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海滩奇闻异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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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胎记 (1)

郑鲍重又回到定康路上,抬腕看了一下表,见尚有些时间,于是雇了一部黄包车,直去玉佛寺。那玉佛寺建于光绪中叶,寺中有玉佛两尊,一座一卧,是普陀山慧根上人所留,寺庙常年香火旺盛,颇有几位高僧在内修行。

那黄包车大约跑了二十多分钟,便将郑鲍拉到了寺前。郑鲍在庙门外就闻到那浓重的烟火之气,他付了车钱,踱步其中,只见玉佛寺殿宇古朴,殿中供的佛像法相庄严,不时还有内殿和尚们的唱经之声传出。他先如普通香客一般,点了三炷清香给佛祖供上,然后就在各个殿宇之间穿梭,寻找那可以求签的所在。这玉佛寺并不太大,除了正殿之外,只在左右两边各有三两小殿,郑鲍很容易地就发现在慈航殿内站了几个人,并且不时地有摇签筒的声音传出来。他走了过去,心中却不由好笑,暗想:“我从来就不信这神佛之事,但是这几天却是天天往庙观里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改了性子呢。”虽然如此,却也不得不作出一脸的肃穆,恭敬的排在那队伍的最后。好在等的时间并不长,求到签的会将签筒交给下一位,然后自己拿了签板去殿旁的一角,找一位老和尚解签。郑鲍也就等了一支烟的时间,便轮到了他。

郑鲍接过前一人递来的签筒,学着别人的样子先跪下去,给观音菩萨扣了个头,心中还是问那凶案之事,然后开始摇动签筒,很快就有一支签板掉了出来。他将签板拾起,跑到那老和尚那里去。那老和尚说了一声“阿弥陀佛”,看了看郑鲍摇出来的签板,再从一排签条内挑了一张给他。郑鲍接过,只见上面写道:“扁舟虽过千重山,奈遇险滩难不还,岭上盘根纠结树,不若弃舟攀枝缘。”那老和尚见郑鲍对这签诗似懂非懂,于是解释道:“此签中所写的,是说施主虽然已小有所得,但若继续下去却难再有成,须得重选道路,方才得见真性。阿弥陀佛!”郑鲍笑着谢过了这老和尚,他对那签中所写其实并不在意,只是见了这签条的纸质与文字之后,便知道自己又白走了一趟,于是退出了慈航殿,直往庙门而去。

此时在那庙门口正聚了三五人,当中一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旁边几人听得是津津有味,还不时地点头。郑鲍忍不住也凑上去,听听那人在讲些什么。

那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只听她说道:“那人从庙里出来之后就回家了,把大和尚给他的钱分成了几份。一份还了以前的赌债,还有一份帮他老婆孩子看病,第三份就是用来支了个小货摊,天天出去摆摊做生意。他老婆孩子的病经过大夫一诊治,吃了几幅药,就大有好转了。他自己的小货摊生意也不错,除了能把日常吃用开销赚出来以外,还能小有积累。”旁边一个人插话道:“看来那大和尚说的真是灵验啊,果然这人的麻烦就都解决了。这个和尚真是慈悲啊,简直是观世音菩萨再世啊!阿弥驼佛,阿弥驼佛!”这话一说完,旁边的人也赶紧双手合十,有的喊慈悲,有的念佛号。郑鲍听了,不由觉得可笑,心想:“原来是在说故事了,大约是讲一个烂赌鬼欠了许多债款,家里又有人生了重病,无计可施之下去求和尚。那和尚给了他一点钱,又指了一条路,让他好好做生意。这人回去照做后,果然日子就好了起来。嘿!这本来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也是大部分人都能想出的点子。怎么一旦套在了和尚身上,便不是‘慈悲’,就是‘菩萨再世’了呢?”他最不耐烦这种故事,只想叫一步黄包车赶紧回巡捕房,但等了许久都没有一部过来,只得无奈继续听下去。

那女人说道:“如此大概太平的过了三年,那人的积蓄也渐渐多了起来,正好凑够了当时那和尚借给他的钱数。按理说,他应该马上拿了钱去还给这个大和尚的,而且那大和尚当时也和他讲过:‘三年后就可将钱财还来。’现在这一条也印证了,足证佛法不假。可是这人倒好,那贪念又上来了。他想这些钱是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与那和尚没什么关系,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说不定那大和尚早就忘了。结果也不当一回事,这钱也就不打算还了。”周围人听了,无不蹙额顿足,或是讲“罪过!”,或是说“业障!”,将故事中的那人一顿数落。那女人待周围人的声音渐渐小了,才说道:“就在第四年年初的某一天,他照样出去摆摊。可不料竟然无故摔了一跤,将左脚膝盖摔伤了,疼痛难忍。结果那一天的生意也做不成,还得麻烦别人将他扶回家。晚上那人睡觉时,忽然梦到一个神人,那模样就和菩萨身边的金刚一样。

那金刚责问他为什么不还大和尚的钱,那人也真是财迷了心窍,竟然在金刚面前撒起了谎,说是从来都没有问和尚借过钱,甚至连那个大和尚是谁都不知道。那金刚听了,火冒三丈,当场怒斥那人一顿,并且用金刚杵打在那人受伤的腿上,以示惩戒。从那以后,那人受伤的腿就越肿越大,每夜都号叫不止。最后他老婆问出了原因,不由大骂他不守信用,隔天连忙独自上山替她男人将钱还了,并求大和尚给个方子,能救她男人一命。那大和尚笑呵呵地说道:‘还用什么方子么?你回去之后,他的伤就好了。’他老婆半信半疑,回到家后,果然发现自己男人脚上的肿痛已经好了大半,又过了几日,便完全消失,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他们一家从此坚信佛教,吃斋念经,得了许多好处。所以说啊,这佛法是最高最慈悲的,那和尚的钱也是不能欠的,每一个和尚那都是有金刚护法的呀!”她这一段说完,周围人无不受教,纷纷点头称是,有的说“佛法不假”,有的说“报应不爽”,各自都欷歔感叹了一番。

这时,忽然一个年过四十,打扮朴素的女人冲了过来,大声地说道:“胡说八道!什么佛法最高?法力最高的是柳孟兰婆!”四周人听了,无大惊失色,心想这女人竟然造下如此口业,在佛寺前说这等言语,就不怕死后报应么?更奇怪那“柳孟兰婆”是谁,这女人为什么说这人法力最高?

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有一人合十说道:“哎哟!罪过,罪过!你怎么好说这么不敬的话?”另一人也是合十着双手,还不停地做着拜拜的动作,道:“看你也有点年纪了,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啊?到时候落下拔舌地狱,可不要后悔呀!”还有一人道:“造业啊,造业啊!你这罪孽可深重了,赶快去佛祖前忏悔吧!”再有一人道:“什么柳孟兰婆啊?一听就是外道邪见,这个怎么好信的啊?还是信佛吧,老实念佛,老实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纷纷开始指责起那个女人,说完还用一种无奈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就好像看一个因重罪而将死的人一般。

那女人却不因此而被压低了气势,反而越发的咄咄逼人,道:“你们这些人懂什么?柳孟兰婆法力最高,有求必应!才不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平时一个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真有事情时,不是推给因果,就说是报应。简直是胡扯!”这话一出,周围人更是不安,深深为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罪孽之人而感到惋惜。

众人又与那女人争辩了一阵,但是各执己见,互不服气。信佛的虽然人多势众,那女人却是言犀辞利,双方可以说打了个平手。如此大约争执了十多分钟,信佛众等纷纷说不与“外道邪见”一般见识,各自退去,散了个干净。那女人却还意犹未尽,依旧站在那里喋喋不休,但是旁人也不理她,从她身边走过时,都如同躲避瘟神一样。那女人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正自气愤,忽然看到站在路边的郑鲍,连忙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先生,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柳孟兰婆的确是法力最高吧?”郑鲍就连佛、道之教都不以为然,更不用说这从来都没听说过的“柳孟兰婆”了,面对这女人的追问,一时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女人见郑鲍不说话,急急地追问道:“你说啊,你说啊!到底谁厉害?你倒是开口说句话啊!”郑鲍也想张口说几句,好将这女人对付过去,但头脑里仍旧一片空白,只能无奈的一笑。好在这女人并无耐心,她见郑鲍三句踢不出个屁来,也就不再纠缠下去,转身另找别的目标。

郑鲍见这女人走了,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他身旁的一人忽然笑了一笑,道:“先生也受惊了吧?”郑鲍转头一看,见说话的是一个和蔼可亲老者,点头道:“还好,还好!只是这女人的火气……也太大了一些!既然她不信佛教,那不去庙里就好了,何必来这里大吵大闹呢?”那老者又是一笑,道:“先生不知道,这女人就住这附近,经常来这里惹些是非。我们也都习惯了,不去与她多计较,只有些新来的佛友不知道这女人的脾气,所以才起了今天的冲突。”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其实不去和她搭理就好了,随她说几句发发牢骚。没人理她,等她自己都觉得没意思时,自然会走的。”说到这里,郑鲍果然见到那女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玉佛寺,向一旁的小路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