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恶劣季节里,虽然大家非常小心地照顾着羊群,及时发现了许多生病的羊并帮它们医治,但还是免不了让一些母亲失去孩子,一些孩子失去母亲。当羊群回来,又少了一只大羊的时候,扎克拜妈妈就牵着它的羊宝宝四处寻找。旷野中,小羊凄惨悠长地咩叫着,大羊听到的话一定会心碎的。但如果那时大羊已经静悄悄地在这原野中的某个角落死去,它就再也不会悲伤心碎了。小羊也会很快忘记一切,埋首于新牧场的青草丛中,头也不抬,像被深深满足了一切的愿望。
我总是嘲笑家里养了群熊猫。来到塔门尔图,看到努儿兰家的羊群后更乐了——努儿兰家养了群斑马。我家黑白花羊的纹路是团状的,而他家是条状的。
我在那群斑马中找了半天,总算发现一只皮毛单纯的漆黑小羊了。但仔细再看,很惊吓地发现那只小羊是畸形羊,腰部严重扭曲,脊椎呈“S”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费力地跟着羊妈妈。难道羊也会有小儿麻痹症吗?真可怜……卡西说它一生下来就是那样的。
一天赶完羊后,我们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往家走。经过大羊群时,突然扎克拜妈妈说:“看!耳朵没有!”我顺着她指的地方一看,果然有一只羊没有耳朵,秃脑袋一个。我大吃一惊,连忙问:“怎么回事?长虫子了?剪掉了?”大家说不是。又问:“太冷了,冻掉的?”大家都笑了,说又不是酒鬼。
卡西帕想告诉我它天生就没耳朵,却不会说“从来”这个词(那段时间她坚持以汉话和我交流),便如是说:“它嘛,在妈妈肚子里嘛,就是这样的!”
斯马胡力说,因为没有耳朵,它的耳朵眼里老是发炎、流脓水。于是整天偏着头在石头上蹭啊蹭,像斑马一样。
羊的生命是低暗、沉默的,敏感又忍耐的。不知它们在不在意自己的与众不同,会不会因此暗生自卑和无望呢?然而,这世上所有的,一出世就承受着缺憾的生命们,在终日忍受疼痛之外,仍然也需要体会完整的、具幸福感的成长过程。这些有着艰难生命的羊,每天不也同样地充满了希望,同样跟着大家四处跋涉,寻找青草,急切地争吃盐粒吗?它们一次又一次忘了自己的病痛,忘了自己更容易死去。因此,羊的生命又是纯洁、坚强的。
嗯,仔细观察的话,羊群里奇怪的羊很多。比方说,山羊的角又直又尖,都是很漂亮很气派的。可却有一只山羊的角像某些绵羊那样,一圈一圈盘曲着冲后脑勺下方生长,山羊怎么会有绵羊的角呢?我初步认定它是……混血儿?……
还有一只山羊也与众不同,两只角交叉呈X形长着。难道小时候和高手顶架顶歪了?卡西帕说,这也是天生的。
我们还有一只羊,一只角朝前长,一只角朝后长。这大约也是天生的。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劝君莫打枝头鸟,子在巢中盼母归。
——唐·白居易《鸟》
乌鸦姑娘
海若
小姑娘沙丫生下来不久就得了小儿麻痹症,不能走路了。沙丫的家周围方圆十几里沙地上,只住着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他们都是人工草场林场招募来的治沙工人,沙丫的爹妈每天要走到十里地外的生态实验地去种草种树。
比起旁的种草人家,沙丫家幸运的是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方圆十多里,沙地上也就这么棵树。白天,沙丫的爹妈出门的时候,把沙丫放进一个倒扣过来的箩筐里,那箩筐的底部编制的时候特意留了一个洞,拴进一块木板,好让沙丫坐在里面,半个身子露在箩筐外面,再用一根绳子系在树干上拴住箩筐。他们每天给沙丫留下一些干粮做午饭,有时候是一个干馍,有时候是一张烙饼,再就是一小瓶矿泉水。
沙丫一直不怎么会说话,但凭着她对声音有反应,嘴里从小就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爹妈知道她不聋也不哑,是因为常日里没人和她说话才这样的,可后来,他们总是听她憋着喉咙发出老腔老调的“呀——呀——”的声音,沙丫妈说,坏了,这孩子怎么学会了老鸹子叫呀?
种草的人都劝这对夫妇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沙丫她妈就又怀孕了。头三个月里,她没大去种草,守在家里自己下些面疙瘩,好让肚子里的娃儿有营养。本来想着这几个月里,苦命的沙丫跟着娘好吃上些热汤面,却不曾想到,沙丫不吃面疙瘩,沙丫还是要啃干馍。
没哪个娃儿不知道,漂着蛋花、撒上野葱的热汤面比干馍好吃。沙丫妈守在家里的第一天给沙丫端上热汤面,她就在大树下吃了,树上一只乌鸦呀的一声飞下来,落在沙丫的肩膀上,沙丫端起碗,把半碗热汤面送到乌鸦的嘴边,乌鸦歪了一下脑袋,呀的一声又飞回了树上。沙丫不再吃了,对着树上叫:“呀——呀——……”树上的那只乌鸦也回应她:“呀——呀——……”一直对叫到沙丫叫累了,上半身伏在箩筐上睡着了。
第二天,沙丫不肯吃热汤面了,她要馍。干馍一到手,沙丫就对着树上唤:“呀——呀——”,那只乌鸦扑簌簌飞了下来,落在沙丫的膀子上,沙丫掰开干馍,自己咬一口,乌鸦啄一口,两个小东西不一会儿就把一个干馍吃得渣都不剩,那些吃掉下来的馍渣都被乌鸦啄干净了。吃完以后,乌鸦还是舍不得离开,沙丫打开矿泉水瓶子,把水倒在瓶盖上给乌鸦喝,半瓶水下去,乌鸦喝足了,呀的一声朝远方飞去。
这一切都被沙丫妈看见了,可怜女儿只能和乌鸦做伴,难怪五岁了都不会叫娘!她还纳闷那只乌鸦吃饱喝足了咋不回到树上去,却是飞走了。是不是自己躲在窗口偷着看的时候惊动了它?它还会飞回来吗?沙丫妈这会儿多希望它还能再飞回来呀!可怜的沙丫只能和乌鸦做朋友,沙丫自己并不觉得,她觉得她和乌鸦在一起很愉快。要是没了乌鸦,沙丫才是真的可怜呢!
傍晚的时候,乌鸦回来了,沙丫迎着大漠天边金红色的又大又圆的落日向着远处飞回来的乌鸦大笑着伸出了一双小手,乌鸦飞落在她的手上,张口吐出了一团绿色的东西,接着又飞到了沙丫的肩膀上,沙丫妈见女儿把那团乌鸦吐出的东西往嘴里放,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抢到手上,天哪!那含着乌鸦唾液的东西竟是些半死不活的青虫和草籽!
丫头,这些东西怎么能吃呀!沙丫妈大叫起来!一甩手把这些东西扔到地上,乌鸦吓得飞回到树上,沙丫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不久,沙丫的弟弟沙娃出生了,他们一家要搬到长出了人工新草地和人工林的地方去落户,那里有希望小学,沙丫也该上学了。
沙地的邻居说,他们一家人那天坐着骡子拉的大平板车,带着不多的家什走的,树上的那只乌鸦跟着骡子车飞着送出去很远很远,再也没见它飞回来。
海若:原名汤海若,女,1954年生于南京。曾在工厂工作。1983年南京晓庄师范毕业,1986年江苏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学专科毕业。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助理研究调研员。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共发表过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诗歌、文学评论计百万余字。著有绿色纪实文学作品集《家在青山绿水间》;代表作有:中篇小说《上世纪的恋情》,报告文学《大漠沙魂》等,文学评论《玉秧·活生生地演示〈1984〉》等。
任何对安拉的造物慈善的人,就是对他自己的慈善。
——默罕默德(伊斯兰教创始人)
猫有猫的方向
(美)阿尔·图尔陶
张霄峰译
我小时候喜欢猫,喜欢所有的猫。
但是有一个问题,猫们都憎恨我。它们一看见我,听见我的声音,就跑掉了。那时我七岁。
我对心理学很有兴趣,于是决定研究自己和猫之间的问题。一天,我正站在起居室里,家中那只最老的猫漫步走入,一直走到我面前。我抱起它,踱了一会儿,便把它放到沙发上。
霎时间它像是生气了,把我吓了一跳。它甩着尾巴发着无名火。过了一会儿,它跃下沙发,坐到地上,依然怒气未消。接着它走出房间,原路返回,回到了前厅,仍然是气呼呼的样子。
它走到门口,坐下,依然生着气。后来它沿着原路,再次走到起居室,一直走到刚才我抱起它的地方,坐了下来。现在看起来它不再生气了,换上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它坐了约一分钟,困惑地四下张望。最后它突然起来,向我抱起它时它正要去的那个方向走去。现在,它看起来心平气和,目标明确。
我吃惊了,这是怎么回事?作为“心理学家”,我得出一个结论:老猫做事是有计划的。它一觉醒来,肚子饿了,知道厨房有食物,于是它出发了。“通往厨房的门关着,没关系,穿过起居室,从餐厅也可以进厨房。谢楠站在起居室,噢,没问题。她把我抱起来,抚摩我,好的。然后她把我放到沙发上干什么呢?唉,该死,让我想想。如果回到那儿也许会想起来。啊,对了,我要去吃饭!哈哈,那么去吧。”这是它的心理活动。
“猫做事也有计划。”我思索着,“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果我抱起它们,爱抚它们,然后把它们放回原先的位置,也许它们会更喜欢我。”
于是我养成一个习惯,把猫抱起来时,记住它们要去的方向,过后再把它们放回原地,朝向原先的方向。你知道这为什么会成为我的习惯吗?因为这很管用。后来,家里所有的猫都喜欢我。
记得,无论谁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方向,即使是一只猫。只有对他人的选择和方向给予足够的理解和尊重,我们才能赢得他人的喜爱。
另外,要像一只猫一样坚持自己的方向,也许你的路更难走一些,但毕竟你会看到更多风景。有更多不一样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