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纯净的女性人体呈现在安谧柔和的氛围中,使人仿佛从尘世的纷扰中回到了一个纯净的世界。思想超脱了世俗与贫欲,烦扰和纷争,而在这无瑕的天地之间得到了满足。
上海姑娘范敏,天生丽质、灵气喜人。她既有青岛美女的底韵,又有东方大都市女郎的风范。既温柔又活泼。体态苗条畅展、曲线分明。肤质白嫩,媚妩动人。那一头黑瀑布般的披肩发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曾使阿文陷入多年的怀恋。
上大学期间,阿文曾为她写过不少“情诗”,但都没敢寄给她。美是一种感觉,真的挑明了,反而没劲了。
她从小是练舞蹈的,难怪用什么姿式站立,都能够表现出一种挺拔矫健之美。举手投足,整个儿一“腕”的感觉,绝对“派儿”。
但是,16岁那年,练功太狠,做一个高难动作时,摔伤了韧带和腿。舞是跳不成了。听说艺术学院招考人体模特儿,她就来了。凭着自己很美的形体,她被录取了。
在画家中,一位誉满海内外的老画家对她说:模特干的是美的事业,人体画室是神圣的艺术殿堂。西欧早在200多年前,就把人体写生列为美术院校的必修课了,许多美女都愿去做模特。而我国直到今天,人体模特也不过刚刚起步,羞羞答答。女模特儿,好的,出色的,能代表国家级水平的模特,就更难找了。这明明是落后,可悲的是我们有些人并不以为这是落后。他们鄙视模特,认为这种活不正经。其实,他才不正经呢!正经人决不会对别人说三道四。
“你自身条件,是我40多年来,头一次见到的。你要有主见,这是为艺术献身,绝不是什么伤风败俗。你很有希望成为我国人体的一代名模。”
就这样,范敏走上了画台。她在屏风后,脱去外衣、内衣。她对自己美丽的胴体也很欣赏。她披上浴巾,走出来,定格在模特工作台上。
她终于感到了一种神圣。神情专注的、惊讶的、火辣的、温柔的、赞叹的目光,打进她的心脏。她耳朵里只听见画笔的摩娑声。作画仍在进行。
一次、二次、三次。范敏渐渐熟了,也轻松自如了。因为她有舞蹈基本功,所以,她能准确地按写生者提出的要求,摆出各种人体姿式,且一步到位,动作一两个小时内不变形。
她得到了师生们的尊重和热心帮助。同学们敢对她说:“你的玉体真美,体型、线条、气质表情,无一不美,百里挑一,有你在,写生是一种美的创造,更是一种美的享受。”
同学们最爱画的是她的似卧非卧的体形,那S型的优美体态,流畅柔美的线条,富有质感的色调,把她的生命实体转化成了完美的艺术作品。
随着艺术领域的拓宽。人们把目光从大自然引回到人间,在树木田野的风光,忽然第一次看到了自己。人们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按照自己的本来面目讴歌人生。艺术在返朴归真的循环中,又开始了新的追求,人体模特,在社会舆论的天平上显示了自己的份量。
在这一瞬间,她给画家们留下了永恒,而她则完成了一次自我解放。她终于以自己的美丽圣洁,成为一个杰出的人体模特。目前,她也兼做经纪人,帮别人搭桥引路。
那年,她勇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意味着中国女性为艺术献身的热情,意味着走出了世俗编织的罗网,意味着走出了禁锢女人的旧道德圈。
美的人体是上帝的杰作,是造化的创造,是美中之美、玉中之玉。
美的人体模特儿,用雪肌冰骨的肉体,魅人的S曲线,写就着生命的灿烂与辉煌。
她照亮了一块块调色板,她成就了一幅幅人体画,她是值得赞美的。
她可不后悔当模特。她和画家一样,都有一颗赤裸和坦荡的心。
1984年夏。北京,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教室。李曼垂下长长的睫毛,伸出那只不断颤抖的纤纤玉手,摸索着去解胸前的纽扣……
修长的身材,端庄的仪态,窈窕的身段,显得轻盈洒脱,让人很难相信她已年过三十。她从18岁那年就开始了对艺术的追求。那时,她做着演员的梦,但命运安排给她的却是学工、学农、插队。直到1979年返城后,才在一家报社落下脚,当文学编辑。
1984年,美院招考人体模特的消息,又勾起了她对青春的向往,虽然,这时的她已经30岁了,但由于她保养得好,皮肤细嫩,线条流畅,极富个性。
丰富的美学知识,奠定了她能够完美地表现出模特的风采。在美院模特中,她素质第一。她知道古希腊高贵静穆的《米罗岛的维纳斯》、文艺复兴时期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她知道古希腊雕塑大师普拉克西特列斯最早的创作《尼多斯·阿佛洛狄忒》女神是以他的情人、著名的雅典美人艾丽涅为模特儿的。
她甚至能背得出一段关于人体美的阐述。“人体有不可思议之灵感,丰腴的身体内漂浮出一种不息的流动与生机,使心灵合一,自然美和精神美合二而成至美。”
完全是冲着对女神之美的崇拜和梦幻,她才报名成为人体模特。她渴望美貌的自己能够留下像安格尔笔下《泉》那美丽绝代女神一样的身影。她果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1984年秋的北京,东交民巷旁某画室。一个30多岁的女人在秋日的普照下,显得气度不凡。那个女人就是李曼。经理瞿先生站在大厅门口,向前来参观著名画家郭宏的油画作品的人们频频颌首。
画展向人们展示了画家作画的高超技法。而人们关注的却是画中那位身着暗红色鹅绒晚礼服的女郎,她神态典雅、容貌娇美。
一位戴金丝眼镜的老者边看边说:“画师技艺超群,模特倾城倾国,实在难得。”
人们的议论,使站在一旁的画师和模特兴奋起来。李曼站在人群里,穿件米色紧腰风衣,黑漆似的秀发披在肩头,头侧的发辫俏丽地打了一个花结,遮住了半个额头,使得这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既显示出泼辣生动的现代美,又透出秀雅含蓄的古典美。
李曼微笑着站在画旁,任记者不停地拍照。
对模特来说,这里是最理想的环境。而做模特则是十分困难的。指导老师要求她,每10分钟变换一个姿势,每天工作4小时,三周为一个单元。姿势编排以美和难为标准,不能重复。以不断变幻的美的造型,激发学员们的创作灵感。这就是说,她每天必须拿出24个不重复的优美姿势。
有着执著艺术追求的她,下决心用自己的劳动,去征服学生,让他们深信:她就是艺术的源泉、美的源泉。学生们普遍对她优美谐调的造型反应强烈,她成了他们的爱神。他们画她时,有一种艺术冲动,画出了一批好作品。
艺术家们与她结成了很好的朋友,她得到了艺术家们真挚的尊重和友谊。
油画大展期间,一位日本记者采访了她。
“小姐,请你能谈谈为什么要干模特?”
“我爱艺术。”
“追求艺术很苦,甚至千辛万苦也未必能达到那种境界。”
“我知道艺术女神的庄严和高贵的愿望是真诚的,但为艺术就得牺牲。”众记者听了直点头。
一位美国记者问:“你每月挣多少钱?”
“我是计时的,每小时5元吧。”
“这是不是太少了?”
“当然少。不过艺术是不能用钱来衡量。”
瞧,我们的李曼小姐,境界和她的气质、神韵一样美。
8.1988:人体画展地震
龙年刚过,蛇年将至。
1988年12月22日。那天晚上格外地冷。那时,我正在塞外一所军营家属院一间低矮的平房里,与刚出生不到半年的儿子及我的妻子,共度着漫长的寒夜。
我把炉火捅旺。室内温度上升。我开始为小儿子洗澡。
那一团微红的胴体,散发出一股甜甜的奶香,他赤身裸体地躺在我的臂弯里,静静地望着我微笑。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责任,使我每天能有这么一段美好而温馨的时光。
我和妻子谁也没有注意到,这时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联播。
当我换了一盆水,继续为儿子洗二遍澡时,突然从电视里传出一条爆炸性新闻。
“——1988年12月22日至1989年1月8日,北京中国美术馆,将举办中央美术学院28位画家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杜宪的语音刚落,我手中的儿子也落入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儿子在盆中高兴地继续拳打脚踢地制造着水花,我看着儿子的裸体愣神。
一双久不见光的眼睛,突然在强光的刺激下,双目昏花。
有没有搞错?我忙问妻:“是不是说人体大展?”
“没错。”妻子说。
我的心陡然一动。这样的大展在我国是破天荒第一次。
中国终于醒了。我们终于看到了企盼的闪电。我们终于迎来了晨曦,但希望闪电之后,能有繁星闪烁。希望晨曦之后,能有温馨的晴朗。
后来有人说它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一大奇观”。
这对长期的封建文化禁锢尘封,对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人君子,无疑是投下了一颗重型原子弹。它引起了“轰动效应”,也出现了“轩然大波”。它的强大的冲击波,把有些人搞得震惊、惶恐、骚动、亢奋,然而又感到被深深地吸引。
我们这个正在走向现代化的古老国度,正处在现代与传统,创造与保守,激进与落后的两难境地之中;因此,令人敏感的人体艺术在当代中国的悄然出现,不得不令“理论家”为其合理性与人文意义进行无休止的阐释和论证。
不可否认的现实是:艺术创造与文化现实依然存在着严重的错位,这是令人恼火的,这也的确是中国艺术家心中常常泛起的悲哀。
当然,我们还会有理由期待,中国艺术家们有能力创造出《大卫》、《维纳斯》、《吻》那样令人心灵悸动的杰出作品。
在改革开放的今天,人体艺术再次出现,并形成了热门,是人们心灵舒畅展示的体现,也证明了一个高尚文化环境开始形成:诸如性心理的纠正,文化观念的更新,人文意识的重新确立,甚至对两性关系中审美意识的获取等等,都是这一令人瞩目的文化现象的前提条件。
艺术是人的艺术,人体艺术应该得到这种审美自由。当然,这需要一定的时间。
第二天(1988年12月23日),我告别了妻儿,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我要去看看。
京张铁路,因詹天佑的名望,而赫赫有名。列车穿行在幽深的隧洞之中。我在心底感叹:中国终于成熟起来了。中国,正在叩击着新世纪的大门。
文化艺术,将使中国人在把握未来时充满理智和自信。
美术馆前,雪花纷飞,寒气袭人。
票。我却为搞不到票犯愁。售票处的人流潮水般地涌动着,兴冲冲地拥挤着。各色人等怀着不同的心思和渴望,都要来这里看一看。队伍从美术馆排到了沙滩。后来,我看到一份资料统计,当时参观人的数量,平均每天1.5万人左右,最后一天达到2万多人,创下了中国美术馆举办画展的最高观众记录,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出奇制胜的热烈火爆的轰动效应。
这18天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在中国美术史上写下了极其灿烂眩目的一章。
总算万幸,我搞到了最后一天的票。
我倘佯在偌大的展厅里,悉心观赏着28位画家展出的130多幅写实的、表现的、象征的、抽象的裸体油画。这些画中绝大多数为女性裸体画,体现着各个画家的种种不同的审美情趣。
我忽然被其中唯一的女画家23岁的喻红的四幅油画作品吸引住了。以年龄来说,她是这28位中最小的一位。
第一幅是《音符》。画面上一位美丽的女性人体背部和臀部裸露着,从头部下垂直经背、臀部正中间的五根线,左右各有一个强音符号。猛一看像是西方的大提琴,又像中国乐器琵琶。将女人体喻为乐器,女性是音乐,唤起我们许多诗意的想象。用绘画体现女性音乐的主题,妙极。丰子恺先生在《女性与音符》一文中所说的:“女人的眸子发出湿润的光辉,用清新的希望屡屡使我们饱和,她们心中宿着柔美和湿润,所以女性是人生的音乐。女性是音乐的灵感,又是音乐的土壤……”
第二幅是《音符》的局部放大,更具冲击力。
第三幅是《寂静》,一个窈窕玉润的女性裸体,用艳丽的长沙发以衬出一种冷色,用咪叫的黑猫反衬出一种静态。表现静溢寂寞情调中的少女心境。画中的人物,四肢的线条柔美,一对白嫩隆起的乳房给人一种湿润的媚美。体型是东方型的,苗条而美丽。她面容甚美,秀发飘洒在胸前。她用右手轻捂住一只眼睛,现出深思的神情,一本黑色的刊物恰好遮掩住了三角区的神秘部分,她静静地沉思着。动如脱兔是一种美,静如处女也是一种美。这美丽的胴体,使我想起了婴儿红润的肌肤。也使我想起了月色沉睡中的宁静森林,静悄悄的月亮湖,休憩了的温柔港湾,冰山上寂寞开放的雪莲花等等。
第四幅《女人体》则体现了一种火辣辣格调的美,一个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女性裸体,那饱满丰腴的乳房,那线条分明的大腿,有点性感,显示了女人的力度和健壮之美。但是,这样的女人会有一种烈火般的情欲,那充满挑逗意味的眼神,喷射着一股热浪扑面的气息,少了一点惯有的温柔,多了一点撩人的野味,没点血性的男人是不敢爱她的。
从整体上看,喻红的画是写实派的画风,画出真实的人物,透示出真实的生活,艺术上讲究严谨惟肖,形神统一。
油画本是西方传来的,但喻红的油彩涂抹却是东方情调的。在她笔下,现代派那种放狂不羁的风格,荒诞变形的艺术没有,她不喜欢那种红玫瑰变成蓝玫瑰的诡秘效果。
她的人体画,多是表现美的,她使的油彩散发着多味的芬芳。
她认为,女性人体美的内涵无限丰富,而女画家画的人体更独有情味。喻红是用女人的眼光,女人的心来画女人的。
女性在中国,向来被看作是第二性,对于裸体当更是一大禁区。喻红参加这样的画展,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魄力的。当然她也希望这些人能逐步提高自己的审美能力。能正确地理解人体美。
她说:“从画家的眼睛来看,在宇宙万物中,人体是美的。人体的完美是独一无二的,是圣洁永恒的。每当我坐在画架前,望着台上的模特,那柔和的肤色和流畅的线条,都给我似水如云的美,使我不能不怀着十分赞赏的态度去画她,我对美的追求首先是表现在这里。”
女性娇嫩美丽的胴体,宛若婴儿,是大自然最美妙的造化。美丽的女性人体,无论男女都十分赞赏。女人体无论对谁,都是一种吸引和诱惑,而我被这种美征服了。现在,我正在人体的天地里,无限的风光前,品赏赞叹,流连忘返,我的感觉似乎就是如此。
这种感觉不久,便被一两声枪声打得魂飞魄散——
两个前卫画家,朝自己的画上开枪。据说开枪本身就是一种创作,至此,他的作品才得以完成。
而另外两个赤身裸体的长头发男人做老母鸡状,蹲在地上。据说是要“下蛋”,而你要看明白他是“下蛋”的话,他的作品才算完成。
你实在闹不明白,那些人究竟怎么了?邪门歪道的“前卫”诗人、画家们脑子里永远在琢磨着他们的那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但是,这声枪响之后,画展就被下令停展了。
这一停便使许多人倍感不快。事实上,那时的画展还是很有影响的,可是它却断送在胡乱折腾的枪声之中了。有些人就是要在“大好形势”下玩斜的。
中国女人体艺术又陷入了莫名其妙的争论,一条无形的心理障碍又一次将国人禁锢在一条狭长的深谷中,刚刚打开的大门,又悄悄地闭合了。
尽管,后来谁也没有见到有个正式文件说,不准人体艺术出笼,但介蒂就这么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