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错爱（下）
我本不敢再提那桩婚事，倒是埃西亚不久之后就下了丰厚的聘礼，但他以钦查将军刚刚亡故为由，希望根据鄯善的风俗将婚期推迟到一年后，昔罗体贴的答应了，一切看起来很正常，他们之间相处十分融洽，就像平常人家的未婚夫妻一样，仿佛那天埃西亚对我所说的话只是我的一场幻觉，对于那天的事情他只字不提，对我就像和从前一样，我心中的不安也就渐渐散去了。
得知埃西亚即将订婚的消息，卡罗尔准备了礼物亲自到公主府道喜，昔罗在后花园里准备了几样点心，身为光之神殿的大神官，卡罗尔是万人敬仰的存在，极少与朝臣有来往，基本上只在神殿和王宫走动，我们如果不好好招待的话，也还真说不过去。
我百无聊赖之下便动手帮昔罗摆放点心，卡罗尔与埃西亚不知道说些什么，聊得似乎还很投机。
卡罗尔向昔罗道贺，昔罗有些羞涩，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据说，疏勒的使臣就要到了！”卡罗尔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
不久前，隆泽攻下了宛丹的首都，宛丹国王投降，这个在西域存在了数百年的国家正式成为了历史，隆泽的手腕果然不可小视，战报传来的那日，鄯善国朝野皆惊，攻打宛丹的战斗中，疏勒势如破竹，兵力消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大不同于之前西征鄯善，如果当初不是霍普贪功，换作隆泽亲征的话，恐怕又是不同的结局，如今的疏勒收编了宛丹的兵力，如果乘势再度西征，鄯善就危险了。
“这个节骨眼上派使臣，是递战书还是议和呢？”自从撤去了军职，我已经很久不过问朝政了，得知疏勒的使臣来访，倒是十分的意外。
“难道，市井的传闻是真？”昔罗突然说了一句没边没际的话。
“什么传闻？”我对于市井流言一向不关注，只是听到传闻就忍不住想起犹加说过的关于我和卡罗尔的那些八卦消息，不由得有些窘。
卡罗尔与埃西亚显然也是不会知道这类消息的，一时之间，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盯着昔罗。
昔罗被我们这么盯着显得很不自在，吞吞吐吐的说道：“外面都在传说，疏勒王攻下宛丹之后，有大臣建议疏勒王迎娶宛丹的公主为王后，稳固政局，结果，疏勒王在朝堂之上宣布，有资格做他的王后的，只有鄯善国的夕城公主！”
昔罗的话语换来了一片的沉默，半晌，还是卡罗尔打破了这个沉默，轻笑着说道：“还真是个痴情的君王呢，公主您真的不考虑么？”
“你想说话不算话么？”我瞪了卡罗尔一眼，他明明知道再过六个月我就要回到原本的世界，还跟我提这些有的没的。
卡罗尔好整以暇的说道：“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匡珰一声，是茶杯摔碎的声音，昔罗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上。
“大神官是终身不婚的呀！”昔罗喃喃自语。
埃西亚的话语也不连贯了，“你们……那天晚上……”
这是说的什么跟什么？我莫名其妙，仔细回想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和刚刚我与卡罗尔的对话，一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
我的天，这个误会未免太离谱了点！
我花了半天的时间对他们俩解释我与卡罗尔之间什么都没有，外面的流言已经让我很烦恼了，万一再从我府上传出这些乱七八糟的，岂不是没得消停了？
弄明白埃西亚与昔罗震惊的原因之后，卡罗尔也有些无语，但他的反应比我淡定，只一句话就把话题引开了。
“如果我没猜错，疏勒的使者到了之后，陛下会召见你的，我觉得这事没完，你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的。”卡罗尔的语气十分肯定，而我，真的不希望他的话成真。
对于隆泽，我始终怀着畏惧的心态，我不怀疑他的真心，只是，这份错爱，我无福消受……
三天后，疏勒的使臣到了，我不得不感慨卡罗尔简直是乌鸦嘴，托他的“吉言”，宫里传来鄯善王的旨意，宣我入宫晋见，我心中哀叹了三声，却只好换了朝服入宫了。
“伤好些了么？”鄯善王做了个手势，马上就有侍婢为我准备椅子。
“已经没有大碍了，多谢父王挂心！”我恭恭敬敬的回答。
“疏勒的使臣昨天到了！”
“儿臣也听说了！”我随口应答。
“最近朝野的一些传闻你可有听说？”
朝野上下，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传闻，上至皇储的废立，下至国王昨夜宠幸哪位妃嫔，多不胜数，但鄯善王所特指的，自然是特定的那个传闻。
“儿臣以为，所谓的传闻，未必就是真实的！”我不知道鄯善王是以怎样的心态盘算着件事情，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
“如果是真的，你有什么想法呢？父王不是跟你谈公事，也不会逼你，你不用那么紧张，只当我们父女之间谈谈心罢了！”鄯善王看着我恭恭敬敬的态度，不由得笑了笑，也算是缓解了气氛。
“疏勒王的厚爱，儿臣无福消受！”我也不兜圈子，实话实说。
“贵为一国之君的隆泽你都看不上，放眼天下，有有谁入得了你的眼？你可别学明姬任性，一个就够我头疼了！”提起我和明姬的婚事，鄯善王显得很烦恼。
明姬公主今年20岁，虽然依旧年轻貌美，但过了嫁人的年纪也是事实，追究原因，众所周知，还是那位害人不浅的大神官，至于我，这个世界里，我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鄯善王见我不说话，不由得询问起来。
被他这么一问，我吓了一跳。
“难道你和明姬一样？”鄯善王很紧张的看着我。
和她一样？喜欢卡罗尔？这是谁跟谁？
“怎么会？这都是别人胡乱传的，我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连忙否认。
“不是他就好！”鄯善王似乎松了一口气，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更加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该不会是埃西亚吧？”鄯善王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论门第出身，论品行，论才能，也不算太辱没你……”
“父王，您不要乱猜，埃西亚已经准备迎娶昔罗了！”提到埃西亚，我的心没来由的一紧。
“昔罗，是谁？”鄯善王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就是儿臣以前的侍女，她秀外慧中，善良温婉，儿臣擅自作主，认她为义妹，她是埃西亚喜欢的女孩子！”我越说声音越小。
“埃西亚喜欢的是一个侍女？”鄯善王十分的意外。
“是的！”事至如今，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鄯善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没继续说什么，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父王今天召我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吧？”我换了一个话题。
“鄯善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兵力损耗极大，虽然已经着手训练新军，但这项计划才刚刚起步，所以，眼下的鄯善经不起一场大战，如今，疏勒王隆泽主动提出议和，条件是，鄯善负责议和的使臣必须是你，你可有异议？”鄯善王不温不火的说明了此番宣我入宫的目的。
“这是儿臣应该做的！”我本能的想缓口气，但考虑到那样太失礼所以还是放弃了，吓我一跳，我本来还以为是和亲，手心早就满是汗珠了，要真是那样可就麻烦了，如今只是当使臣而已，我哪有再推辞的道理？
走出了大殿，回忆着刚刚鄯善王的嘱咐，即将到来的这个任务，我应该可以胜任，想到这里，我不再有任何顾及的舒了口气！
“看你这样子，想必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一道声音从我的后方传来，我转过身，就看见了卡罗尔那张美得过分的俊脸，很让人妒嫉。
“明天，我要作为使臣去边关谈议和的事情！”我简单的说明了情况。
“疏勒王亲自作为疏勒代表么？”卡罗尔问道。
“不是，疏勒的代表是丞相杨普，并没有提到疏勒王会去！”这也是我颇为奇怪的地方，得知我作为鄯善的使臣，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疏勒一方会不会是隆泽亲临。
“也许他只是想卖个人情给你吧！”卡罗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挑起他的一缕发丝，扬手斩断，口中默念着什么，只见发丝开始散发着金色的光泽，刺激着我的眼睛，几乎无法直视，片刻之后，金色的光泽变淡了，但依然存在，只是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难以发现。
“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奇不已。
“把手伸过来！”
“干嘛？”虽然不明究竟，但我依然还是将手伸给他。
卡罗尔将银蓝的发丝缠绕在我的手腕上，“这几天，我要主持一场小规模的祭典，不能跟你一起去，把这个带着，你有危险的话，我就知道了！”
我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卡罗尔，但他的视线却一直在那缕头发上，将发丝绕了几个圈之后，牢牢的打了一个结。
“我要去见陛下了！”
卡罗尔说完这番话，不再多说什么，径自走向大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其实，他人也不坏的，我想……
事隔三个月之后，我再次来到月亮城，之前的残破景象早已被修整过，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的又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只是，守卫着这道防线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位可敬而慈祥的老爷爷。
从月亮城往东远远可以看见乌岱山，那里就是鄯善与疏勒的交界处，早已有两国的官员在山脚修建了简单的行营，议和这样的事情，难免涉及利益的纠纷，处在谁的地界上，对谁就比较有利，所以，最公平的法子莫过于把谈判地点定在国界线上。
负责议和的疏勒代表是疏勒的丞相杨普，具体的事宜有随我出行的官员负责，并不需要我亲自与杨普谈判，我也落得清闲，悠然的品着清茶，有意无意的关注一下谈判的进程，几乎可算是一次度假。
鄯善目前不想打仗，疏勒一方也是诚意十足，因此，会谈的气氛相当之友好，以至于第一天就基本拟定了和约的草案，剩下的，只是双方签字罢了。
“真是一次愉快的会谈，杨普大人，有空的话，欢迎来迁尼城做客！”我礼貌的客套着。
“微臣很荣幸受到殿下的邀请，微臣如果有幸出使鄯善，一定到公主府拜访，只是，眼下有一个人很想见见殿下，不知道殿下能否移驾？”杨普满怀期待的看着我。
我自然知道这个想见我的人是谁，只是，以他的性格，如果来了，为什么不在和谈会议上现身呢？
怀着满心的疑惑，我随着杨普来到了一座行帐，毫不起眼的外观，与周围的行帐没有什么的差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阵的咳嗽声传入我的耳中。
陈设简单的行帐内，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披风，正是疏勒王隆泽，如今的他，比起三个月前还要消瘦些，以至于我几乎不敢把眼前这个精神怏怏的病人与横扫宛丹的一代霸主联系到一起。
“陛下，需要我去宣御医么！”杨普试探着询问，语气并不见惊慌，只是显得有些无奈。
“不用白费力气了，杨普，别忘了，朕可是悄悄出京的，你先下去吧！”隆泽摆了摆手，挥退了杨普。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倒了杯热水递给隆泽，三个月前，我知道他身体有些不适，只是没有想到，居然病重到如此地步，我无法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姿态指挥千军万马攻下宛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带着病躯悄然来到这边关险地。
“只是想见见你，我很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隆泽微微一笑，接过我手中的杯子，泯了一口。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谁没个三病两痛的！”看到他这般摸样，我自然明白他病得不轻，但那样的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面说出口的。
“哈，不谈这个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放心了！”隆泽似乎是松了口气。
“你是在担心我么？”我笑了笑。
“我是担心你杀了明姬！”隆泽严肃地看着我。
面对隆泽的严肃，我竟然无话可说，难道，之前我给他的印象，真的那么可怕么？
隆泽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别杀明姬公主，手刃至亲的代价，没有人付得起，我走过的路，不想你来重复！”
“我知道！”
他说的是实情，毕竟，他就是王权争霸这条血路的胜利者，他的现在，差一点就变成了我的未来，如果不是埃西亚和卡罗尔软硬兼施拉住了我，即便知道是条不归路，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公主，还记得那个时候我问你为什么喜欢鸿，你是怎么回答的么？”隆泽看着我问道。
我自然不会忘记，关于鸿的一切，我都不能忘记。
隆泽并不等我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说，当你在沙漠里快死的时候，他给了你一杯水，所以，你选择了他，一度，我很羡慕你们之间不含半点杂质的感情，但我思考了很久，发现公主你其实错了！”
“哪里错了？”我不解。
“如果，给你那杯水的人不是他，你可还会爱他？”
“可那个人正好就是他，爱情是不能假设的！”我平静的陈述事实。
“我并不否认鸿在你心里的重要意义，但这个前提是他已经为你付出了全部，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哪怕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也心甘情愿的为对方牺牲一切，这才是我认定的爱，公主，你的心里，可曾有过这样一个人？或者，我该问，如果有一天，这样一个人出现了，你将如何面对？”隆泽说得太快，以至于又开始咳嗽了。
我再次帮他倒了杯水，看他咳嗽得不那么厉害，这才稍稍宽心。
“从小，我就是一个缺乏关爱的人，我没什么亲人，一个人孤身长大，朋友就那么一两个，虽然能给我带来了一缕阳光却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世界，鸿的出现，就象是把我从一片漆黑的空间拉了出来，他毫无保留的把我带到了他的世界，许了我一个幸福的未来，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这个陌生的世界居然也可以让我有那么多的期待，他说他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不会让我孤单一个人，那种安心的感觉，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可是，他不在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去面对未来的一切，这样的我，怎么能为其他人付出一切呢？”
坐在隆泽的身边，我毫不隐藏的将内心的感情全部释放，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对别人倾诉我的内心，宣泄过后，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一个人的感情如果积压太多，会崩溃的，只是，这一段时间的我，早将这句话丢到了天边。
“如果，我能活下去，真想倾我所有，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隆泽叹了口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年纪轻轻的，就会咒自己！”我实在不习惯隆泽张口闭口的把死挂在嘴边。
“这么说，如果我不死，你是不是愿意让我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隆泽笑了起来。
“哪有你这样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我不满的抗议。
“说真的，公主，如果，我是说，我的病如果好了，你可愿意让我给你一个未来！”隆泽轻轻拉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我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让我意外的是，我既没有排斥他的这个动作，也没有脸红激动什么的反映，就像是他只是开个玩笑一般，尽管，我知道他绝不是开玩笑。
“我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但我想应该不会成为恋人！”对于感情，我一向不骗人，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你真是坦白得让我无话可说，好歹骗骗我，让我开心一下也不行么？”隆泽有些忧伤的看着我。
我笑道：“陛下您需要这样的欺骗么？”隆泽是骄傲的君王，他能承受拒绝，但不需要同情，虚假的欺骗，对他只是一种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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