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一方水土一方人
14555100000008

第8章 游民之风

说到实实在在的天津人,很多地方还是可圈可点的。天津人爱面子(同时也爱护短),喜欢互相开玩笑取乐。但是找乐子归找乐子,要说撸胳臂卷袖子打架,天津人也是很能做的。天津人好打架,这似乎是一种恶德,甚至是一种恶名。不管是人云亦云也好,本乡本土人的逆反心理或故做高深也好,总之持有此观点的人不少。

讲到打闹的风气,从天津城市发展最快的清代乾隆末年到光绪初年最烈。诗人崔旭在道光四年(1824)写道:“百斤石锁手能擎,一语许人身便轻,还是幽燕游侠气,爱歌乐府少年行。”这是对混星子的素描。更妙的形象描绘则见于清代乾喜时举人杨一昆(无怪),在其《天津论》中给混混儿画像:

小幅歪,衣襟敞,提眉横目,慌里慌张。这个说:“你这一回不够板,过节儿全不讲。”那个说:“甚么事?我全不听你过堂腔。”有人犯了他边界(按:混混儿各霸一方),聚伙成群来打仗:铁尺、斧把、竿子、鸟枪赶上房,开水砖头往下淌,哪顾生死存亡!

即使送到天津县大衙,“打靴底,碍何妨,打板子,说不解痒,几百竹条打不出一声嚷,从此把名扬!”这才算英雄好汉。不然就叫:“栽(跟头)啦!”现在看起来,这种人如有狂疾,但都同在当时的四川袍哥,上海清帮,是那种社会同根而生。如今社会基础没了,虽有流风遗韵,也不成其气侯了。

天津人那时打架的气魄和场面令人惊讶,而且打架绝非单打独斗,而是“打群架”(群殴),又被称为“打仗”,顾名思义,足见其火药味之浓。彼时验伤由“地方”(地保)仵作,送到衙门。而后无论板子打、夹棍夹、打架人都不能服软,不然即为“走脊”。1894年,因甲午海战,天津禁群殴械斗,河北关上与西头西关混星子有衅,在西头湾子群殴,伤亡多人。天津县捕人,双方各投案五人,均判斩首。其中有12岁的少年张小卜,且官不忍杀,劝他悔改,小卜摇头;热堂(刑讯)过后,面不更色,气不呈吁;又于烈日下暴晒3天,不给饮食,仍无悔意,但已气息奄奄。忽然一阵暴雨,小卜于雨水淋漓中仰天大笑。天津县只得偷偷地将他释放。小卜歌唱而去。天津卫管这叫“豪横”、“够板”。

大概是有硬骨头,是条汉子的意思。

天津人打架的特殊心态与形态,在历史上留下鲜明的痕迹。

简述之,一曰先礼后兵。有话(纠纷)先行说开(解开纠葛)了。说不开再“外边比乎”或“开边(旷野)比乎”。这颇合于“军事是政治的继续”的意思。而外边或开边比试,又表明是不显山不露水,动真格的,不要人劝架。

二曰绝不含糊。既表白“不打不闹”,就是“挨打不出声”,“宁叫打死,不叫吓死”,即使上刀山、下油锅也气不少吁,面不更色,绝不言败,否则即谓“栽跟头”或“尿了”。

三曰为朋友两肋插刀。过去天津水会(民间消防组织,往往是脚行下处)高悬“守望相助”金字大匾,这说消灾弭难,义不容辞。天津人讲究哥们义气,这种观念在打架时更发挥得淋离尽致,因而往往引起群殴,即“打群架”。哥们义气是不谙工艺、不娴田稼的天津人至为需要的凝聚力。这三点说起来,是属于资本主义所缺乏的中世纪宗教虔诚与义侠血性范畴的。如因势利导,自有其应该发扬的一面。

天津人是中国人。过去时代的中国人,其性格中的优点和弱点,天津人身上也有。

刚毅的性格,热烈的感情,磊落的肝胆,在天津人打架中光彩四射。卑微的心理,猬琐的动作,虚枉的需求,在天津人打架中也难以掩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使天津人有了前者;人杂五方,华洋杂处,使天津人又有了后者。虽然,这些都是过去了的,但它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仍在今天留下了印记。

现在谈天津卫和天津风俗的人,最津津乐道的是予人印象颇深的游民风。因为他们不知不懂华世奎华七爷拖着小辫进棺材,却又“不添那个彩”,不做伪满的官。其实,这种人天津城里关外、河东水西都有。近来,多数是谈扩大了的游民风。并指着它说;“嘻嘻,这就是天津人!”然而,这只是天津人的一种性格反射。

“老革命”的新问题但是近来,天津发展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作为中国的四大直辖市和北方重要的工业城市,以及北京通往东北、华南的交通枢纽、渤海湾上的重要港口,天津占尽地利,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他却逐渐落伍了。不仅无法与北京、上海相比,就是后起之秀青岛、大连、烟台也比它的经济增长快。虽然在政策的优惠上不如特区,但与其他沿海开放城市相比,天津有雄厚的工业基础,还有全国最大的开发区,为什么经济发展让人失望呢?

这可以从天津人的性格特点上找原因,天津人,一方面有点大大咧咧,缺乏广东人的精明、温州人的节俭,攒不下钱。天津弄堂里流传着一句话:“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另一方面又有点‘傲’,不肯干一些服务性行业。

天津人不太具有认真的精神。譬如,一个管理者让天津人和一个南方人一起去干一件工作。

南方人如果偷懒了,天津人肯定不会打小报告。但是,天津人要是干得不如南方人好,那么南方人一定会让老板知道。这是老天津的性格,然而,这是一种竞争,同时这种竞争也是做事认真、把企业、工作当回事的体现。很明显,彼此放任与彼此监督的效果完全相反,一种是人人好像是占了便宜,却是人人吃亏;另一种是人人好像是不自在,可大家的利益却得到实现。

从咸丰十年(1860)年,天津就被迫开埠,因为它的地理条件优越,工业进程迅速,随即出现大批产业工人。但在帝国主义资本家的工厂里干活,实在让人心里不舒坦。可咱天津人以中国人固有的遇事忍耐、知足常乐接受了这种现实,而骨子里又十分地不服。这种不服被逼到一定程度上就要爆发,于是义和团和五四运动中,天津人都冲在了前头,但这也只是被逼出来的。天津人一般反对资本家、官僚的方法也只是怠工、偷懒,说几句气话发泄心中的愤懑。

然而这种矛盾的心理一直沿续到现在:对企业的管理者也不服。可在市场面前,谁抢得快,才有饭吃!天津人当了几十年、上百年的产业工人,已经适应了一种被动服从的模式,像是一个人习惯于按时工作领饭吃饭,一旦失去了这种依托,如果独立性不强,则很可能没饭吃!不是有夫妻下岗回家,因为揭不开锅而寻短见的吗?正是因为那种“傲”,使一些天津人抹不开面子,从而坐失一些发展的机会。

天津人的“知足常乐”是安慰自己的;“能忍自安”是欺骗自己的;“没事偷着乐”则是这两种思想的结合。说白了,到头来还是亏了自己。看温州人修鞋挣小钱,很不屑一顾,满足那每月几百块钱收入;看广东人发狠挣大钱,还是不屑为之,因为咱天津人“善”,干不了那事。可看着身边的人无形中损害自己的利益,天津人还是显得缺乏魄力,太过隐忍,并没有一种要去改变现状的想法。

遇着不公平,天津人不是追求真正的公平,而是寻找让自己能够接受的方式。这种文化产生不了有益的竞争,也就激发不了那种沿袭了许多年的习性,也就难以促进经济的健康、有序发展。如果咱天津人能把那种‘傲’变成一种追求真正的公平、合理的韧性,把那种内心的‘善’化作一种热心服务、顾客至上的精神,把工作看成是为自己挣得财富,而不总是站在企业的对立面,那天津经济的发展一定会注入一种新鲜的血液,呈现出新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