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战争版:碧血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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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换向导(1)

——地方工作科代理科长尹洪菲的自述

风停雪止之后,天仍然是阴沉沉的,这对行军来说是一件幸事,如果雪后有强烈的阳光照射,眼睛便被强光刺伤造成雪盲,这是我们长征路上过大雪山时的教训。

总部决定雪后行进,要我陪同旺迪登巴去总部研究开进路线。

祁连山是一条大山脉,不是一座高峰,我不熟悉祁连山,却被地图上的祁连山吓住了。工委总部首长跟向导一齐俯身地图研究路线时,我才感到人的生命和大自然的伟力相比,真是纤若尘埃。

面对地图,很容易看清我们从石窝山沿着小长干河谷西行,经大岔牧场,翻过走廊南山,进入黑河野牛沟峡谷,南行翻越托来山的热水大坂,向托来牧场开进。

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大坂山口。北有托来北山,南有托来南山,大雪山、疏勒北山、疏勒南山、野马南山、党河南山,就像一只手掌伸出的五个指头,必须选定沿哪一条指缝开进,才能避开敌人,达到西出祁连进入新疆的目的!

如果走出热水大坂,沿着托来河谷西行,从图上看这是最容易的一条走向,但有两个障碍,照直向西,被山脉横断,进入一条死胡同,必须向西北拐弯,沿托来河谷渐渐向北,这样就不是西进,而成了北出,它的出口就是文殊山、肃州和嘉峪关,正好闯进敌人重兵防守之地,必然重新落入敌人骑兵的围追堵截之中。

最后确定越过托来河谷南行,翻过托来南山的乌兰大坂,进入疏勒河谷,然后转向西行。这条路从地图上看,非常难走,路过尕河、扎尔马格河,到茶柯大坂,过考克赛河,经花儿地、崩坤沟、硫磺沟,到音德尔大坂,再沿大雪山南麓过龚岔大坂,越过大雪山出龚岔口,越过戈壁滩,到达鹰嘴山的石包城,过鹰嘴山水峡口向安西开进,进入沙漠,开往新疆星星峡,这就有可能避开强敌的追堵。

这条路,旺迪登巴去敦煌时走过,我们都充满信心。

我们早已摆脱了敌骑的追赶,因为骑兵在冰冻的山石上无法奔驰,稍一不慎就会连人带马摔下石崖粉身碎骨。有些大坂,大队骑兵就根本无法翻越,处处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隘口,只要放一个班就能把敌骑挡住,有大山屏障敌骑又无法包剿。

没有了敌情,饥饿、寒冷、疲倦、疾病四大敌人却紧紧揪住我们不放,像一群无时不跟踪的饿狼,我们只能杀军马充饥。

部队仍然不断地减员,死人,已是司空见惯,不再过分悲伤。停下休息,部队就高唱歌曲,唱《活捉马步芳》,唱《马家骑兵不可怕,沉着瞄准来打它》,唱新编的《巍巍峨峨祁连山》。

旺迪登巴对这支打不垮拖不烂、革命意志永不倒的部队,敬佩之至,他曾经表示,如果他没有新婚的妻子,他会一直陪同我们到新疆。

走出大坂山口,就是托来牧场。它不像我想象的那样美丽,在白茫茫的积雪之下,露出稀稀拉拉的黄色的枯草尖。它夹在南北两山之间,向西延伸望不到尽头,苍凉沉郁,让人心虚胆颤,浮起无尽的凄楚。

漠漠大野,寂然无声。近千人的队伍突然涌人,仍然不能惊扰它的寂静。我纵目望去,远接天际,这就是我进入祁连之后,看到的最辽阔的牧场。它没有用身披绿草红花的夏装来迎接我们,冬雪掩盖了它的秀丽妩媚,但它以古老的野性的苍莽、深幽,铺展在我们面前。阳光,从薄薄的云缝里投射下来,四周景物像着了魔法,霎时之间光灿鲜耀,向我们炫射着刺目的寒辉,像晶莹无比的钻石铺满了整个河谷,银光闪闪,纷纷跳跃,大自然向从死亡线上走来的九百名战斗者显示了全部的壮丽和瑰奇。

这是大自然的馈赠,使我顿然产生:“目睹此景,今生不虚”的开朗的心情,惊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作者用八个字概括得多么精当。

“劈啪——”

这是一声枪响,在这寂然无声的河谷里扩散开去,它比战场上的万炮齐发更使人震惊,那暴躁的音流撞到南山上,南山又撞回北山,变成一派嗡嗡轰响。

“谁走火了?!”

有人刚刚发出这样的惊问,就被另一种奇异的景象惊呆了。

从南山峡谷中涌出黑色的一群野牛,第一眼使人误认为敌人的黑马旅向我们突袭,黑潮般向我们迎头奔来……忽而又转向西北……在雪原上,像一片落地的黑云,被疾风催赶……

大约有上千头。

我在《凉州府志备考》的《兽类卷》中,看到野牛品类很多,我记忆中只有几种:

一种是竹牛,角甚长,黄黑相间,重数百斤;

一种是白牛,记不清其特征;

一种是封牛,在《凉州异物志》里有详细记述,但我只记得其背如驼。疏勒国曾向汉顺帝献封牛,以作贡品;

一种是野牛,高丈余,其头若鹿,白色,出西域……

还有一种野牛,叫马见愁。说西域有兽如火,含水巽马目,马则瞑眩欲死,故马皆畏之。

这群黑色野牛,不知属于何种,每头不下千斤,如果能打到三头五头,全军数日之粮就有了。

战士们在无命令的情况下都纷纷取枪,但牛群在三百米外,快如怒风,还没有来得及举枪瞄准,那片黑云就飘进北山峡谷,消逝无踪了。

战士们带着遗憾之情把子弹退出。

谁知这时,从南山的同一个峡口里涌出一群黄羊,像黄色波浪向雪原上奔流。这些黄羊跑得比牛还快,但不知由于何故惊扰,在河谷中央扩散开,竟有几头撞到我们队伍中来。

这种意外使部队来不及举枪也不能举枪,那会打中自己人。“抓黄羊!”有人欢叫了一声,行进队形忽然散开,围捕黄羊。就在这时最不该发生的祸事发生了——

旺迪登巴正举起猎枪,忽见几个人影从他面前闪过,他需要跑前几步,然后转身射击才能避开人群。这时,他正巧踩在一块雪盖下的岩石缝中,大叫一声倾跌下去。他的脚踝骨“咔叭”一声,扭伤了!他的猎枪在他仆倒在地时响了,打起一溜雪尘,那只黄羊在雪地上翻了个跟头,“黑箭”不失时机地扑上去,咬住了黄羊的咽喉……

我们顾不上看狗羊搏斗,急忙向旺迪登巴围过去,军医也立即赶来,为他按摩包扎。大概痛苦难忍,他的眼里噙着泪水。在这种时候,损失一个向导非同小可。总部首长们闻之也赶来慰问,脸呈忧色,问医生:

“伤势怎样?”

“还不能断定是否骨折,短期内走路是不行了!”

“骑马呢?”

“恐怕无法踏镫,会痛得受不了!”

“怎么办?”军部首长问我。

“只要近处有牧民……”我心中袭来一阵刺痛,心想:恐怕很难找到旺迪登巴这样的好向导了,即使找到新向导,旺迪登巴怎么办呢?我提议稍微缓一会儿再跟旺迪登巴商量一下。

有人报告,刚才旺迪登巴那一枪,打伤了一个战士的腿。

总部首长严令他们不要声张,绝不能让旺迪登巴知道。

旺迪登巴告诉我,只有过了乌兰大坂到达苏来考克赛,那里是肃北盐池湾蒙古族部落的春牧地,冬天仍有一部分牧民住在那里。那里有他一个朋友叫诺尔布藏木,原是一起跟他去过敦煌的,他可以说服他给我们带路,冬季,他总是躲在家里,可以很容易地找到他。

我不能不问他自己怎么办?像他这样,抬着他,走过漫漫长途是困难的。他提出把他放在考克赛的朋友家里,等脚能走动时,自己返回石窝山。我们商量再三,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后来他又建议,我们先组织一个侦察分队,少数人先到达考克赛,免得惊扰他们。如果他们见大军齐至,躲进深山,找他们也就困难了。

由我和张干事两人带领一个侦察班先行出发,翻越乌兰大坂,进入疏勒河脑的考克赛,这已经是第三天的中午了。尽管我们行动迅速,但是,大军翻越乌兰大坂进入疏勒河谷的风闻,还是先于我们到达了考克赛河的花儿地。我们小分队一在茶柯大坂山头露面,牧民们已经纷纷赶着牛羊避居深山,只剩下三户贫苦牧民没有避走。

这三户人家是诺尔布藏木、艾仁青、诺尔布特力。

艾仁青和诺尔布特力怕我们要他们带路声称自己有病,诺尔布藏木,看上去又干瘦又苍老。我们把他们三人召集到诺尔布藏木的蒙古包里。

诺尔布藏木的毡包,在他们三家来说是最大的一个。包门不是毡帘而是木板门,它比一般毡包更为稳固。这种毡包我在张掖时住过一天两夜,对它的格局曾作过研究,包顶为一圆形天窗,直径可达一米左右,用以通气、通烟、采光,夜晚或是雨雪天,使用毛毡覆盖。包门大约有一米半左右,进包总要弯腰。蒙古包的门都是向东开。怕触犯禁忌,我不敢细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