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动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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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悲情人之过——动物的哀歌

所谓悲剧,便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苍天造化的、美不胜收的动物”,命运却不幸被人类这种动物紧紧地攥在手心里,不得不听人由命,于是悲歌不绝于耳。韩美林、刘亮程、冯骥才、鲍尔吉·原野、谢罗便臣、胡展奋、从玉华、匡文立、吉姆·威利斯、莽萍、易中天、周国平、张炜、陈染、徐小平、艾未未、葛芮、苏佩芬、杨如雪、韩春旭、杜勇、东东枪、邱宏、同拥军、须一瓜等作者用散文、评论、小说、寓言、故事、自述、博文等形式揭示了人类的残忍与动物的劫运。这些作品从人类对于动物的种种罪行中引发深长的思考——当道德底线被无止境地突破,作为人类的一分子,扪心自问能无愧乎?“我们”,对不起“它们”!

伊甸园中没有屠宰场。

——佚名

生命

韩美林

人活着是为什么,为了那张馋嘴?动物活着是为什么,为了给人类献皮献毛献命?嘴是塞饱了,钱包也鼓了,怎么还填不满人类对大自然那种无休止的索取?难道这就是达尔文讲的“生存斗争”?

如果讲“生存斗争”,大自然一切生物在这种斗争中自然灭绝的话,那么人类的贪欲和疯狂可使这个地球每十五分钟就有一种生物向我们这个小小的地球永远地告别。人!你到底创造了这个世界还是灭绝了这个世界?你可想到,人为的灭绝是自然灭绝的一千倍。

一千倍呀!

世间一切生命,不论是植物、动物、矿物、水、土、山石,它们来到这个世上对无所不能的“万物之灵”——人来说,竟成了生就给人类“服务”的牺牲品。所以,它们的生存也成了毫无意义的喘气、吃饭、喝水,换句话说,成了人类的“后勤部”。

疯狂的砍杀,贪婪的榨取,任何动物都不及人类来得心狠手辣。写这本书本来是给人们带来快乐,但是在创作这些作品时,我必须熟知和热爱这些作品中的主人——动物、植物、人和其他生命……我常常越写越难受,甚至搁笔闭目不能自已!!!

万紫千红、绚丽多彩的植物种群,给这个世界添了无限精彩,可它们只要一滴水、一线阳光就够了,而那些天造的、美不胜收的动物也只要吃饱肚子就再也无所求了。兽中之王的狮子们会让一群群羚羊大胆地在它们身边擦肩而过,狮子们却无动于衷地闭目养神,因为它们吃饱了,多一点都不去沾那个“贪婪”二字。

人呢?

为什么人就是吃饱了,喝足了,住上豪宅,坐上加长加宽的劳斯莱斯,银行里的钱上了多少亿,周围的美女换着班地伺候……谁也想不到这些有“文化”的显贵一声令下,汽车、飞机跟着跑——“打猎去!”

但是,我们也看到没有吃饱,没有喝足,住在土坑里,一生也没穿过一双鞋的人们,他们男女老少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这些人也知道大量捕杀大象、犀牛、老虎和海豹,甚至猴子、天鹅、小鸟、蚂蚁都能“荣幸”地被邀到他们肚子里,他们最大的兴趣也是“打猎去”!

在喀麦隆,面对活泼可爱的猴子,谁能相信成千上万的“猴干”像木材一样堆放在码头上,运到那些熏烤猴子肉的地方!一个小国也这样,想想吧!

……我不能写这些,不然一停笔、一掉泪,这本书就很难再与读者见面了!

这一切的一切,人到底怎样与众不同?很简单,人与其他生物不同的是:他有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器官,这器官看不见也摸不着,那就是“欲壑”。

只要人需要,人就不顾一切地满足需要。知道这个欲壑永远也填不满,他们就无休止地、不择手段地去杀、去剁、去往满里填,谁知道这个器官是无底的?更使你想不到的是,即使不吃、不卖也要疯狂屠杀那些无辜的生命,歇斯底里地对这个美好的世界狂吃狂杀狂泯灭。我在华盛顿看到了那个上世纪初最后一只与人类告别的旅鸽,仅仅五十年三十亿只鸽子被人类毁掉了,开始是吃,后来就杀,杀了喂猪,杀了当肥料,也不让它们活下去……人,你不羞愧吗?

一把火,一个子弹就能毁了人家的种,灭了人家的门,你解的什么恨?可知道它们是多么艰难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生命对一切生物只有一次。不会说话的小草也知道怎么顽强地活下去。在艺术家眼里,一切都是生命,一切都有灵性,一切都知道它们要怎样活下去。

沙漠里有一种生长在热浪沙风里的小草,扎根二十多米也要把那小米绿豆大的花和叶长下去,它们是为了那个“生存”二字。在那样的沙漠里,即使那种方头带刺、一见就起鸡皮疙瘩的毒蛇,你那时想不到的是,它是条“毒蛇”,也想不到去“杀了它”,以解人们对“毒”字之恨,而你想到的是“生存”二字,你佩服的是它们怎么会在这种恶劣的生存条件下生存下来?!见到这种蛇的人,没去杀它,且感到“它不容易”。

为此,善恶、美丑在一定条件下都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我们看到巍然屹立的大树,它挺拔在高高的山巅峻岭上,什么春夏秋冬狂风暴雨,它都是一个英雄一样的伟岸而独立的形象,但是艺术家眼里也可以把它看成一个恶魔,一个霸主,它能把所有的阳光、雨露、水分、土壤都占了个遍,柔弱的小草无立足之地,这样小草成了可怜的、无能为力的、干受欺凌的弱者。不过艺术家又看到,有的小草,尤其是攀缘植物,不但爬上庞然大树,还扎根大树中吸它的营养、缠它的树干,然后又爬到树顶上铺天盖地“一家人”在那里开花结果、生儿育女。而被塑造的大树“英雄”、“栋梁”、“伟人”、“良材”却让不成材的藤科族们吸吮缠绕枯竭而死……

这里有生存斗争,有你死我活,因为它们也想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潇洒、活得有头有脸,这里有人的影子,而没有人的贪婪。

我的作品里绝大部分是动物,它们是人类的朋友,也是生在地球村的邻居,我们人类没有权利把它们毁灭。试想,这个世界上一切动物都消失了,只剩那些尴尬地站着手里抱着一堆钱的人,这世界还有意思吗?

韩美林:生于1936年,山东济南人,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孜孜不倦的艺术实践者和开拓者。其创作涉及广泛,包括绘画、书法、雕塑、陶瓷、染织、剪纸、标志设计乃至写作等等。其艺术风格独到,艺术成就斐然。代表作有:书法作品古文字集录《天书》,巨型城市雕塑《迎风长啸》、《大舜耕田》等,设计作品有中国国际航空公司航徽、奥运吉祥物福娃等,作品集《山花烂漫》、《美林》、《韩美林自选雕塑集》、《韩美林自选绘画集》等,散文集《闲言碎语》、《韩美林自述》、《韩美林散文》等。

当一个人的快乐取决于享有一盅鱼翅、一只鸡腿或一根虎鞭时,快乐的代价是另一个生命。

——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藏传佛教导师)

对不起它们

张炜

传说中,圣人孔子的女婿公冶长懂得鸟语。这会是一种多么非凡的大本领。圣人择婿的标准不会含糊,仅凭懂鸟语这一条来看,公冶长就是一个异常特别的人。关于动物是否有语言有思维,一直是人类极想知道的一个秘密。我们称动物为“它们”,对其既无比地友善又无比地残酷。我们与它们之间的关系真是纠缠不清,一言难尽。在漫长的历史中,我们从它们当中选出了一些代表,如猫和狗等,来与我们做更亲密的接触,来陪伴我们,使我们孤单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生活中的不安也得到了一点缓解。猫与狗的柔顺和勇敢,还有聪慧和忠诚之类,常常让人叹为观止。“它们”是多么浩大繁杂的一个群体,可是仅仅派出了猫与狗这两个使者、两个灵物,就使人类有了无穷无尽的话题,有了无穷无尽的依恋,还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它们以完全不同或似曾相识的风度和姿态,赢得了人类的好奇心和同情心,还有发自内心的爱意。可是人类对于动物的暴虐,也往往集中在这两个生灵身上。有人说到了狗,并从自身的经验和观察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说:“只有人对不起狗,没有狗对不起人。”

多么朴素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一个普遍的实情,一种最真实的人与动物相处的历史。事实真的是这样。生活中有人对动物千疼百爱,视如家人,有的却正好相反。刚刚说到的狗,它们对主人的忠诚始终如一,这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人在特别的境况下却会轻易地伤害它们。它们被伤害甚至是被残害的历史,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有人说得更好,他们认为狗身上充溢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巨大的激情,这种激情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可真是一个谜啊!人只需要注视着它的那双无辜和纯洁的眼睛,就足以引起长久的反思,引起内心里的羞愧。比起它的无私和热情,它的纯粹的激情,老于世故的人倒也显得可悲。

说到动物,齐国东部的人格外爱马。祖居于这个地方的人与骏马的关系太密切了,可以说是与之朝夕相处,相依为命。更不能忘记的是,他们的祖先曾经骑着骏马,穿越了陆沉前的老铁山海峡,在登州海角与东北这片辽阔的地域间跋涉,经历了艰苦卓绝的生活。当他们在胶东半岛上定居下来之后,首先就是培育起天下最漂亮的马群,它们在原野上奔驰的时候,就像大地上流淌的油脂。在他们这儿,如果有哪个人敢于伤害和虐待他的马,那在当地就成为一个为人不齿的家伙。在半岛东部,传统的体面男人必有骏马、宝剑、雄鹰和狗。他们觉得有它们一路追随和相伴,也就温暖和安全了许多。女人则有自己的爱猫。直到今天,上年纪的老婆婆端坐街头,十有八九要怀抱一只美猫。

从天地人三者之间的生存伦理来看,能够与动物产生深刻情感的人,才算得上是健全和自然的人。麻木而残酷地对待周围的其他生命,比如找一切借口杀伐动物和树木的人,其实是一群暴躁的变态者,是被群居生活弄得极不正常的一类,与这样的人相处实际上是很危险的事情。只有人群而没有其他生命的闹市,那不过是一种孤独的群居。现在看,人类正在一天比一天更加走入了这种孤独。

猫和狗挽救人类生命的故事层出不穷,记载中马也多次在战场上搭救了主人。真实的情况是,它们只要与人相处就会产生感情,就会做出各种回报,这方面人们是不会怀疑的。但真正深入和更加厚重的回报,并不是那些具体的事例,不是书上记录和媒体报道中那些动物助人的奇闻,而是其他。动物对人的最大回报,其实就是日常的陪伴与共同的生存。由它们与我们一块儿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看上去许多时候好像彼此并不搭界,显得若即若离,内里却有着深层的联系。我们与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饮用着同样的水源,都一块儿从这个空间里寻找生活下去的资料。它们在日出日落间的奔跑鸣叫和飞翔,还有月下的安息,都证明了这个生存空间的安全、充满活力和生命的正常有序,这就从根本上安慰了我们。如果我们彻底没有了这种安慰,前面说过,那就会是一种大孤单,那样我们人类本身将变得非常危险。当我们与它们切近地接触,与之对视,也就是四目相望的时候,还能感受到来自另一种生命的目光,所谓的心灵之窗。它向我们的这一次敞开决非小事。许多人会想起这样的时刻,因为它的眼睛会给他留下很难忘记的印象。

人类情感麻木的时候才会冰冷无情。他们一旦变成了这样,就会毫无怜悯地杀伐动物。这种杀虐不仅规模大,而且历时长,使用的手段十分残酷。有人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折磨动物,从这种折磨中获取邪恶的快感,并从它们身上获取利益,两手沾满了罪恶。物质欲望覆盖和遮蔽了人性,人就成了最残酷的动物。比如人竟然在活熊身上常年插了导管,以源源不断地取得胆汁;为了得到鲜嫩的肉品,竟丧尽天良地直接从活驴身上选择部位割取。那些现代化养鸡场,则让每只鸡一生固定在不能移动的极小空间,将其当成了工业生产流水线上的一个机械零部件。凡此种种数不胜数,也不忍列举。只是没有人问一句,人类这样干下去,不害怕什么在暗中诅咒我们?

一时难以回答。人们只看到了降临在自身的可怕的灾难,比如恶性疾病和瘟疫的肆虐,还有一瞬间令几十万人丧生的天灾。在这种生命无力抵抗的脆弱面前,人类除了必要的坚强,还需要更多的对于其他生命的怜悯,需要唤回自己麻木的情感。人类或许会于某一个可怕的黑夜,隐隐听到动物们发出的诅咒之声。这诅咒真的是施向人类的。

人类无论愿意与否,事实上都在接受这种诅咒。如此之多的诅咒散布在天地之间,我们人类又怎么会受得了呢?要知道这既不是迷信,也不是超验意义上的假设,而是心的逻辑,是现实中无法回避的一个大问题。它将越来越显赫地摆在我们面前。有人于十多年前提出了一个假设,就是人类如果有一天完全摆脱了食用动物,能否走入全新的完美呢?这个阶段将是空前的文明在发生,无测的灾难也会相应地降到最小。总之,一切都是一个重新开始。这种设想不仅与佛教教义完全吻合,还包含了世俗生活的直接觉悟在里面。

事实上,人在冷漠无情地对待动物的同时,对自身的伤害也是同样惨烈的。这种惨烈由于没有直接感到剧痛,所以也就被忽略了。但它的结果一定会以其他方式复制和散布开来,比如战争和种族迫害、人与人之间骇人听闻的酷刑,这一切都类似于残害动物的一场场复制。原来人性的丧失,就是在这种残害动物的尝试中逐渐完成的。人对动物施暴的过程,也是双手沾上鲜血、耳廓听到嘶喊的过程,这种颜色、这种声音一旦渗入心底就会驻留不去,罪孽感一方面折磨了我们,另一方面又在奇怪地诱惑我们。

我们像孔子的女婿公冶长那样,具备与鸟对话的能力,大概是一种奢望。但是亲近动物,与之发生更多的交流,这种可能却一定是存在的、并不十分困难的。这些事情看似简单,却真的是我们生存中最大的一项幸福工程。

注:本文摘自张炜散文集《芳心似火》第四章。

张炜:著名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万松浦书院院长,第八届茅盾文学奖得主(长篇小说《你在高原》)。1956年出生于山东省龙口市。1975年发表诗,1980年发表小说。迄今为止已发表了1200余万字的作品,在海内外出版了几百部单行本,获奖50余次,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是新时期以来最具代表性的中国实力派作家之一。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等及散文集《芳心似火》等。

草会口渴、鱼会疼痛、羊会流泪、狗会思念……我们人类既然比它们“高级”,那么我们该如何表现我们作为高级动物的“高级”和“文明”?

——陈染(作家)

我们的动物兄弟

陈染

有一些细节常常使我过目不忘,且难以释怀。一个如我这般懂得现实的无奈与残酷的成年人,抓住这类细节不撒手,似乎有矫情之嫌。但是,它确确实实是一种隐痛和矛盾。

让我们体会一下下面这个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