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书立方4-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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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终制第二十

这一篇篇幅不长,也是全书的最后一篇,是颜之推对自己身后之事的安排,类似于现代遗嘱。颜之推在年老的时候,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但也开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叮嘱子女切勿厚葬,要一切从简。

原文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吾年十九,值梁家丧乱,其间与白刃为伍者,亦常数辈;幸承余福,得至于今。古人云:“五十不为夭。”吾已六十余,故心坦然,不以残年为念。先有风气之疾,常疑奄然,聊书素怀,以为汝诫。

译文

死亡,乃是人生注定之事,谁都不能避免。我十九岁那年,遇上了梁朝覆亡,在刀光剑影中穿梭,也不是一次两次;靠着祖上的荫佑,我才能活到今天。古人说:“能活到五十岁,就不算短命了。”我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所以面对死亡,我很坦然,不会为剩下的岁月而牵念。我以前患有风气病,常常担心自己会忽然离开,所以姑且记下平时的想法,作为对你们的嘱咐。

原文

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邺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末,已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郊北地烧砖,便值本朝沦没,流离如此,数十年间,绝于还望。今虽混一,家道罄穷,何由办此奉营资费?且扬都污毁,无复孑遗,还被下湿,未为得计。自咎自责,贯心刻髓。计吾兄弟,不当仕进;但以门衰,骨肉单弱,五服之内,傍无一人,播越他乡,无复资荫;使汝等沉沦厮役,以为先世之耻;故腆冒人间,不敢坠失。兼以北方政教严切,全无隐退者故也。

译文

我的亡父亡母的灵柩,至今还没有运回建邺祖坟,因是客死他乡,就暂且安葬在江陵城的东郊。承圣末年,我已经请求回扬州,准备迁葬。承蒙圣上下诏,赏赐白银百两(用于迁葬),我也在扬州近郊之北烧制墓砖,却碰上了梁朝覆亡,流离失所几十年,早已经断绝回去的念头了。现在虽然天下归一,但因为家道穷困,又哪里还有能力筹集迁葬之资?而且扬州遭到损毁,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把亡父亡母葬在那阴潮之地,也终究不妥。我只能责怪自己,愧疚之心刻骨铭心。想来我们几个兄弟,都不该走入仕途;然而家道中落,人口稀薄,至亲之中,再无可以依靠之人,逃亡在外,则更无可以庇佑之人;如果让你们沦落到被人奴役,则更是辱没了先祖的声名;故此,我才厚着脸皮混在官场,不敢稍有差池。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北朝政纪严明,根本不允许官员隐退。

原文

今年老疾侵,傥然奄忽,岂求备礼乎?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劳复魄,殓以常衣。先夫人弃背之时,属世荒馑,家涂空迫,兄弟幼弱,棺器率薄,藏内无砖。吾当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随,床上唯施七星板;至如蜡弩牙、玉豚、锡人之属,并须停省,粮罂明器,故不得营,碑志旒,弥在言外。载以鳖甲车,衬土而下,平地无坟;若惧拜扫不知兆域,当筑一堵低墙于左右前后,随为私记耳。灵筵勿设枕几,朔望祥,唯下白粥清水干枣,不得有酒肉饼果之祭。亲友来酹者,一皆拒之。汝曹若违吾心,有加先妣,则陷父不孝,在汝安乎?其内典功德,随力所至,勿刳竭生资,使冻馁也。四时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亲,不忘孝道也。求诸内典,则无益焉。杀生为之,翻增罪累。若报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有时斋供,及七月半盂兰盆,望于汝也。

译文

我现在年老了,百病缠身,如果有一天忽然死去,怎么还能够要求丧事的礼仪那么完美呢?等哪天我撒手离开,只要给我沐浴洗身即可,不用举行什么复魄仪式了,收殓时,穿上平时的衣服也就可以了。我的亡母去世之时,赶上了饥荒年月,生活穷困不堪,我的兄弟们也尚年幼,所以她的棺材板非常薄,墓里也没有用砖。所以我的棺木只需两寸厚,里面除了衣帽,所有的东西都不要放,棺材底也只要放一块七星板就可以了;至于蜡弩牙、玉豚、锡人之类的陪葬品,都不要用,粮罂之类的明器,也不要置办了,更不用说碑志旒了。用鳖甲车运送我的棺木,贴着土地埋下,也不用起坟尖了,墓顶和地面齐平就可以;若是担心以后找不到我的坟,那就在四周筑上一堵矮墙,或者你们自己随意做点标记。灵床上不要设置枕几了,在朔望祥四日,放些白粥、清水、干枣就可以了,不要用酒肉饼果来祭奠。亲友们如果要来祭奠,一律拒绝。如果你们不按照我说的做,将丧礼办得超过我的亡母,则是陷你们的父亲我于不孝的境地,你们能够心安吗?像诵经施舍这种功德事,就依照自己的能力来安排吧,但不要倾家荡产,影响你们的生活。一年四季的祭祀,这是周公、孔子所教的礼,目的就是让人不要忘记死去的亲人,不要忘记孝道。以佛教的观点来看,这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通过杀生来祭祀,则更增添死者的罪恶。如果你们想报答父亲的恩情,追慕哀思之情,那么只要按时斋供,在七月十五盂兰盆会的时候,来看看我、扫扫墓就可以了。

原文

孔子之葬亲也,云:“古者,墓而不坟。丘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然则君子应世行道,亦有不守坟墓之时,况为事际所逼也!吾今羁旅,身若浮云,竟未知何乡是吾葬地;唯当气绝便埋之耳。汝曹宜以传业扬名为务,不可顾恋朽壤,以取堙没也。

译文

孔子埋葬亲人的时候说:“古时候,有墓,但是不建坟丘。我是一个流浪四方的人,不能没有标志。”于是在墓上建了一个四尺高的坟丘。这样看来,君子因为要适应时势,也有不能守着坟墓的时候,何况是形势所迫的时候呢!我现在也是身在异乡,如浮云一般飘浮不定,也不知道哪里将会是我的埋葬地;只有等死去之时,随便埋葬就可以了。你们应该以传承家业、名扬四海为己任,不可以留恋在我的葬身之处,为此埋没了自己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