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书立方4-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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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杂艺第十九

“礼、乐、射、御、书、数”是古代所谓的“六艺”,习“五经”通“六艺”是读书人的基本要求。颜之推重视“六艺”,尤为看重书法,因为这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人的面子。同时,他又告诫子孙后代不要以艺自命,否则可能为其所役。

原文

真草书迹,微须留意。江南谚云:“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承晋、宋余俗,相与事之,故无顿狼狈者。吾幼承门业,加性爱重,所见法书亦多,而玩习功夫颇至,遂不能佳者,良由无分故也。然而此艺不须过精。夫巧者劳而智者忧,常为人所役使,更觉为累;韦仲将遗戒,深有以也。

译文

对于真书(楷书)、草书等书法艺术我们要多加留意。江南有谚语:“一尺书信可千里相见,一手好字是人的脸面。”现在的人传承了东晋刘家以来的风俗,对书法非常用功,没有人因为字写得丑而弄得狼狈不堪的。我自幼继承了这方面的家训,加之我自身也很喜欢书法,平常见到的书法字帖很多,临帖练字也很下工夫,可由于缺少这方面的天分,不能成名成家。但这门艺术没有必要学得太精,要不然就要能者多劳,智者多忧,别人动不动请你题字,你会觉得累的。魏代书法家韦仲将留给儿孙“不要学书法”的遗训是很有道理的。

原文

王逸少风流才士,萧散名人,举世惟知其书,翻以能自蔽也。萧子云每叹曰:“吾著《齐书》,勒成一典,文章弘义,自谓可观;唯以笔迹得名,亦异事也。”王褒地胄清华,才学优敏,后虽入关,亦被礼遇。犹以书工,崎岖碑碣之间,辛苦笔砚之役,尝悔恨曰:“假使吾不知书,可不至今日邪?”以此观之,慎勿以书自命。虽然,厮猥之人,以能书拔擢者多矣。故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梁氏秘阁散逸以来,吾见二王真草多矣,家中尝得十卷;方知陶隐居、阮交州、萧祭酒诸书,莫不得羲之之体,故是书之渊源。萧晚节所变,乃右军年少时法也。

译文

王羲之是位风流潇洒、无拘无束的风流名人,可世人只知道他的书法好,他其余的特长反而被遮蔽了。萧子云经常感叹:“我辛辛苦苦写成《齐书》一书刻印出来,本以为书中的文章很值得一看,可是没想到只是因书法精妙出了名,真是怪事啊!”

王褒出身高贵,才华盖世、文思敏捷,后来就算来到北周也备受礼遇。他因为擅长书法就常常帮别人写字,天天在碑碣笔砚这些活计上搞得自己很辛苦。他曾经后悔地说:“要是我书法不佳应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辛劳吧?”以此为例,大家千万不要以擅长书法而自命不凡。当然啦,某些地位低下的人因为写得一笔好字而被提拔的也很多。所以说:处境不同的人,是不能放在一起做打算的。

梁武帝在秘阁里珍藏的图书、字画散落民间后,我看到过很多王羲之、王献之的真书、草书作品,自己也收藏了十卷。欣赏了这些作品后才知道陶弘景、阮研、萧子云等人的字,各个都在学王羲之的字体布局,可见王羲之的字才是书法的源头。萧子云晚年时的书法有所变化,就是取向王羲之年轻时所写的隶书。

原文

晋、宋以来,多能书者。故其时俗,递相染尚,所有部帙,楷正可观,不无俗字,非为大损。至梁天监之间,斯风未变;大同之末,讹替滋生。萧子云改易字体,邵陵王颇行伪字;朝野翕然,以为楷式,画虎不成,多所伤败。至为一字,唯见数点,或妄斟酌,逐便转移。尔后坟籍,略不可看。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猥拙甚于江南,乃以“百”“念”为“忧”,“言”“反”为“变”,“不”“用”为“罢”,“追”“来”为“归”,“更”“生”为“苏”,“先”“人”为“老”,如此非一,遍满经传。唯有姚元标工于楷隶,留心小学,后生师之者众。洎于齐末,秘书缮写,贤于往日多矣。

江南闾里间有《画书赋》,乃陶隐居弟子杜道士所为;其人未甚识字,轻为轨则,托名贵师,世俗传信,后生颇为所误也。

译文

两晋、刘宋以来,世人多数都精通书法。形成习字的风气,产生了很大影响,所有的书籍文章都写得端庄楷正,即使偶然出现个别错体字也无大害。直到梁武帝天监年间,这种风气还是这样,但到了大同末年,异体字、错别字就多起来了。萧子云常常改变字的形体,邵陵王常常使用错别字,宫里民间都把他们当做模式效仿,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造成很大的危害。有时一个字简化到只有几个点,有的任意改变偏旁的位置,随意布置字体,从这以后的书籍文章几乎没法看了。北朝经历了长期的战乱,字写得鄙陋无比,再加上乱造生字,字体比江南还要不堪。以至于将“百”、“念”两字组在一起成为“忧”字;“言”、“反”两字组在一起成为“变”字;“不”、“用”组在一起成为“罢”字;“追”、“来”组在一起成为“归”字;“更”、“生”组在一起成为“苏”字;“先”、“人”组在一起成为“老”字。像这样的例子多得很,书本中随处可见。只有姚元标擅长楷书、隶书,专心于文字训诂方面的学问,他门下的学生很多。到北齐末年,官吏们抄写典籍文章的字体就比以前强多了。

江南民间流传有《画书赋》一书,是陶弘景的弟子杜道士写的;这个人自己不大认识字就罢了,却随意规定字体,还假说是名师所定,世人以讹传讹,信以为真,误人子弟啊!

原文

画绘之工,亦为妙矣;自古名士,多或能之。吾家尝有梁元帝手画蝉雀白团扇及马图,亦难及也。武烈太子偏能写真,坐上宾客,随宜点染,即成数人,以问童孺,皆知姓名矣。萧贲、刘孝先、刘灵,并文学已外,复佳此法。玩阅古今,特可宝爱。若官未通显,每被公私使令,亦为猥役。吴县顾士端出身湘东王国侍郎,后为镇南府刑狱参军,有子曰庭,西朝中书舍人,父子并有琴书之艺,尤妙丹青,常被元帝所使,每怀羞恨。彭城刘岳,橐之子也,仕为骠骑府管记、平氏县令,才学快士,而画绝伦。后随武陵王入蜀,下牢之败,遂为陆护军画支江寺壁,与诸工巧杂处。向使三贤都不晓画,直运素业,岂见此耻乎?

译文

工于绘画也是件好事;古往今来很多名士都有这本事。我家曾收藏了梁元帝亲手画的蝉雀白团扇和马图,一般人是难有这种水平的。梁元帝的长子萧方等精于画人物肖像,他画坐席上的客人只要用笔随意几点,就能画出逼真的形象来。拿了这个画像去问小孩子,都能说出画的是谁。还有萧贲、刘孝先、刘灵,这些人除了精通文章学术外还擅长绘画。欣赏古今名画的确让人爱不释手。但要是擅长作画的人是个普通人,则难免常常被公家或私人使唤,作画就成了一种下等的差事。吴县顾士端是湘东王国的侍郎,后来升官至镇南府刑狱参军,他有个儿子叫顾庭,是梁元帝的中书舍人,父子二人通晓琴棋书画,因梁元帝常常召问他们而感到羞愧悔恨。彭城的刘岳是刘橐的儿子,做过骠骑府管记和平氏县令,为人有才而爽快,绘画当世无双。后来跟随武陵王到蜀地,下牢关战败后被陆护军搞到支江寺院中和一些工匠一起画壁画。要是这三位贤人根本就不会画画,只致力于清雅的事,怎么会遭受这种耻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