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某种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观,甚至能够像爱他们自己那样去爱其他动物。
——约翰·罗尔斯(美国政治哲学家、伦理学家,
哈佛大学教授)
从爱一只猫做起
庄雅婷
后来我在想,庄小BIU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证明它其实是个人。
就好像它一个没看住就进了厨房,上了灶台。用后腿站起来,打开上面吊柜的门,然后看了看,把两只花的瓷饭碗“咣当”一下扒拉到地上摔个粉碎——它摔光了我所有的玻璃杯以后开始摔饭碗了。其实,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人注意,想叫你陪它玩耍。至于其他被朋友们目击的摔闹钟摔杂志和梳妆台上的所有东西,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我很讨厌用“宠物”这个字眼来形容那些小动物。所以,我家的猫有一个人的名字叫“庄小BIU”。用法国心理社会学家的话说,猫是种具有人性却又高于人性的动物,所以,即使是你豢养了它,那么其实你也是生活在“它的家”里,它完全是家庭成员的重要一部分嘛。对人来说,那些温暖而贴心的小动物,曾经给心灵和生活带来了多大的慰藉啊。我知道,现在对动物的保护越来越引起人们的重视。华南虎、野生老虎都是近期关注的热点,但是就是那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连身边的小动物都不关心,那么再去说什么保护野生老虎,就难免陷入唯价值论的虚伪境地里了。何况,根据民间传说,猫可是老虎的师傅哪,除了没教它上树,其他的地方它们何其相似啊。
猫猫狗狗,在我心里一直是两种很神气的小动物。所谓的通人性,也不光是人类同情心以及甭管什么心的投射,通过我的仔细观察,它们确实是有那么些通的。情人朋友,都要如猫如狗,那才好玩。像狗的时候如胶似漆,你对我好我就一定对你好;像猫的时候个性十足,玩的就是若即若离。所以人家说了,猫猫狗狗充分体现了人类“施”与“受”的两种美好品德——哪怕这是永远不会表露给外人的品德,但是自己知道,它在心里硬硬的还在,那就已经很值得暗爽了。
所以,那只叫庄小BIU的猫在我家里,那是相当的横行霸道加骄奢淫逸。先不说那四种口味的猫粮和五个品牌的猫罐头要轮流换着口味吃了——我一哥儿们曾经怒吼道:你也太惯着丫了吧,我在家有时候还得吃两顿剩饭呢!嗯,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有一点,不过既然不指望它以后好好学习做个好人,那么无限度溺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说小BIU同学曾经挠坏了几件衣服和家具,摔了多少瓶瓶罐罐坛坛碗碗,但是,真的能因此就揍它吗?即使揍了,也没什么用吧。从它身上,我倒是学会了无限宽容与妥协。但是最绝的是,即使这样,庄小BIU的眼神,依然是“就是不服”四个字,假如它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完全不要妄想它会多看你一眼,它会翘着尾巴骄傲地走开去。
可是,一只猫又是多么贴心,你知道它不像狗那么热情和驯服,所以,当它认定主人之后其实也非常之忠心耿耿。换句话,它也对你产生了无限包容——在家里来往的客人里,谁要敢摸它一下必然招致利爪伺候,但是主人我却可以把它按在地上揉它的小肚子,直到它不耐烦地挣扎走开。每天回家的时候,它也会颠颠地跑到门口来迎接,然后兴奋地检查我的手袋;至于半夜里突然有一个温暖的小毛团靠近你的脸,伸出它的爪子来摸摸你然后走开,那简直是太甜蜜了。猫身上的那种气质,就是在告诉你:好吧,我对你其实也是非常依恋的,但是我不会每天都挂在嘴边,别逼我哟。
我是觉得,动物不是我们的宠物,是伙伴。甚至,我怀疑在某个心灵层次上它们还要比我们更高些。所以,庄小BIU在我家已经获得跟我平起平坐的地位。有时我很好奇,我不在家的时候它都在干什么,结果有一次发现,原来它睡在大床的正中间,脑袋还枕在枕头上……很好,它的自我定位很准确。既然它也觉得和我是平等的,那么,我就放心了。
从一只猫开始爱起,你会觉得自己的心肠都变得柔软起来。然后就会注意到,原来马路边、小区的花坛里有那么多流浪的猫猫狗狗。我实在是无法想象要有多硬的心肠才能把那么无辜却又全身心依赖你的毛茸茸们扔出家门。当一只小动物全身心依恋和依赖你的时候,你却抛弃了它,那种场景我几乎不能想象。换了从前,我只是叹息或叹息两声,就继续前行的。现在因为庄小BIU之爱屋及乌,也会买好猫粮蹲下来喂它们。在小区的绿地里,我们搭了临时投食点,还把地下自行车棚的角落里建好了猫窝。其中有一只名叫奶牛的面相憨厚的大胖猫是小区人民的最爱,只要一声呼唤,那只黑白花的大肉球就会四爪腾空而来。这个时候其实我是相当感谢本小区有宽容心的邻居们。把自己搞成收养了二百多只流浪猫的丁奶奶那样相当不值得,虽然我们还会给丁奶奶捐款。可是,我依然幻想着有一天可以买个大院子,专门收养那些流浪的小动物。看着它们甜蜜而无辜地走来走去,在阳光下那种纯粹自然而不拧巴的伸展状态,然后,也就不拧巴了。
庄雅婷:传媒人士。专栏作家。情感专家。曾用名“北京女病人”。对生活中琐碎事物充满好奇,但聪明才智通常用来刻薄一切。除魅高手。灭high王。业余开启民智、专业扫兴。
和神最亲密的人,是在一切生命中没有敌人的人,是对所有生命不施加暴力的人。
——《薄伽梵歌》(印度教经典)
中国猫“咪小弟”赴美留洋记
(美)李津虹
1993年春,先生接到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即将赴美攻读博士学位。到6月初,所有出国手续均已办妥,行期也定好在7月下旬,唯一令老公头疼的是,“咪小弟”怎么办?
“咪小弟”是我们收养的一只纯种中国大公猫。它毛白似雪,肥硕雄壮,但性情温驯儒雅。“小弟”差一点被邻居刘太太扔到北京寒冷的马路上,是我老公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将其收养下来,从那以后,“小弟”对老公表现了“无限忠诚”和万般的依赖,老公对“小弟”也是宠到了溺爱的程度。自从到了我们家,“小弟”一日三餐有鱼虾,老公还想方设法增加“小弟”的营养,如将煮熟的鸡肝捣成泥,拌上米饭、奶粉、虾皮和切细的新鲜蔬菜。当时,美国猫食品开始出现在北京各大合资商场,我们隔几周给“小弟”加上一盘Friskies,作为它的小点心。
“咪小弟”成了我们家的小皇帝,他打碎了家中所有的玻璃花瓶,每次都是老公将碎玻璃一块块捡起,没有一句怨言,最多对“小弟”说:你又犯法了是不是?
“小弟”与老公可谓“父子情深”,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有时先生工作到深夜,“小弟”必陪伴在旁边,睡觉时,“小弟”则和老公共用一个枕头,先生白天下班,“小弟”一听到其脚步声,一定快速冲到门口迎接,生怕晚了半步。老公即将留学美国,“咪小弟”自然成了一块心病。
摆在我们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将“小弟”转送他人。这个选择被我们坚决排除,几十年来,国内年年搞“群众性打狗”运动,打掉了不少国人的爱心,许多人视猫狗为贱物,其生命的价值与草木无异。“小弟”如果在别人家“犯法”,或不接受新的家庭,他的命运就惨了,如果他从新家“出走”也只有死路一条。
第二个选择是,将“小弟”携带去美国。我们主意已定,开始打听中美两国动物出入境的规定,我们首先同中外航空公司联系,最后选择了美国西北航空公司,因为他们同意“小弟”随老公进入客舱,而不是进行李舱。“咪小弟”的机票为九十六美元,但老公的票价比中国民航高出很多。“咪小弟”是我们的第一考虑,票价如何已属次要。
带猫出国的第二大问题,是做动物检疫,北京当时在首都机场和西郊设有两个涉外动物检疫所。7月初,我们带“小弟”去做完了各种检查,领取了检疫合格证书,7月下旬,“小弟”随老公登上了飞往美国的班机。
改革开放以来,几十万大陆青年留学海外,我们恐怕是唯一携猫出国的中国留学生,“小弟”则是第一只随主人留洋的中国猫。由于“小弟”顺利出国,第二年,我又携带另外三只爱猫来到了美国。
“咪小弟”跟随家人在美国不少地方落脚。他和主人在圣路易斯做客一个月,然后到了亚利桑那、科罗拉多和得克萨斯。1998年,结婚八年后,完成了美国大学的学习和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后,我们开始考虑要小孩。怀孕确诊后,正好在美国探亲的父母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的六只大猫应该转送他人。我的母亲是国内顶尖大学的化学教授,按理说一个搞科学的人,不应该受世俗偏见的影响。可她也认为家里的六只大猫,对胎儿是个巨大威胁。知道我老公爱猫胜过爱自己,而且其中的两只大猫还是不远万里从中国带来的,我母亲鼓足勇气,与我老公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试图说服他将猫儿转送他人,哪怕暂时送走几个月也行。
面对我母亲的提议,我老公没有正面拒绝,只是说,宠物对孕妇和胎儿的危害可能被人为地夸大了。在中国大陆,这个被人反复传播的世俗偏见,几乎成了绝对真理。但是,为了不让老人担心,我们特意请教了我的医生,一位当地最负盛名的妇产科大夫。他的回答是:宠物对胎儿的健康没有负面影响。孕妇抱狗和抱猫也没有问题。唯一不要做的,就是不要替宠物收拾屎盆子。他进一步说:“美国57%的家庭有猫,不少家庭既有猫又有狗,可以说这些家庭的孩子绝大多数是健全的。”回家后,我们将医生的话原原本本转告了老人。尽管他们没有说什么,但从表情上看,他们仍有顾虑,甚至可能认为我们在冒天大的风险。
1999年4月,我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儿。产后三天回家,迎接我们的是家中的六只爱猫。他们的神态充满好奇,似乎急于要看看小妹妹什么样。从那以后,他们成了女儿的小伙伴。他们轮着跳进女儿的小摇床,舒舒服服地睡在她的脚下。如果女儿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们中的某个就会睡在沙发的另一头或者沙发的扶手上。在我家,女儿和猫儿同床共枕,是常有的事。她一个人独睡一床,倒是少见。
女儿已经六岁多,既活泼又健康,连感冒都很少得。女儿的智力发展更让我们感到自豪。她学钢琴,新的练习曲弹一遍就能把谱子背下来。她学花样滑冰,一年内连跳三级。女儿不仅身体素质好,悟性更是出众。在刚刚结束的小学学前班,女儿在班上名列前茅。老师们对她的共同评价是:学习能力极强,记忆更是超众。
外孙女的健康成长,打消了姥姥姥爷的顾虑。对我们做父母的来说,家有爱猫,女儿的成长中多了一个许多小朋友没有的家教项目:学习如何和动物相处和关爱它们。我们外出度假,女儿不时要问众猫是否都好。每天放学回家,她对迎上来的猫儿总要亲吻和拥抱。猫儿偶尔不小心抓伤了女儿的皮肉,她也不曾对“犯法”的猫儿动过粗。看到女儿对猫儿表现出的爱心,我时常感到庆幸,怀孕时没有“处理”掉家中的爱猫。
对养宠物的人来说,善始善终有时的确不容易做到。中途将豢养多年的狗和猫转送他人,对这些曾经依附于我们的小生命实在不太公平。家中宠物对胎儿没有危险,应该是科学的结论。当然,我们养狗养猫,也要讲卫生。个人或家居卫生欠佳,即使不养宠物,对孕妇甚至每个家庭成员也是有害的。
那些对宠物不甚了解或存有偏见的人,我们能否将责备的眼光从宠物狗和猫的身上移开。我们早一天将强加在他们背上的黑锅摘下来,我们则能留心真正有害健康的诱因,比如蔬菜是否有超标的农药残留、空气是否严重污染、饮水是否含有害物质、装修的新居是否含剧毒涂料等等。
我们虽不应把宠物当做财产,因为他们是有情感和有疼痛感觉的生命。但,家中的宠物可以是重要的财富,他们能够帮助我们将我们的小孩教育成有爱心、有同情心和有责任心的人。
后记:“小弟”于2005年3月因肾衰竭在主人的怀里和泪眼的注视中安乐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小弟”已成了一盒骨灰,在家里的书房里,在一家大小的心窝里。
李津虹:动物保护热心人士。90年代初留学美国,长期关注和帮助流浪动物,关心中国动物保护事业。现任职美国大通银行。文中提到的“先生”现为美国国际人道对待动物协会中国政策顾问。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庄子·齐物论》
过年三记之散步
李娟
我在腊月二十九晚上回到家。大年三十我们大扫除了一通,晚上我们边吃年夜饭,边商量明天怎么过年。后来妈妈想出一个主意来,她说:“我们一大早来,穿得厚厚的,暖暖和和的,把家里的三条狗也带上,一起穿过村子进入荒原,一直向南面走,直到走累了为止。”她还说:“这一次要去到最远的——远得从未去过的地方看看。”我们都是喜欢散步的。
于是,大年初一早上,我们吃得饱饱的上路了。最近几天天气非常暖和,清晨一丝微风也没有,天空明净地向前方的地平线倾斜。远远的积雪的沙丘上,牛群缓缓向沙漠腹心移动,红色衣裙的放牛人孤独地走在回村的途中。
除此之外,视野中空空荡荡,大地微微起伏。
十七岁的大狗阿黄已经很老很老了,皮松肉懒的,牙齿缺了好几颗,其他的也断的断,烂的烂,没一颗好牙。狗最爱的骨头它是嚼不动的,只能吃馍馍剩菜。阿黄是我今年回家看到的家里的新成员。原来的大狗琼瑶死了。
阿黄原先是邻居家的狗,后来邻居搬家,嫌它太老了就不要它了。于是我们就把它带回了家。它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整天趴在墙根下晒太阳,叫它三声才爱理不理地横你一眼。但一出了门就立刻变了样,精神抖擞,远远甩开赛虎和赛虎的狗宝宝小蛋蛋,从东边跑到西边远远的地方,再从西边跑向远远的东边。一会儿逮着野兔子狂追,一会儿红柳丛中拼命扒土,一刻也静不下来。总是跑着跑着就跑到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急得赛虎和蛋蛋四处找它。
有好几次半天也没见它出现,我们便加快脚步,一边四面寻找一边大声呼喊。结果喊到筋疲力尽时,它却幽灵一样从背后冒了出来。
小狗蛋蛋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一路上兴奋又紧张。我想它是崇拜阿黄的,看上去它极想跟着阿黄乱跑,却又不敢远离我们。于是不停地在我们和远远的阿黄之间来回奔波。结果,它一个人走的路估计比我们四个加起来走的路还要多。
赛虎已经是妈妈了,非常懂事,一点也不乱跑,大部分时间跟在我们脚边一步一步地走。偶尔去追赶一下蛋蛋,有时也会去找阿黄。但阿黄总是好凶,龇牙咧嘴的,不许它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