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
扶着李玄霸一路逃出牢房。
也幸好那个李元吉不知是太过吃惊,还是因为忽然间良心发现了,竟然没有出声叫唤。牢房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很容易就被李玄霸解决了,但就当我们要逃出齐王府的后院时,李玄霸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他连连受伤,又失血过多,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玄霸,我背你走。”
我焦急万分,搀扶着他冰冷的身躯,就想把他负到背上。
李玄霸却朝我轻摇了摇头。
“潇,你一个人很容易逃出去。”
我紧紧咬住下唇,“三少爷,我不要忘记了,我有夜盲症,在夜里根本认不清方向。没有你带路,我可能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李玄霸黯沉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之意,他轻咳了两声,然后反握住了我的手。
“好,我们一起走。”
他强撑着想再度站起,喉间忽然一甜,竟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
“玄霸——”我心痛地为他拭去唇角的血渍,“你撑着点,我们马上就出去找大夫。”
“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大夫,你们要不要先找看一看?”
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语调,几乎像雷电一样劈中了我。
我浑身一颤,转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黑暗里,那一袭蓝衫几乎融入了黑夜之中,但脸上那灿如星子的眼眸、唇边那带着三分玩世不恭,七分慵懒的笑容,却如此得夺目。
颜清。
竟然是颜清?!
泪水,在那一刹那,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
“我可不是鬼。”颜清走到我们面前,淡淡一笑,“潇潇,你可别被我吓哭了。”
“你这个大笨蛋神医,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没死!
他真的没死!
“我若不装死,又怎有机会救出你们?”颜清轻轻一叹。
激动与欣喜交加,我无法分清此刻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但泪水却依旧止不住。
“你又让她哭了。”身旁的李玄霸忽然淡淡冒出了一句。
颜清撇撇唇,“她也只为我哭这一两次了,这样你还要吃醋吗?”
李玄霸微微别开了眼,“只是不想你再让她哭一次。”
颜清的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却是一闪即逝,我正想追问,却见颜清朝我摆了摆手。
一队巡逻士兵正朝这里走来,我们连忙藏到后院的拐角处。
淡淡的月光下,我看着颜清的背影。如果不是他背后衣料上渗出的那一大块血渍出卖了他,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外,我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妥。
我心里一揪。李建成那一箭射得极深,他又怎会没事呢?可他却带着这样重的伤来救我们。
等那队士兵过去了,颜清转过身,对我们淡淡一笑。
“现在正是走的好时机,看来王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你们逃走了。”
我正想告诉他其实李元吉是知道的,就见颜清忽然步履一颠,扶住了墙头。
“颜清——”
我一惊,正想扶住他。
他摇了摇头,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微笑,“没事,只是伤口有点痛。我虽然没死,但受得那一箭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眼眶一热,别开了眼。
看见李玄霸正轻靠着石墙,沉默地注视着颜清。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李玄霸眼神透露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哀伤。
我们终于成功逃出了齐王府。
在路上的时候,颜清忽然又颠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我发现他的手好冷。
一路急奔到郊外,当颜清带我走到一间破庙的时候,李玄霸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我吓得魂飞魄散,扶着他躺在干草堆里。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唇色淡青,微微蹙着眉尖,额际上更是布满了细汗。
“来,快把药给他吃了,然后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颜清递给我一堆药物和纱布,然后便一个人走到门口坐下,轻靠着门沿。
月光下,我瞧见了他满脸的倦色。
这两个男人都是因为我而受伤的,现在我应该振作起来,绝不能慌乱。
细心地将李玄霸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喂他吃下了药,原本处于半昏迷状况下的李玄霸终于睁开了眼。
“潇,去看看他。”
李玄霸轻轻地开口,目光却是望向门口的颜清。
我捕捉到了他眼里无法掩饰的关切。
这是李玄霸第一次主动关心颜清。
“嗯。你好好休息。”我解下身上的皮裘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走到颜清身旁坐下。
“大神医,你可不要死撑啊!”
他的脸色并不比玄霸好多少,但原本就明亮的双眸此刻竟异样的精神,就好像随时会放出光彩一般。
“潇潇,你不要忘记了,我可是江湖第一神医。”
颜清微侧过头,朝我淡淡地微笑。
“可是你的样子很令人担心。”我毫不掩饰眼底的忧虑,深深望进他的眼里,“你和玄霸,我都希望好好的,我不要再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他唇角一挑,又流露出那几分玩世不恭与慵懒,“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把我和他并列放在同一个位置了?”
“你们本在同一个位置。”我很认真地回答,“玄霸是我最爱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两个人本来就是一样重要的。”
颜清坐在那里深深凝视了我半晌,我看见那双眸子里掠过无数种情绪,有悲有喜,“潇潇,你说我听了你这话,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他似乎想笑,却微微蹙眉,掩唇轻咳了两声,我眼尖地捕捉到他眼底掠过的那丝倦意。
“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我不放心,正想强摆过他的肩,颜清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眸光黑得几乎看不见底,但我却读到了那双眼眸中所藏的不舍和眷恋。
“潇潇,你是在担心我吗?”
颜清忽然一笑,竟是那一脸惯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都这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吗?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的伤——”
他轻咳了两声,“你好不容易担心我了,那我就要好好享受一下。也许——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什么叫以后没机会了?”我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我是说——”他笑了笑,忽然伸手轻弹了弹我鼻子,温柔而又宠溺,“你不要老是这么瞎紧张。等玄霸好一些之后,你先带他离开长安。刚才我给你的那些药,足够玄霸吃一阵子了,只要他好好休养,过不了多久,他会慢慢恢复的。”
“那你呢?”我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老觉得他在交代什么?
“我?”他挑了挑眉,半开玩笑,“你难道还要三人行吗?就算你同意,玄霸也不会同意的。”
说着,他看了眼躺在干草上的李玄霸。
我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个吗?”
“我是说——”颜清忽然微微一蹙眉,再度掩唇咳嗽起来,但这一咳竟没能停下来,我惊骇地看见他掩唇的指间隐隐渗着鲜红的颜色。
“颜清——”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摊开了来。
他满手都是血,就连唇边还残留着来不及拭去的血渍。
“你——你的伤——”
我颤抖着声,摆过他的肩头,赫然发现,他的背后早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的伤口早已崩裂了,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靠在门沿……我的心一阵刺痛。
“颜清,你这个骗子——”我紧掩住唇,可行忍住几乎夺目而出的泪水。
“潇,能不能借我靠一下?你的怀抱总是让李玄霸靠,总有一次——总有一次要轮到我吧?”他的声音很虚弱,却依旧带着笑。
我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切割一般,一刀接着一刀,好痛好痛。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大夫。”我轻轻地将他拥进了怀里,让他靠好。
“潇,原来你这么香。”颜清用力嗅了嗅,然后满足地闭上眼,“难怪李玄霸一受伤老是靠在你的怀里。”
“你这个色神医,难道你这一生中就没有正经的时候吗?”我哽咽着,努力地以最平静最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话。
“怎会没有呢?”颜清笑了,很轻很淡的笑容,“现在就这样让我躺在你怀里说话,我会说出很正经——很正经的话。”
他依旧半开着玩笑,他不想让悲痛淹没我,即使到这一刻,他还是想用他的方法,让我开心,让我笑。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你要靠多久就靠多久,一会等你好一些,我们一起离开长安。”
天幕上的月儿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天地间的寒意一下子浓重起来。
“就要下雪了吧?”颜清忽然睁开了眼,看着庙外那沉沉的夜色。
“嗯。”我点头。
“潇,我已经没有力气走了。所以,我们也无法三人行了。”他的声音很虚弱,“李建成的箭上带着剧毒——”他说着又轻声咳起来,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我——我解不了那个毒性——”
“你是神医,你怎么可能解不了?你是江湖第一神医,不是吗?”
我平静地问着他,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太迟了啊!”颜清在我怀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如果——如果我跑去解毒了——玄霸可能就已经撑不住了——而你——你可能就已经成了李元吉的小妾——那样的话,我会杀了我自己的——”
原来……他是为了救我们,才延误了解毒的时机。
我的心犹如万箭穿心,痛彻心肺,几乎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神医——最笨的——”我已经泣不成声了,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颜清,如果你就这样离开我们,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泪水一滴滴地滑落,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泪。
“潇潇,如果——如果我比玄霸早一点遇上你——你会爱上我吗?”他唇边的笑容是那样的令人心痛。
我紧咬着唇,死命地点头,泪如雨下。
颜清忽然微微侧过头,看向我的身后,“玄霸,你听到了吗?其实——其实我就输在……我比你晚遇到潇潇——”
我泪水迷蒙地回过头,就看见李玄霸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正单手支撑着墙,微微喘息着。
“如果你真觉得只输在时间问题,那你就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颜清笑了笑,“玄霸,你应该——应该早点跟我说这句话——”不知弄痛了什么,他忽然闷哼了一声,紧紧蹙起了双眉。
“现在说也不迟。”李玄霸轻靠着墙,平静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伤痛,“颜清,如果你就这样放弃了,我不会再当你是我朋友。”
颜清唇角一弯,“原来——你还当我是朋友——”
“一直都是。”李玄霸淡淡地道。
“玄霸,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颜清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他将目光调回到我身上,那双如星子般的眼眸写满了不舍的眷恋。
“潇,如果可以——”他轻轻靠在我的怀里,声音里疲倦而虚弱,唇角却带着惯有的微笑,“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我是不会把你让给玄霸的——可惜——阎王爷不许我跟玄霸争了——真是一件令人很遗憾的事——”
外面,忽然间下起了大雪。
那细细密密的雪,瞬间就把整个世界埋葬在了苍茫的白色里。
颜清的声音也渐渐被风雪淹没了。
再也……听不见了……
我抱着颜清冰冷的身体失声痛哭。
“颜清——颜清——如果我没有闯到这个时空,你就不会死了,对吗?”
“是我害了你!”
“是我害了你啊!”
悲痛、绝望、伤心……各种情绪在胸膛里交织冲撞着,我几乎无法呼吸。
轻轻地,一双冰冷的手拥住了我的双肩,我泪眼迷蒙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真正害死他的人,是我。”
李玄霸眼底布满了伤痛。
“潇,也许,四年前你根本不应该救我。”
……
在这个雪夜,我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朋友知己。
但也同样在这个雪夜,我和玄霸之间就筑起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们埋葬了颜清,连夜出了长安,朝柏壁出发。
无论怎样悲痛,怎样伤心,我们都必须振作起精神告诉李世民这个消息。
玄霸身上有伤,一路上又是战事不断,我们停停走走,到了柏壁附近的夏县时已是十二月底了。
虽快到新年了,但各方战事吃紧,各州县又哪里有半点喜庆过年的模样?
此时夏县还是刘武周的地盘,我和李玄霸为了小心起见,便在郊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准备露宿一晚,第二天再起个大早赶往柏壁。
颜清的死一直是我们之间的一根刺,我们彼此都不愿再提及。
只是忽然之间,我感觉玄霸与我又生疏了许多,好像又回过了两年前,那个时候,他为了躲开我,对我也是这般冷漠。
我知道,他并不比我好过多少。
我觉得这个冬季似乎太过漫长了,漫长到把所有的人都困在了死寂的寒冷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
也许,是老天错了吧?它错在让我穿越到这个时空。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所有的一切会沿着历史所注定的轨道前行吧?
但如今,颜清死了。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矛盾已到了不可激化的地步,而李元吉也因为晋阳事件,对李世民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这到底是历史注定的原因,还是历史注定的结局,我也无法分清了。
已经公元620年了,距离玄武门之变还有六年的时间,到了那个时候,玄霸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我微微转过头,李玄霸就坐靠在我身边不远的一棵梅树下,正出神地凝望着那遥远而黑沉的天际。
依旧是那一身雪白,一身寂寞,一身空灵。
我的心,在猛然间紧紧揪起。
其实,这个时候最为难过伤心的人是他吧?李建成的狠心、李元吉的控诉与不谅解,还有颜清的死……当所有的重担都压上他的肩头时,无论他如何坚强,如何从容面对,他也会有崩溃的一天。
我从包袱里拿出颜清留下的药,默默地走过去。
“先把药吃了吧!”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接过了药,一口就吞了下去。
“要不要水啊?”我看着他就那样吞药,不由皱起了眉。
“不需要。”他淡淡地拒绝了。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主动靠上他的肩。
“玄霸,我们不要再困住自己了,好吗?”
李玄霸微微垂下了眼帘。
“颜清一定不希望看见我们这样——”想起颜清,我的眼前不由又模糊了,“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能不能跟我说?我不希望你把所有的伤心都藏在心里——”
李玄霸忽然伸出手,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痕,他的指间并不温暖,一片骇人的冰冷。
我紧抓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揉着。
“元吉从小就不得娘亲宠爱。我知道,当时所有的人都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他轻靠着树背,仰望苍穹,心神似乎回到了很久远以前的记忆里。
“元吉其实很怕寂寞。小小年纪的他,总是费力地去讨好每一个人。因为他觉得只要大家觉得他乖巧,就一定会喜欢他,特别是娘亲。每年他都费尽了心思,为娘亲准备生日礼物,可惜,娘亲的反应总是很冷淡。而每年他的生日,娘亲也总是刻意忽略了。”
“在元吉六岁生日的前一天,他忽然跑过来找我,要我帮他一个忙。他说,他希望我能帮他说说好话,让娘亲陪他度过一个生日。”
“他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而已。”
“我答应他了,并且保证我一定会让全家人都陪他渡过这一个生日。”
李玄霸说到这里,唇角微微牵起了一抹自嘲。
“可是我的身体不争气,在那一夜我又陷入了高烧昏迷,全家人都围在我的床前,把元吉一个人丢在了冰冷的黑暗里。等我完全清醒,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从那一天后,元吉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而他也变得越来越孤僻,甚至动不动就成发脾气。娘亲和他之间的关系也越发淡漠疏离。直至娘亲死的那一天,元吉也只是冷冷地站在棺前,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流一滴泪。”
“别人都说他冷血,说他不孝顺。其实我知道,他的内心也很痛苦。只是——只是他从来不跟任何人提及——”
我沉沉一叹。
玄霸是极其心疼李元吉吧?所以李元吉无论如何伤害他,他从来都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反而是费尽心力,想让李元吉改好。
“玄霸,这些事并不是你的错。”
我依偎进他的怀里,想分给他一些温暖。
“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太辛苦。”
李玄霸轻抚着我的长发,“潇,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抬起头,“为了自己啊!”我回答得理所当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活,而生活奔波,为吃饭奔波,为事业奔波——不过,人活得还真是累呢。”
我笑了笑,越发依偎得他紧了。
“不过,虽然活得累,虽然有时会很不开心。但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很多开心的事,遇到一些让自己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人,这样想想,便又觉得人生值了。”
“潇,你真是乐观。”李玄霸轻轻一叹,也主动揽过了我的肩。
“我要是不乐观,刚来这个时空的时候,我不就已经哭死了吗?”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复又亲密了些,我心中暗暗升起了一丝欣喜,随手把玩着挂在他胸前的挂饰,我暗笑,“知不知道啊,当时你可是傲慢嚣张得很,似乎不整死我就不甘心啊,我只好每天对着这个挂饰垂泪到天明。”
李玄霸不由莞尔,却没反驳我什么。
“潇——”他顿了顿,终于又接了下去。
“我很庆幸,能遇上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动听温柔的话,我满心的喜悦,满心的幸福,几乎让我飘上了云端。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啊?”我再度腻进他的怀里,“李玄霸,你可听好了,我要你用一生来报答。”
黑夜渐渐降临,也同时带来了一片宁静。
我点燃了篝火,驱散了一些四周的寒意。
严冬就要过去了,当春天到来的时候,万物也都会在温暖中重生。
那我和玄霸呢?
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一个温暖的结局吗?
清晨淡而温暖的阳光顽皮地投射在我脸上,惊醒了我一夜好梦。
我睁开了眼,发现今天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四周还满是苍茫的白色,却已让人微微感到了一些暖意。
微侧过头,发现李玄霸靠着树背还在熟睡。
他的睡颜很安详,很平静,眉端也不再时刻紧蹙。这是最近这一段日以来,他睡得最为平静安心的一次吧?但唯一让人心痛的是,他的脸色还是微显苍白了些,就连密长的眼睫底下,也映着淡淡的青影。
到了柏壁,我一定让李世民把他绑在床上,哪里也不准去了。
正思量间,林中忽然传来了异响,我还未回头探个究竟,就见原本沉睡的李玄霸蓦地睁开了眼,黑玉般的眼底一片警惕清寒。
“玄——”
我正想出声,却被他紧拉住了手。
“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他站了起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这个男人……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
林中,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人影慌张地逃窜而出,就像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杀他一般。
我定睛一看,见那男子竟是一身军士打扮,虽是一身落魄,但隐约可以看出那是唐军的军服。
我不由悄悄看了眼李玄霸。他的眼底一片冷凝之色,手中的长剑已握紧了几分。
“刘世让,看你还往哪里跑?”
林里忽又传来了呼喝之声,几道人影紧跟着那一身狼狈的男子疾追而来。
那些人也是一身军士服装,但看起来却像是刘武周的人。
刚才从林里冲出的男子显然已是筋疲力尽,还没冲出林子几步,便一跤跌到了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顿时,几把明晃晃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而去。
“叮”的一声,一把长剑斜空刺出,挡住了那几把大刀的攻势。
李玄霸已经出手了。
趁那些人怔忡之际,他闪电般地拉起那男子,再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便已将那几名军官手中的大刀打落。三两下便将他们打得倒地不起。
我跑过去,接过李玄霸手中的那名早已昏迷过去的男子。
他脸色惨白,一身都是伤。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李玄霸一剑架在一名军官的脖颈上,冷冷地问。
“我——我们是刘武周的人。”
我们果然没猜错。
“你们为什么要追杀这个人?”
“他是我们的逃犯。”那军官战战兢兢地答道,“尉迟将军要我们把他抓回去。”
“尉迟将军?”我双目顿时一亮,“你们所说的尉迟将军是不是就是尉迟敬德?”
“是,正是尉迟敬德。”
李玄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质疑我莫名的兴奋。
我朝他吐了吐舌。其实也不能怪我兴奋啊,尉迟敬德可是李世民手下的二十五员虎将之一,不知救过李世民多少次性命。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英勇过人的尉迟将军似乎还是跟李世民是敌对的。
“大侠饶过小的们吧,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李玄霸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长剑一撤,收剑回鞘。
那些人顿时没命地逃回林子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将那男子扶回树下,为他处理一身的伤口,幸好我们手上还有颜清有留下的药。
没过多久,那男子便醒了。
“你醒啦?”
“你们——”见他的眼中满是戒备之色,我朝他笑了笑,“你放心,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男子往四周看了眼,不见追杀他的人,不禁脸露迷惑。
“我们把那些人打跑了。”
我一边跟他解释,一边扶着他起来。
“你是唐军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落单被刘武周的追杀?”
那男子见我们没有恶意,这才稍稍现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在下刘世让,是唐军右翼行军总管。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唐军右翼?”李玄霸微一沉吟,“你是永安王李孝基的手下?”
“正是。”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永安王现在又在哪里?”
刘世让沉痛一叹,“永安王爷已经——已经被刘武周杀了——”
我和李玄霸不由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次永安王李孝基原本奉命攻打夏县,但误信谗言失了先机,结果被尉迟敬德大败。唐军五大将被俘,永安王试图逃走,却被刘武周给杀害了。
这次被俘的五名大将里,有一个叫孤独怀恩的家伙。他是李渊的表弟,他早有谋反之心,永安王就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谗言才会导致全军覆没。
后来李世民拦截尉迟敬德,打了一场漂亮的美良川之战,孤独怀恩便趁乱逃了出来。但李渊不但没有责罚他,甚至还派兵让他攻打蒲坂。
如今蒲坂已经被唐军攻下,李渊大喜之际,想亲自前去蒲坂慰问一干将领。但李渊却不知道,在蒲坂早已布好了一个陷阱就等着他前去送死。
刘世让就是当时被俘的五位将领之一,当时另一名被俘将领唐俭在狱里听说了独孤怀恩的谋反之心,便设计让尉迟敬德放刘世让回去,表明上是说让刘世让回去跟李世民谈判,实际上却是让刘世让去向李渊报信。
刘世让成功逃出夏县,但在半途上却被尉迟敬德派来跟踪的人识破。
“现在皇上到哪了?”李玄霸沉声问。
“估计已经快到黄河边上,怕是马上便要渡船前往河东。”
“我们马上去。”李玄霸闻言一惊,站了起来,忽然脚下微微一颠。
“玄霸。”我连忙扶住他,触手一阵冰冷。
刚才一定是动了武,又引发了旧伤了。
“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我没事。”李玄霸轻摇了摇头,推开了我的手。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向皇上报信。”刘世让早已是心急如焚,哪里看得出李玄霸的异样。
他说完,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重伤便带头踉跄离去。
李玄霸连忙跟上。
“玄霸——”我跺了跺脚,却又无力阻止,只能无可奈何地紧紧跟在李玄霸身后。
我们连夜赶路,好不容易赶到了黄河边上,眼看就要见到李渊了,李玄霸却不再前行了。
他让我扶着重伤的刘世让去见李渊,而他则在附近等我。
我知道,他想见李渊却又不能见。
他说,李玄霸是个已死之人,又何必在形势如此紧迫的关头,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其实,我心底明白,他只是不想自己的父亲伤心。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远远地观望。
在李渊就要离开行宫,登船东渡的紧急关头,我和刘世让及时拦住了李渊。
当刘世让在李渊耳边说明一切的时候,我看见了李渊眼底掠过的那丝复杂神色。
所谓高处不甚寒。他虽然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却又要提防着多少人图谋不轨,提防多少人谋朝篡位?这里面不乏亲朋好友,甚至是……自己的儿子。
短短几年,我觉得李渊老了许多,虽然一如当初所见般高贵雍容,但两鬓已添上了许多白发。
也许是因为国事操劳,又也许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
在刘世让跟李渊长谈的时候,我也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并没有靠近。我也不想让李渊认出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与李渊的那一次会面并不愉快。
低头思忖间,我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不由抬起头,就看见李渊正朝我这里望来。
我下意识地就想退居一旁,避过那道视线。
这时刘世让走了过来,“萧姑娘,皇上要见你。”
我心里一跳。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走到李渊面前时,我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下跪,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萧姑娘,见到皇上为何不下跪——”
刘世让惊异于我的大胆,正想责备,却被李渊阻拦住了。
“世让,你先退下吧!”
刘世让受命退下。
“萧潇,好久不见了。”李渊看着我,嘴角竟牵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原来皇上还记得萧潇。”我只是回以一记礼貌的轻笑。
“朕忘记任何人,也无法忘记你。”他的语气虽淡,却是一语双关。
我不由心底暗暗一叹。
也确实啊,当年我不仅牵涉到李玄霸的死因,也跟李世民纠缠不清,也难怪李渊对我印象深刻了。
“朕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让世民为你饮下毒酒?!”
“皇上抬举了,萧潇只是名普通平凡的女子。秦王仁慈,当年也只是不想我枉死罢了。”
李渊见我说得淡漠平静,又是一笑,“走吧,随朕回行宫。朕有些话要问你。”
他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李渊走了两步,见我还立在原地,竟淡淡地补了一句:“是关于玄霸的事。”
我心中微微一惊。
跟着李渊回到行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渊回到行宫后,又是让人备了酒宴,又是沐浴更衣。我突然觉得皇族的人真是好麻烦,连吃个饭都要先洗好澡,换好衣服。
我无聊地坐在酒席前,看着满桌美食佳酿,却没有什么味口。外面忽然吹进一阵冷风,带来了阵阵寒意,我搓了搓臂膀,不由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夜色,感觉一片沉闷,似乎又要下雪了。
不知道玄霸等不到我,会不会心急?“皇上驾到。”
我回过头,李渊终于出现了。
李渊在主座上坐了下来,淡淡看了我一眼,“萧潇,你刚一直心神不宁地在看向宫外,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没有。”我连忙摇头,暗自心惊这个皇帝也不是当假的,那双看似温和慈祥的眼睛其实也很犀利。
“不知皇上找我究竟想问何事?”我直接进入正题,想快点了结了这件事回去找李玄霸。
李渊端起手中的琉璃玉杯,慢慢饮了一口。
“萧潇,知道朕为何设这个酒宴吗?”
我摇头。
“那几年,朕因公事繁忙,没能呆在玄霸身边,幸亏有你替朕照料玄霸,至少——那个时候玄霸不会感觉太寂寞吧?”
此时的李渊已不再是一代帝王,而是一个痛失亲子的父亲。他连玄霸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对他来说,那是心底永远也无法抹灭的伤痕。
我抬头深深望进李渊眼里,“看来皇上设这个酒宴,是想答谢我照顾三少爷。”我顿了顿,又接着道:“当年三少爷的死,皇上已经对我没有疑心了吗?”
李渊竟然摇头一笑,那笑容复杂而悲凉。
“萧潇,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我不必弄得太清楚,也可以说,我不想弄得太清楚。”
我一怔,听出了李渊的弦外之音。
难道他早已知晓李玄霸的真正“死因”了吗?
李渊拿起酒杯,又一口饮尽,“萧潇,朕问你,这世间,亲情、友情、夫妻之情,哪一样更为重要?”
“这三样感情缺一不可,没有主次之分。”
“是啊,确实缺一不可。”李渊长长一叹,目露凄凉之色,“但这些感情,对朕来说,也许每一样都不存在。”他微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琉璃玉杯,“但朕总想着可以挽留住一些东西,所以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已不想再追究下去。”
我不由握起了手头,口气有些冷漠。
“但皇上可曾想过,这样做对有些人却是极为不公。”
听到这里,我知道自己猜得并没有错,李渊确实已经知道了李玄霸的真正死因,就算不是完全摸清,但也猜到了七分左右吧?否则,他不会跟我说出这样的话。
但我替李玄霸感到不平。李渊明知李玄霸当年的“死”与李建成有关,为什么没有惩罚李建成?为什么就这样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萧潇,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难道你要朕再失去一个儿子吗?”
我一时语塞。
虽然明白天下父母心这个道理,更明白这件事真正痛心疾首的人,怕就是李渊了吧?但李玄霸呢?难道他就只能这样永远生活在黑暗里?
李渊紧握着手中的琉璃玉杯,一分分地握紧,就仿佛要将它捏碎了一般,“朕很快就又要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了。虽然朕得到了这个皇位,得到了这个天下,但也同样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垂下眼,沉默了。
他指是的独孤怀恩吧?那个已经在蒲坂设好陷阱,正做着春秋皇帝梦的表弟。
这一刻,我深切感受到了一代帝王的无奈。
李渊醉了,醉得很厉害。
当我和随行太监将李渊扶进房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李渊紧蹙的眉峰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独孤怀恩的阴谋背叛,对李渊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和那名太监退了出去。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院落里掠过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刚刚还没吃饱,便把那个太监骗走了。
走出庭院门口的时候,我微微侧头看了眼。
李渊的房门开了一下,紧接着又关上了。
我摇了摇头。
那个家伙不是说不来吗?结果,到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吧?
毕竟,父子连心。
宫殿里,一片沉寂,寂静得只能偶尔听到烛火燃烧灯蕊的“”声。
躺在龙床上的李渊已然沉沉睡去,然而,纵使置身于华服锦被之中,他的眉心依旧微蹙着,仿佛被某些梦魇所困,无法睡得安稳。
短短几年的时候,他竟老了许多,双鬓之间也已沾染上了几缕银白的发丝。
此刻,熟睡中的他并不是一名一统天下的王者,只是一个无法从噩梦中脱困的老人……
父亲,即使你已君临于天下,但每日困在皇权的争斗里,谁也无法相信,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了吧?
李玄霸轻合上眼帘,掩去了眼底的那一片叹息。
一切,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他们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谈心,把酒言欢……
皇宫里的人情是最冷漠的,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夫妻还是朋友……人与人之间总是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
而他,更加无法回到从前。
他是一个已死的人,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已潜意识地承认他死了。
因为他的死可以让很多事情简单化,可以再避免另一场悲剧……即使他很明白父亲的苦衷与无奈,但刚才在殿外,听到父亲跟潇潇讲的那一席话,心底还是会隐隐地揪痛。
缓缓睁开了眼,他一步步走到床前,轻轻地为紧闭着双眼的老人盖上了滑落的锦被。
现在他能为父亲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静静地坐在床前,一直等到天亮,当窗外,第一缕天光淡淡折射而入时,他才最后看了老人一眼,毅然站起,转身离去。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并没有看见,原本紧闭着双眼沉睡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苍老落寞里的眼眸里写满了愧疚和歉意……
我拖着那个太监好一会儿,才肯放他离开。
那个太监可能是见李渊对我又是设宴款待,又是把酒谈心,便猜想我可能是李渊身边的什么重要人物,虽然偶尔露出不耐的神色,却也是对我客客气气。
当我离开行宫,赶到和李玄霸约定的地点时,已是凌晨了。
天空终于飘下了细雪,细细密密地漫天飞舞着。
远远的,我就看见李玄霸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山林里,凝望着远处的天空,那一身白衣胜雪,也却是一身的落寞,就连细雪覆满全身似也毫无所觉。
我轻摇了摇头,走上前轻拍了下他的肩。
“就这样站在这里发呆,也不懂得找个地方躲下吗?”
李玄霸回过了头,忽然轻声道:“潇,谢谢。”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引开太监让他去见李渊的事,不禁挑了挑眉,打趣道:“既然你对我这么客气,那我可要索取报酬了。”
“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眨了眨眼,假装思索了半天,“你的心吧。”
李玄霸挑唇一笑,没有回答。
“怎么?你舍不得啊?”我挽起他的手臂,亲昵地靠着他,“你还真是小气。”
走了一段,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玄霸,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其实你父亲他已经知道——”我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玄霸淡淡地打断了。
“嗯。我知道。”
我瞪大了眼,望着依旧一脸平静的李玄霸。
“你怎么会知道了?”转念一想,我不由轻叹了口气,“你不会一路暗暗跟着我进了行宫了吧?”
这家伙就是爱口是心非。
原来不只夜探李渊,看来连我和李渊的对话他也听得一丝不漏了。
“玄霸,你不怪你父亲吗?他明显偏袒李建成。”虽然明白李渊的无奈,但我还是替李玄霸感到不值。
“早知道我跟你父亲说,你没死,现在好好活着,看他帮谁?”
“潇,如今大唐初立,外患不断——”
“嗯。我明白。”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这个男人总是想着大唐,想着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啊。
我叹了口气,越发挽紧了他的手臂。
我们继续朝柏壁出发,离李渊的行宫也越来越远了。
有了刘世让的这份密报,李渊应该是逃过一劫了吧?只是不知那个独孤怀恩的下场又会如何?怕也是死路一条。
李渊曾说过,他又要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了!
细雪忽然越发大了起来,寒风凌冽。
我和李玄霸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忽然,他停了下来,看着远处那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潇,你说皇权是不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指是的独孤怀恩谋反一事。怎么说,独孤怀恩也是他的表叔,但如今为了争夺那个皇位,连自己的表哥也要杀。
“也许,真的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
听到李玄霸的叹息,我心中不由一阵发紧。
他是指玄武门之变吗?
“我们已经尽力了,不是吗?”我轻轻靠着他的肩,轻声道,“玄霸,我不是说过吗,不要逼得自己太紧。”
“嗯。”他轻点了点头。
蓦地,他神色一凛,忽然把我推到了身后。
“玄霸?”我不明所以。
原本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十几道人影。那些人皆是黑衣打扮,脸上还蒙着黑色面巾,手上握着锋利的长剑。
我感觉到了冷冽的杀气。
“你们是什么人?”李玄霸冷然看着那些黑衣人。
“杀你们的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冷一笑,朝旁边的同伙使了个眼色,便纷涌而上。
李玄霸长剑一挑,交织成一道剑网,牢牢护住我。但毕竟人数太多,更何况,这些全是高手,总有一两道剑光躲过李玄霸剑网朝我疾刺而来。
我一边用三脚猫的功夫躲避追杀,一边寻思着解困的方法。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连话也不说清楚就要置我们于死地?
又一剑疾刺而来,我就地一滚,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树下的枯枝,连忙抓起了一枝手杖般长度的枯枝,堪堪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
然而,另一道剑芒紧接而至,“喀嚓”一声,枯枝应声而断。
“潇——”
李玄霸一声急呼,已冲出包围圈,掠至我身边,替我挡住了那一剑。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站起来与他背对背紧靠着,“玄霸,我早说过的嘛,让你教我武功,你不教,现在倒好了,我这身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连一剑都挡不了啊——”
李玄霸眼眸微微一沉,“我不会让这些人伤害你。”
暖意霎时涌上心头,我甜甜一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黑衣人又纷涌而上。
李玄霸一剑挑向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腰间,一块腰牌顿时应声而落。
我定睛一看,竟是太子府的腰牌。
果然……又是李建成啊!
我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那个阴险无比的太子看来这次是动真格了,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不可。
我看见李玄霸原本明亮的眼眸微微黯淡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顿时慢了几分下来。
林中,忽又冒出了两名黑衣人,分别从两个方向朝我们进攻而来。
李玄霸首先挡掉了我身前的那一道剑芒,却又来不及回身自救。
“小心——”
眼见那一道剑光就要刺到李玄霸的背心,我想也不想,回身一挡,牢牢抱住他。
背上一阵火辣辣的钝痛,我眼前一黑,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潇——”
迷糊间,我看见李玄霸惊痛的眼神。
“快——快逃——”
其实都是我连累了他,不然以他的身手早就逃出包围圈了吧?
李玄霸黑玉似的眼眸闪过一道杀气,他一边扶着我,一边挥剑挡住敌人的攻击。
“潇——我不会让你有事,不会让你有事——”
神志渐渐迷糊起来,眼前的情景也越来越模糊。
“玄霸,不要——不要管我——快逃啊——”好不容易振作起精神说出这句话,我便完全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