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那个飘呀飘的,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停靠在铺着落叶的大地上。
又放寒假了。徐文丽接到很多杂志、报纸的约稿,文债太多,她决心爬一个月格子,不回家了。小丁没有家,留下来陪伴徐文丽。
冷雪松苦苦追着徐文丽,趁假期使出他的第五招:诗歌爱好者聚会。
这天黄昏,徐文丽披着棉被写诗,不时跺脚呵手取暖。宿舍不给暖气,太冷了。冷雪松用头盔磕门:“今天腊八节,到我家去吧,一起过节。”徐文丽客气地说:“和你父母不熟悉,不好意思去,谢谢你的好意。”
冷雪松说:“我爸带我妈一起到基地视察去了,家里没人。”徐文丽说:“那就更不能去了。”“放心,我特意找好几个军人大院的朋友到我家一起过节,都骑着摩托,在宿舍门口等着你呢。”“我也不认识他们呀。”“聚一聚不就认识了吗?别怕,肯定不会发生什么‘坐到床上’的事儿。”“倒不是害怕,我对你们的聚会不感兴趣。”“我请的哥们儿是精心挑选的,都有文学细胞,爱好诗歌,是你的崇拜者,央求我好多次了,一定要见见你。算我求你了,给个面子!”徐文丽犹豫了一会儿:“好吧,反正今天也没灵感,就到你家看看。”
一伙青年人骑摩托在大街上疾驶,徐文丽坐在冷雪松的摩托上。摩托队在冷雪松家的独楼前停下了。徐文丽跟着冷雪松等人走进小楼。冷雪松拍着巴掌:“哥们儿,姐妹儿,你们不是一直想见见我们的大诗人吗?今天我请来了!”大伙鼓掌:“欢迎大诗人!”
冷雪松说:“文丽,你是第一次参加我们的聚会,不能草率,咱们吃西餐好吗?”徐文丽说:“客随主便吧。”冷雪松打了个榧子:“OK!”大伙走进厨房,端出一盘盘西餐摆到桌上,围着桌子坐好。冷雪松笑着:“现在时兴吃西餐,都别客气,开干吧!”大伙拿起刀叉熟练地吃起来。徐文丽没吃过西餐,不知如何下手,冷雪松手把手地教徐文丽。
无酒不成席,冷雪松搬来老爸藏的一箱法国红酒,大伙打开瓶塞倒酒。冷雪松给徐文丽倒了满满一大杯,徐文丽说不会喝。冷雪松说这酒度数很低,跟喝汽水没区别。徐文丽按冷雪松所说喝了一口,到嘴里含一会儿,搅动一下舌头,慢慢咽下,感觉还可以。
冷雪松对大伙说:“今天腊八节,大家敞开喝,酒有的是!”一个青年说:“对,为了我们的大诗人光临,大家干一杯!”徐文丽和大伙一起干了杯。大家都喝多了,非常兴奋,跳起了贴面舞。冷雪松搬出三洋双卡录音机,用最大音量放起舞曲,乐曲声轰鸣,徐文丽捂上了耳朵。
男男女女搂得很紧跳贴面舞,徐文丽看得面红耳热,贴墙而立。冷雪松走过来:“文丽,咱俩跳一个。”徐文丽往后退着:“太那个了,不好意思的。”冷雪松说:“也没有什么,玩嘛,别不好意思。”徐文丽说:“敞门敞窗的,让外边的人看到了像什么!”冷雪松动手把窗帘拉上。徐文丽扭捏地和冷雪松跳起了贴面舞。
楼外,两个戴红袖箍的老太太巡逻走来,听到动静,知道准是冷司令老两口不在家,上大学的儿子放假,山猫野兽又找上他了。老太太本来不想管,可是后来看到窗帘挡上了,灯也熄了,怕这伙年轻人把事作大犯了国法,就去派出所报告了。
冷雪松他们贴面舞跳得正尽兴,有人敲门。一个姑娘去开门,几个民警冲进屋子。姑娘一声惊叫,大伙都分开手。民警厉声说:“把灯打开!”灯亮了,冷雪松挺身而出:“你们要干什么?”民警说:“我们还要问你呢,你们在干什么?”冷雪松说:“今天过腊八,我们搞个聚会。”民警冷笑:“这是聚会吗?明明是搞流氓活动!都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青年们被带到派出所,所长问:“谁是主谋?”冷雪松说:“提议跳舞的是我,拉窗帘关灯都是我干的,这事和他们无关,你把他们都放了!”所长让大伙走了。徐文丽惊魂未定,呆呆地站在那里。冷雪松说:“你也走吧,没事,我对他们解释。”徐文丽迟疑着走出派出所。
所长问冷雪松:“你,姓名?”“冷雪松。”“工作单位?”“燕岭师范学院中文系七七级学生。”一个矮个民警对所长耳语几句,所长一拍桌子:“管他是谁的儿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先给我关一宿,明天再处理。”冷雪松被带走了。
所长对矮个子民警说:“明天和他们学校联系一下,这些高干子弟太不像话,社会风气全让他们带坏了,一定严肃处理!”
关押室里,矮个民警对冷雪松说:“现在正打击流氓犯罪,你怎么顶风上?”“我们也没干什么,就是跳跳舞,至于嘛!这个所长我怎么不认识?”“才从部队转业,愣头青一个。”“怎么办?”“给你老爷子打电话,让他来要人。”“我爸到部队去了。”“把电话打到部队。”
冷雪松问:“能让我打吗?”矮个民警说:“我值夜班,所长走了我带你打。这个所长挺招人烦,专门跟你们部队大院的人较劲。听说在部队受过处分,转业降职使用,肚子里有气。”
冷司令接到冷雪松的电话很生气,他正好要回去,就坐吉普车立即连夜赶回北京。
一大早,徐文丽正在写诗。小丁推门进来说:“姐,冷雪松出事了,我一早去溜旱冰,遇见保卫科一个一块玩的,他说一早派出所打来电话,说雪松在家搞流氓聚会,被关押了,要求学校严肃处理!”徐文丽霍地站起来:“事情闹大了,我去看看!”说罢急匆匆走了。
徐文丽到派出所关押室探望冷雪松,她关切地问:“他们拘留了你一夜?”冷雪松说:“不算拘留,是等待处理。”“看来这回咱们都要倒霉了!”“所有的事儿我一个人扛着,你们没事儿。”“这对你不公平,我也参与了,帮你担待点。”“你躲得远远的,别趟浑水!”“有难同当,我不能眼看着你替大家背黑锅!”徐文丽说罢走了。冷雪松看着徐文丽的背影,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看样子有相当温度了!
徐文丽找到所长说:“这事如果说是犯了法,那也不应该让冷雪松一个人顶罪,我也是参与者,跳贴面舞关灯,都是我的提议。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们没干什么坏事,不信你们可以调查。”所长说:“冷雪松说是他的提议,你说是你的,到底是谁?”
徐文丽说:“当然是我!”所长问:“他怎么把责任都揽过去?”“这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他的同学,还是女的,他当然要保护我的。”“我不能听一面之词。”所长对矮个子民警说,“去把冷雪松带来,让他们当面对质!”
不一会儿,矮个子民警带着冷雪松来了。徐文丽和冷雪松对质。冷雪松说:“笑话,在我家搞舞会,你出的什么主意?你见识过那样的舞会吗?”徐文丽说:“我会跳交谊舞的时候,你还拖着鼻涕泡儿在街上打群架呢。你会布鲁斯吗?跳过探戈吗?玩过恰恰吗?华尔兹转得起来吗?不是门缝里看你,就你跳的舞,根本上不了台面!”冷雪松火了:“我跳舞不行?我从小就学跳舞,是我妈请专业老师教的,不是后来因为个子太高,洪常青的角色根本轮不到刘庆棠!”徐文丽撇嘴:“吹吧,就你那体型,熊瞎子似的,整个一个南霸天!”冷雪松说:“玩拉丁舞没几个赶上我的!”徐文丽大笑:“你还玩过拉丁?鬼才相信!玩两下给我看看!”
冷雪松说:“没舞伴儿。”徐文丽说:“我给你对付对付。”冷雪松嘴里哼着《西班牙斗牛士》的旋律,扭腰摆臀,徐文丽扭动腰肢,二人跳起了拉丁,跳得还不错。所里的民警都跑来看光景,竟然鼓起了掌。
所长拍着桌子:“停停停!乌烟瘴气的,这是派出所,不是舞场!”冷雪松停止舞蹈:“你服不服?”徐文丽说:“还行,看样是受过专业训练,以后有机会再切磋一下。”所长吼叫:“叫你们来是切磋舞技的吗?交代问题!”
“交代什么问题呀?”声音洪亮的问话让屋里的人一愣。大家朝门口看去,只见冷司令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警卫员。矮个子民警忙说:“冷司令,您来了!”冷司令板着脸:“敢不来吗?我儿子被你们关起来,他老子肯定也有问题,等候你们的处置呢。”
所长慌了:“司令员,我们没关您的儿子,只不过……”冷司令说:“别说了,情况我都了解,什么大事儿?不就是年轻人聚在一起跳跳舞吗?有什么?”所长说:“他们跳的是脸贴脸的舞。”冷司令说:“贴贴脸天就塌下了?国家就变色了?社会不提供条件让青年人搞正常的娱乐活动,他们自娱自乐不可以?我问你,国家有没有法令不允许青年人搞舞会?”
所长嗫嚅着:“问题是他们贴了脸。”冷司令说:“你怎么对贴脸的事耿耿于怀?挤公交车还贴屁股呢,你们怎么不去管?”所长笑了:“司令员,我们不该管这件事,放人,放人。”
冷司令带着冷雪松和徐文丽一起走出派出所,他看着徐文丽问:“雪松,这姑娘是谁?”“我的同学,就是我说的那个诗人徐文丽。”
冷司令说:“哦,久闻大名,雪松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嗯?你也参加他的舞会了?他是不是向你献殷勤了?小心点,这坏小子交过不少女朋友,没长性,玩两天就散伙,你要是手里没有护手钩就别和他玩打瓜招亲。”徐文丽羞涩地说:“看伯父说的,我们就是普通的同学。”
冷司令说:“你们都是这么说,缠在一起‘扑通扑通’就不普通了,我还不知道!走啊,到我家坐坐?”徐文丽说:“就不麻烦了。”冷司令说:“麻烦什么?我愿意和年轻人聊天,走吧,上车。”冷雪松说:“去吧,他看上的年轻人不多,不去他会生气的。”三人上了吉普车。
到家了,三个人坐在客厅聊天。冷司令说:“雪松,我听你这个同学谈话很有水平,比你强多了,你的书都念腿肚子里去了。”冷雪松笑:“人家是学习委员,还是诗人,当然比我强。”
冷司令说:“以后多和这样的人来往,对你的长进有好处。这就像下棋,和臭棋篓子下,越下越抽抽。”冷雪松说:“文丽,听见没有,我爸的意思是希望你经常来玩。”冷司令说:“对,就是这个意思。好了,你们谈吧,我有点累,去睡一觉。雪松,别让你同学走,晚上我请你们到东来顺吃涮羊肉。”说罢起身走了。
徐文丽说:“雪松,你爸爸真厉害,在派出所的那套嗑儿我闻所未闻。”冷雪松说:“那可不,他在部队有个绰号叫冷铁嘴,‘文革’大辩论,他一张嘴对付满礼堂的红卫兵,荤的素的,马列主义加秦始皇,把大伙说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