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灯红不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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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这是九二路(1)

怎么这么怪怪的名字?主人微微笑,解释道:石狮人务实,原来的街道,大都是实名制。比如卖鱼的,就叫卖鱼街;做糖的,就叫糖房路。这个老传统,被继承下来了,八七路是987年建的,九二路么,当然是1992年修的,直截了当,具体实用。好玩哟。那我索性,再问一个有点儿傻的问题吧。今天你们市委书记介绍了一大串数字,印象最深的,是石狮去年的各项主要经济指标,是15年前的30倍,是建国初期的500倍。可我不太理解,你看这市面上,到处平平静静,悠悠闲闲的,这些成绩是怎么来的呢?主人哈哈大笑了,声音里带着自豪:当然是干出来的。你没看我们石狮人怎么干活,怎么吃苦!白天不是带你们去海边了吗,你想想?的海风,还是寒冷刺骨的,我们不由得都裹紧了羽绒服,拉紧了围巾。可是这时,就见两位五十开外的渔民,挂着满脸刀割的皱纹,跨到雪浪飞溅的浅海中,去侍弄养殖的鱼蟹。虽然穿着高统雨靴,但冰冷的海浪,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靴里灌,更把他们并不厚实的棉衣,打湿了一片,又一片噢,我还想起来了!白天,我们还看到了气势恢弘的石狮服装城,占地1100亩,像个大博物馆,又像一座大迷宫,石狮人立了大志,要使它成为全中国主要的服装批发市场!而真正的博物馆、市文体中心、老干部活动中心,我们也去参观了,这三座灰色大理石为基调的大厦,设计理念前卫,造型独特漂亮,一方、一圆、一尖顶,组合成一个相互呼应的建筑群,比起北京的许多现代化博物馆,不在档次以下这回重游石狮,有什么新发现吗?主人突然向我发问。哦,当然有,比如说我一时不知如何表述。就在这时,突然间,天灵一闪,我眼睛一亮,我看见了——一座歌厅。大幅霓虹灯广告,量贩式MTv,出现在一个繁华路段。我走遍全国各地,到处都见过这种霓虹标语,不新鲜。但引起我注意的是,石狮的歌厅,第一是数量不多,不像有些中小城市遍地皆是。第二是作风正派,霓虹招牌虽华美耀眼,但绝不妖冶恶俗,门里门外,也没站着一群狐媚女子。

我为自己的发现而欢欣鼓舞,更做进一步观察,发现石狮的大街上,的确吹拂着健康的海风:大百货商场,也豪华也靓丽,可没见到那种裸着胸脯翘着大腿,挺着猩红嘴唇的大幅女体广告;也没看见满大街的洗头、洗脚、按摩、踩背、刮油。以及鲜花浴、牛奶浴、珍珠浴等等暴殄天物之类整个石狮,繁华而不奢华,澄明而不绮糜,生动而不颓废,灯红而不酒绿!这是一座蓬勃腾飞的城市,也是一座健康清朗的城市;是建设、干活的城市,而不是吃喝玩乐、消费人生的城市。我喜欢这样朴实的风格,犹如喜欢一个踏踏实实、埋头苦干的人。石狮市政府大楼,一进门,迎头是一面影壁,上书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是告诉所有走进来的办事者:本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影壁背面,上书雷厉风行四字,是告诉所有走出去的机关工作人员:你的工作要雷厉风行。告别石狮的时候,我只在心里说了一句话:要想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富足幸福,使这个世界变得更欢乐美好,那么永远永远,都离不开一个最简单也最朴素的字:干活的——干。干劲冲天的——干。大干快上的——干。埋头苦干的——干。像石狮人一样务实地、雷厉风行地——干!

打量盘锦人

打量一座城市,首先看的什么?无疑,不是它的建筑,不是它的街区,不是它的花草、树木、广场、园林、雕塑、车流不,不,这些都只是它的面庞和肢体、骨架,而不是它的灵魂。

一座城市的灵魂是人。初到盘锦,从大街上打量盘锦人,就像看一幅很熟悉的街头画,似乎没什么特殊的风情。原以为这座靠辽河油田轰隆隆站立起来的城市,应该是走不了三步五步,就能欣赏到一群又一群身穿工装(油脂麻花的工装)的石油工人,他们的脸上也是左一块黑油右一团灰土的,就如同我们过去从老电影里见到的工人阶级一样。可是让我大为惊异的,倒是这样的经典形象,竞一位也没找到,倒让我成了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落伍者,不知道究竟该说好还是该说不好?好在偶尔,还能在一两个偏僻的地界上,看到一台两台大甲虫一样的磕头机,一下,三下,一万下一丝不苟地抖动着它们浑身上下那炫黄色的光辉,尽显出蓝天为被地为床,革命豪情万丈长的中国石油工人本色,使天际线都为之着上了浓墨重彩,眼看着就壮观起来了——不过,我总觉得它们的历史使命已经不是在采油,而是担负起点缀城市风景的行为雕塑了。后来我才终于明白:如今看盘锦人,也得到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去——就像盘锦所有的仙鹤都翩翩起舞,所有的天鹅都仪态万方,盘锦人也像全世界的老百姓一样,爱卯足了全身的精气神儿,一遍又一遍地逛自己城市的代表街。

盘锦的豪奢,尽在这最热闹的商业街上。豪奢一词用在这儿,当然不是过去批判纸醉金迷时惯用的那个贬意,而是取意自柳永的《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当年柳永用铺张笔法极写杭州的繁荣景象,时下用在盘锦,可能还稍微有点儿前卫,因为这条令盘锦人自豪的50米宽的步行商业街,虽然也是商厦、超市、广告牌一座挨着一座,到了晚上也自是灯红酒绿地尽显不夜城的喧哗,但中心街域花园和雕塑还在建筑之中,要耐心等到明年后年再来,才真的既不铺张也不前卫了。况且,观察任何事物,都还有一个凝眸的视角问题。若从盘锦人的装束看,确实是可以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的?男人们永远的西服革履省略不说。永远的主角女人们,也同全世界到处一样,永远永远是最叫眼的风景。各个年龄层次的女人们都装扮得不错,我瞧见的几个最有品味的,还属三四十岁的中年,几十年的人生历练筑就了她们的成熟,衣服的式样和颜色绝不大俗大酷,但质料和板型都高人一等,透出一种毋需强调的高雅,就比年轻女孩儿们多了娴静、从容和把握。我理解这叫气质。此前老早我就已注意到,如果说今天的世界是个地球村的话,中国则就是一个大庄户院子,各家的穿戴其实都已差不多,至少大城市之间的女性皆是这样,都在强调穿出自己的个性和个人品味来,所以,再不容易看到20世纪70年代那种追上海、赶广州的热烈与执著,用东北话说,流行服饰其实是一种老土。

盘锦女人也不再追求主旋律,大街上绽开的是天女散下来的花。而我,确实从她们着装上的不俗表现,感觉出这座城市的内质上的一些东西,比如建设水平、经济实力、文化高度,以及市民们的心态,包括他们的生活热情、亲和力、对政府的信任度支持度等等——这一点儿也不是矫情,真的,在看到盘锦夸耀于世界的芦苇荡、红海滩、仙鹤、天鹅、海鸥、螃蟹、海蛰、大米、石油所有的物华天宝之外,我通过商业街上的女人们,触摸着这座锦绣之城的灵魂。当然,究竟是些什么,一时还说不清楚。所以,我:已跟着城市规划管理办公室的宋忠清主任,东、西、南、北城地跑了一遍,这回主要是想看看盘锦的:男人们,当然也包括工作状态中的妇女们,在怎样建设自己的家园?说来盘锦可真是一片福地呵,算上大辽河和双台子河两条"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波浪宽宽的大河,流经它全境的,竞共有21条不舍昼夜的河流,这不是气死江南吗?起码,让北京人羡慕死了!据一种文化分析称,一座世界著名城市的先天条件,就是要有大河的烘托,像牛津、伦敦有泰晤士河,巴黎有塞纳河,波恩有莱茵河,维也纳有多瑙河,等等。可惜北京缺这么一条:赶河,不然的话,配上金顶、红墙、琉璃瓦的紫禁城,蓝天、白云、红霞环绕的白塔,绿伞披荫的国槐和袅袅依依婀婀娜娜的杨柳,再加上大片大片灰色调的宁静的四合院民居,北京将会是怎样的人间仙境啊!宋主任戴一副金丝眼镜,一说话就笑模笑样的,典型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是他的工作可半点儿书生不得,这年头,谁不想多占地、多盖房,明摆着土地和房子就是大把的钱啊!这就苦了规划办,苦了宋主任,天天在漩涡里摸爬滚打磨嘴皮子,个中艰难是庙里的神像——明摆着。其实说来,这还不是规划办的正事,正事不是管、卡、压、拆、撤,而是建,得不断地把城市建设推向前进。

比如,给老百姓盖新的居民小区,修绿地,建公园,塑雕塑、装点商业街,美化广场;还有体育馆、图书馆、博物馆、影剧院;还有配套设施,水呀,电呀,煤气呀,加油站呀,汽车站呀,火车站呀,等等,等等,这些工作一天推不出个进度,领导和老百姓就都要骂娘——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谁不急三火四,着急上火,火急了上房,恨不得明天就共产主义了呢!所以,当我们的汽车刚嘎地停在双台河子碧绿的臂弯处,一群老百姓马上就哗地围了上来。大眼小眼,一齐巴巴地盯着我们手里的规划图,巴巴地盯着宋主任。一迭声地问,打破沙锅纹到底地问,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罢休地问:这块地方啥时改造哇?改造成啥样啊?啥时开工哇?啥时能建成啊?这里将建一条玉带一样环绕的河滨公园,建芦荻飞摇百鸟歌唱的宽阔的绿化带,建普通居民小区,建公众娱乐广场,放置各种体育设施和中外多种风格的雕塑,还将开船通航,一直开到世界外面去——宋主任专门强调说,这些都是给普通老百姓建的,所以要特别考虑亲和性——到时候,附近的居民们,谁都可以来这里,扭东北大秧歌呀、跳交际舞呀、打拳呀、练剑呀、下棋呀、放风筝呀,哎呀呀,想怎么亭受生活就怎么尽情享受,要怎么娱乐自己就怎么尽情娱乐吧!听得一位老大爷乐滋滋地挤上来:为了这,我也得好好再活几年呐。当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们听到这句话时,内心里别提多有成就感了。

从市委曾维书记算起,这个班子的几个成员,齐刷刷的,年轻、高学历、有见识有胆识。最重要的,有造福盘锦百姓的事业心,一心想用自己的手臂,把这座还只有18年历史的年轻的锦绣之城高高举起来。我还非常佩服他们是具有现代思维的新型领导者,懂得加紧研究WTO下的中国和世界,学着运用最现代化的、最有效的管理手段,来适应新的市场经济规律,做好今天的事。比如,城建需要的大笔资金永远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全世界不管多么富庶的城市也永远都在喊不够用,盘锦的领导者们可真会干,来了个移花接木,把女儿嫁出去让别人给养着,自己白白地享受着现成的大餐。此话怎讲?比如商业街的改造,给投资商一定年限的经营权,即你投资你建设你获益,我只管当裁判员和监督员,谁投资多谁的方案好我就把项目给谁,建不好的话首先影响你的利润,肯定是你比我还着急还上心还急火攻。哪儿还用我天天像督着孩子作功课一样地围追堵截呢?再一个例子是改造盘锦的东大门。从辽宁一路驱车而来,高速公路,天蓝云白,两旁田野青青,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可是进盘锦时,若遭遇乱线团一样扯不开的堵车,就什么好心情也放飞了。所以盘锦下决心改造这个入门,方案作的很爽很漂亮,预算投资1100万。不待政府拨款,就有商家来申请投资了,好啊,那这1000多万元不是又可以再派用场了么。人要有三个头脑:天生的一个头脑,从书中得来的一个头脑,从生活中得来的一个头脑。契诃夫此番说的,是懂得开发智慧的人。

那天离十盘锦时,发生了一件可乐的事:王本道,市委常委、秘书长,在送行的火车站台上,突然粗脖子红脸地高声宣布道:你们把我的好心情全破坏了!一共宣布了3次。这个你们,是他手下的工作人员,没和车站方面接洽好,贵宾室没有及时打开。这算什么呀,我们一行的作家、艺术家中,虽然真有德高望重者,可本人成分都是劳动人民,谁也没往那里想。可王本道不依不饶了,他认为是怠慢了客人,给盘锦人丢了脸——盘锦人,豪爽,好客,质朴,厚道,率直,接待好朋友时,恨不得倾其所有,恨不得把心掏给你!王本道就是典型这样的一个盘锦人。记得初次见他时,是在一个纯学术的散文研讨会上,当时我还有点儿反感,因为现在的官员散文大有方兴未艾之势,幸乎?不幸乎?没想到他的发言完全改变了我的看法,他的话完全是学术的,论述散文的方的圆的也在行,可圈可点,完全让人觉得他就是我们一样的文人,是我们队伍里的人。我暗暗称奇。后来读到他的散文,相当够水平,同时也完全一派文人气,不仅谴词造句中规中矩,就连写作心态也是老老实实的文人立场,完全不见花腔、官腔,我又暗暗称奇。这次到盘锦是第一次走近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已经认作他是很熟稔的朋友,而且可以像兄长一样信赖。大家皆称他本道,没人叫他的官职,他的反应呢?——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