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是一个好天气。左秋明坐在圣玛丽医院中一条过道的坐椅上,手中正拿着那乞丐给的字条。从昨天陈久生受伤住院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医院,晚上只在这椅子上靠着睡了一小会。因此现在的左秋明,看起来相当的委顿疲惫。而陈久生此时正躺在过道另一边的观察房内,透过观察房的窗户,可以看到他的头上缠满了纱布,受伤处还隐隐印出了一些干涸的血迹,一条氧气管插在了他的鼻子内,旁边还摆着许多治疗器具,以备不时之需。他满脸惨白,双眼紧紧闭着,嘴唇黑中带紫,看来这一次伤得实在不轻。
左秋明抬眼看了陈久生一眼,脑海中不禁开始回忆昨天陈久生受伤后的情形,他记得当那块利石将陈久生撞伤后,鲜血立刻犹如泉涌一般流出,很快就将周围一大片草地都浸湿了。那傻子陈医却乘这个机会爬了起来,不知道逃去了哪里。他见了这样的情况,赶紧大声呼喊周围的护士前来帮忙。那些护士也已经发现了这里情况不对,有的跑过来紧急处理伤口,有的跑去叫医生,还有的去叫来了担架。大家七手八脚的就把陈久生抬到了抢救室,左秋明想跟着进去帮忙,却被一个护士给挡了出来,并把抢救室的大门给关上了,他没有办法,只能焦急地在外面等着,再一看自己的衣服,前胸竟然全被鲜血染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就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但是陈久生还是没有出来。左秋明越等越焦躁,生怕陈久生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只急得连连跺脚,就在他满腔的脾气没有地方发泄的时候,却看见那个傻子陈医正从对面走过来,脸上还是挂着可恨的傻笑,走路一跳一跳的,挺开心的样子,就好像没事的人一样。左秋明看到陈医这么一副模样,又想到陈久生现在生死不明,一股热气直涌了上来,终于按捺不住冲过去,拔出拳头朝那陈医的脸上就是一顿暴揍。那陈医挨了几拳后才反应了过来,口中又是哭又是叫,也连打带踢的反击起来。
左秋明见他这样,心中更是可气,暗想:“他妈的!你还有脸哭叫,刚才打陈久生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手中的拳头更是用足了力气,劈头盖脸的锤了下去,只把那陈医打得哭爹喊娘,也顾不上反击,只是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打滚。旁边的病人看着左秋明的凶狠模样,哪个敢来劝?只有几个医院里的人连忙跑过来,将他们拉开。
想到这里,左秋明不由摸了摸自己右手关节上的伤,这个伤就是打陈医时留下的。他当时只顾着帮陈久生出气,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也被擦破了。他被医院里的人紧紧抱着,扯到了一边,那陈医也乘着这个机会跑了。陈久生被陈医打伤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全院,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左秋明打人的原因,并没有多加责怪,只是劝慰他说:“那陈医是个傻子,他懂什么呢?而且他又不是故意要去伤人,眼下把你朋友抢救过来才是最重要的,别都先放一放吧。”左秋明强忍下火气,点点头表示受劝。
但是刚才左秋明实在太过凶狠,医院的人还是怕他再去找陈医的麻烦,专门留下两个人陪着他。左秋明和他们聊聊天,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而聊的话题也始终不离那个傻子陈医。但那两个人却不直接说陈医的事情,而是先给左秋明介绍起这家医院以及一个重要的人来。
原来的圣玛丽医院是英国人全资的医院,但也是因缘际会,后来有一个华人董事参与了相当大的一笔股份。这华人董事姓周、名道石,大约四十多岁,医院里的人提起他时,都是一脸的尊敬,还不时的跷起大拇指,称赞他医术高明,脾气也好,全没有那些英国董事的架子。
大约是在三年前的某一天,周道石来上班时,发现医院门口躺了一个人。这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浑身发烫,已经奄奄一息。于是周道石就招呼了护士一同将这人抬到了医院内,并且亲自为他诊治。那人经过周道石的一番调理,病也慢慢好了起来,可是大家却发现他是个傻子,除了知道自己姓陈之外,连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于是就有人说要把他送走。周道石一时也没有办法,但说若是就这样把他送走,又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也怕他一个人在外面再出什么事情;可是把他留下来,他又不能帮什么忙,毕竟医院也不是收容所。正在两难间,却发现这傻子对花草的打理上好像很有些办法。那时医院里的植物都是定期在外请人来收拾,费用不低,若是能让这傻子留下来当个花匠,倒也不错。他们就试着让这傻子干起来,两三个月过去后,这傻子还真的就把医院里的花草打理的干干净净的,于是他也就顺理成章的留在医院做起了花匠。但是这傻子没名字,大家称呼起来也不方便,既然他和医院有缘,就用“医”这个字给他起了个单名,于是“陈医”这个名字就都叫开了。左秋明听到此处,才晓得了那名字“陈医”的由来。
这时,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几个医生和护士陆续从里面走出来。左秋明不由一阵紧张,心中鼓点乱打,连忙上前询问陈久生的情况。那医生说陈久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因为他头上的创伤很深,怕大脑也间接受到影响,所以要送到观察房进行观察。只要陈久生能顺利渡过第一个晚上,就说明他的大脑没有受损,那才是真的没事了。然后只需要在医院里住一段时间,等创口复原后就可以出院。左秋明不由问了一句:“那如果今晚出事了,最坏的情况会怎么样?”那医生回答他:“若是发生了这样的情况,最坏的打算是陈久生成为一个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植物人。”
左秋明听到这话,刚才安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对此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开始着手处理各种琐碎的事情,并帮陈久生办理在院的手续。对于是否要通知陈久生的家人,左秋明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先不对他的家里讲这个消息,只是给陈公馆挂了一个电话,说他要和陈久生出去几天,让他们不要担心。左秋明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陈久生在世的亲人只有一个妹妹陈媛。陈媛今年只有十五岁,年纪小不说,连她自己还在家打着石膏养伤。在这样的情况下让陈媛知道自己唯一的哥哥出了事,那无异于雪上加霜。非但如此,恐怕连带了陈公馆和陈久生的祖兴行都将会是一番大乱。有鉴于这样的考虑,左秋明决定自己将这一切先承担下来,他也相信陈久生醒来后能理解他的做法。
左秋明不再继续想昨天的事情,他站起身走到观察房的窗边向里望去,陈久生依旧躺着不动,整个房间唯一在动的,就是陈久生吊着的那瓶生理盐水,在塑料软管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着。左秋明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手中把玩着乞丐的纸条,一些疑问也涌了上来:“这乞丐给的纸条中所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那前前后后这么多次准确的预言可怎么解释?如果说是真的,那我们已经找到了他是说的陈医,而且时间也并未到预定的六日,为什么陈兄还是遭到了血光大灾呢?”想到了这里,他又忍不住生起气来,“说起这个老乞丐,也真是可气!既然他要救人,那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出来岂不更好?为什么非要玩这些无聊的把戏?!除非……除非他根本是想下一个套,给陈兄找点麻烦,甚至根本就是安着要害他的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不太可能。如果那乞丐想用这种方法来害陈久生,那诗中应该让他去找些凶狠的角色,比如黄金荣、杜月笙之流,若是惹恼了那些人,直接就是一粒枪子。而那陈医不过是个傻子,对别人又能有什么伤害?严格说来,若不是两人跑过去的动作太过激烈,惊吓了陈医在先,也不会发生昨天的事情。真要算这笔账,他们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眼下唯一让左秋明比较顺心的是,陈久生已平平安安的渡过了第一个晚上,按那医生的说法,应该是没有大的问题了,但是他自己也不敢就这么下了这个结论,还是要让那主治医生来看一看,于是站起身来,向医生办公室走去。当左秋明到了办公室门口,却见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他只能转到另一边,去护士台那里问一问。左秋明绕过了左侧的一条走廊来到楼梯口,正要走下去时,忽然看见小护士段蕾正站在一楼的近楼梯处,她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那男人身穿了一件高级的蓝黑色西装,戴了一副领结,身材不高,但看起来很结实,脸也很长,皮肤红黑,大约有三十多岁。
段蕾低着头,一脸的委屈。而那男人则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满脸冰霜,说话时那严肃的样子很是吓人,还不时的挥起手臂做一些威胁的肢体动作,只将段蕾吓得小小的退了一步。但是那男人见了,非但没有收场的意思,反而更进一尺,动作幅度越发的夸张。左秋明因为离得远,并没有听到那男人在说什么,但心中还是不禁有气,暗想:“虽然这段蕾说话很冲,但是人家毕竟是个小姑娘,你一个大男人有必要这样对待她么?亏你穿的那么好,可惜人不如衣。”他走下楼梯,有心要帮段蕾解围。但是当那个男人看到左秋明下来时,就立刻收住了嘴巴,瞪了段蕾一眼后,转身走了,段蕾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
左秋明走道段蕾身边,只见她眼眶都有些红了,问道:“刚才那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凶?”段蕾似乎在有意回避这个问题,道:“没……没什么……”她抬眼看了看左秋明,立刻又恢复了本性,但是说话的底气却有些不足,“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医院的医生是要给病人看病的,不是整天给你们找来找去的。”左秋明无奈地一笑,道:“这次我不是来找人的,是我的朋友被你们的那个花匠打破了头,所以……”昨天发生的事情段蕾也听说了,但是没想到出事的居然会是前天被自己骂过的人,脸上不由露出了些愧疚,道:“啊……是这样的啊?真是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左秋明摆摆手,道:“没关系!你知道不知道黄医生在哪里?就是那个……”不等左秋明说是哪个黄医生,段蕾就抢先说道:“我晓得你说的是哪一个黄医生,他现在去住院部查房了,应该很快就能结束,我会马上让他去看看你朋友的。”说完,俏皮的一笑,也不管自己刚才差点就哭了出来。左秋明见了,只觉得这段蕾在不冲人的时候还是蛮可爱的,就好像洋娃娃一样,真想用手去拍拍她的头,但是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