中自有的美感,传达给外界事物的一种精神状态。可见,存在于心灵的美感相当重要。但是,幸福跟外界事物也应该有相当大的关系,我比较认同罗素的说法,幸福,显然一部分靠外界环境,一部分靠一个人自己。如果一个人的幸福和他自己的努力无关,显然,他所拥有的一切终究会让他感到索然寡味。

形象地说来,如果生活给我一只叫“幸福”的苹果,我不希望它是从别人的手中接过来的,更不希望它被咬伤,留下别人的牙印。倘若如此,我宁愿辛辛苦苦去种一棵树,哪怕它结出来的果实既瘦小又苦涩。

人生有许多惬意的事。其中一件是,走在大街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未见面的熟人,一口能叫出你的名字。这给我们一个幻象:自己的影响力何等深远!自己给别人的印象有多深!虚荣心和自大意识顿时得到满足。全然不去想这可能跟对方的记忆力或者某件事有关。

偶然一次我走在街上,遇上了我初中的同学。他脱口而出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心中一喜,毕竟时隔二十多年了。他说,其他同学的名字他大都忘了。我心中又一喜。并且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他果然接着往下说,但接下来的内容让我大失所望。他说,之所以还记得我的名字,是因为在初二下学期,我借了他二斤饭票,一直未还。他一直想开口又不好开口,后来做梦都喊我的名字。所以对我印象特别深。

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别人记住,这是“我很重要”的心理结出的果。可事实上,我们的心灵并不是碑石,上面刻满他人的名字。罗素说:“要明白别人想到你的时候,远没有你想到自己的时间多。”生活就像河流,在流经生命的河床时,帮助人们吐故纳新。一个人不可能只固定在过去的记忆中,生活日新又新。

不久前,我们一群同学在母校聚会。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仍然跑着,笑着,虽然嘴角长满了胡子。围在老师身边,还时不时还流露出当年的顽皮和天真。都争着问,老师,您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学生记得老师的名字,是因为在学生的一生,经历的老师也就那么有限的几十位,当然这不包括“三人行必有我师”中的“师”。而在老师的教学生涯中,教过的学生可能数以千计。学生就是老师的庄稼,一茬又一茬,他不可能记住每一粒麦穗的形状和大小。

老师在努力地回忆着,他唯恐想不起来而辜负了眼前热烈良好的气氛,和学生多年后仍记着他的情谊。我看得出白发的老师相当为难。说不记得吧,显得对我们印象不深,情谊不厚。说记得吧,他又实在不记得。想起老师当时尴尬与为难的样子,我至今于心不忍。

谁都想自己的名字传遍九州,自己的名字牢牢被别人记住,生命的半径强势地拓展出辽阔的疆土,这当然是人生的快事。可是,时间悄悄带走了记忆,平庸的你我,又何必要与他人的记忆力作梗,与强大的时间逆行,那是一种令人为难的情感挟持。

说出你的名字——这是多年后偶遇故人需要做的第一件事。何须等待对方开动思维的雷达,搜寻“百家姓”中所有的姓氏来试探着与眼前的你对号。何须期待对方的记忆力带给你惊喜。

坚信他人的情谊,宽容他人的记忆。

近三十年了吧?没想到他竟然找到了我。打电话的,是一位叫“松”的小学同学。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常常读到我的文章,于是打电话找一位栏目编辑,编辑告诉了他我的手机号码。来电的意思是,到我所在的小城来玩玩,随便给我送一样东西。

这让我陷入揣测,一位近三十年未见面的小学同学,从家乡赶到这里,到底要送我什么呢?

不久就来了。他打开黑色的提包,从中拎出一只塑料袋。打开塑料袋后,他对我说,这就是蒸耙啊!掌心大的点心,蔬菜和米粉和在一起蒸熟,看上去绿意葱茏。我还是疑惑,蒸耙再好吃,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说,我们在小学时,有一次春游,我说带蒸耙给你吃,一直没有兑现,你可记得?他不断给我提醒,犹如向记忆的油库里扔明火。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一次春游,午餐吃干粮时,他就坐在我身边。其他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就他一个人看着我。我吃的是饼干,饼干在当时是稀罕物,只有吃商品粮有粮票才能买到。他就那么望穿秋水地看着我。于是,我邀他吃饼干。

其中有个有趣的细节,他吃得过快过于贪婪,一下子被饼干噎住了,老师组织全部同学过来轮流拍他的背。

回去的路上,他跟我走在一起。他说天下美味,莫过于蒸耙。我不知道蒸耙是什么,他边走边向我描述。一路上,他夸张地咂着嘴,不知是想勾起我的共鸣,还是确实回忆到了蒸耙的美味。回到学校,我等了他一个月的蒸耙,未果。渐渐地,也就把蒸耙忘了。

回到眼前,我十分钦佩他的记忆力,儿时一句话,近三十年未忘。他说,他的承诺之所以没有兑现,是因为后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变故。那次春游后,会蒸粑的母亲很快就病逝了,他只得跟哥嫂过活。嫂嫂待他很恶,别说蒸耙,能让他吃顿饱饭,这种良心一年也只能“发现”有限的几次。可是,这件事他一直未忘,他说,那时只要我对他望一眼,他就在心里羞愧地想到两个字——蒸耙。

他感到庆幸,要不是你现在发表文章,我根本就找不到你。我想也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他那近三十年想要兑现的也可以兑现的承诺永远无法兑现。

牢记三十年,越万水千山,行六百里路,送一袋蒸耙,这位叫松的同学为自己的交代感到欣慰。而我想到的是,世间那些未曾兑现的承诺。或许我们不该怀疑许诺者的诚意,而应该宽容地想到,承诺之后,他生活中那些无法预料的变故。

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按照常理是,彼此问一问对方别后的情景。没想到,一个个忘记了别人的存在,都在吹嘘自己的房子、车子、票子、位子。仿佛一个“幸福”发布会。论别人不幸、说自己幸福,满面红光。言辞和表情都难以自抑,好像不说透是“遗珠”之恨,会造成重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