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品三国(上)》补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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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曹操杀吕布只是听了刘备的话吗?

“事实上,每次战争胜利后,曹操都要在战俘中发现和招募人才。就连吕布,他原本也是想留下的,后来因为刘备的劝阻而作罢。据《三国志·吕布传》和《后汉书·吕布传》,当时在白门楼下,吕布虽然作了俘虏,却意气风发。他兴高采烈地对曹操说,好了,过去的事都了结了,天下也安定了!曹操问,什么意思?吕布说,明公的心腹之患不就是吕布吗?现在吕布臣服你了!如果让吕布率领骑兵,明公率领步兵,天下还有搞不掂的?又回头对刘备说,玄德公呀,君为座上客,我为阶下囚,绳子绑得这么紧,就不能帮我说句话吗?曹操笑呵呵地说,绑老虎嘛,不能不紧一点。就准备下令松绑。刘备却在一旁冷冰冰地说,明公没看见吕布是怎么侍奉丁原、董卓的吗?曹操马上醒了过来。忘恩负义,反复无常,这就是大节有亏了,只好杀了吕布。”

——《品三国》第108页

易中天先生的这段说白,真是说的有声有色。说实话,确要比《三国演义》第十九回所叙的曹操、刘备和吕布在白门楼上说得还要生动、有味。但循照易先生所据的《三国志》、《后汉书》分别载的《吕布传》读来,似有小异在焉。

首先是易先生说是据两书之《吕布传》,我以为稍有失于严谨。易先生此处说白,只是据《后汉书·吕布传》被俘杀的这段,而非《三国志·魏书·吕布传》相关的这段。这两段内容相似,结论相同,但内中文字转折,特别是有关键处词是不一的。为说明清楚,我只得将《三国志·魏书·吕布传》相关文字引录如后:

“布与其麾下登白门楼。兵围急,乃下降。遂生缚布,布曰:‘缚太急,小缓之。’太祖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请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刘备进曰:‘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太祖颔之。布因指备曰:‘是儿最迫信者。’于是缢杀布。”

此段中没有《后汉书·吕布传》所说的:“顾谓刘备曰:‘玄德,卿为坐上客,我为降虏,绳缚我急,独不可一言邪?’操笑曰:‘缚虎不得不急。’乃令缓布缚。”按,此段文字乃范晔采摘、改写自《三国志·魏书·吕布传》所引裴注《献帝春秋》,所谓是当吕布向刘备中介,向曹操说情,“太祖笑曰:‘何不相语,而诉明使君乎?’意欲话之,命使宽缚。”然后再与之《三国志·魏书·吕布传》这段文字揉合成篇。但范书如此揉合,却将曹操竟为吕布三言两语而打动,而同意投降了,令人费解。

《三国志·魏书·吕布传》,是吕布被缚后,先提出“缚太急,小缓之”。但曹操没有肯松绑,反而说了“缚虎不得不急也”。然后才是吕布表示投降后,将在曹操英明领导下打天下的一席话,用以打动他。而《后汉书·吕布传》却把《三国志》这两段话倒置了前后,先作表态,然后在曹操还未作有任何表示时,却向旁边的刘备打招呼了,于理、于情不合。

当然,易先生采用《后汉书·吕布传》行文,完全可以,无可厚非。只是不需提及据《三国志·吕布传》的,免得使我等读者迷惘也。盖在《品三国》里没有其中若干文字。或许易先生可以说,《后汉书·吕布传》不亦含有《三国志·吕布传》和裴注《献帝春秋》的文字嘛!那也不完全;就在前引曹操对吕布“意欲话之,命使宽缚”之后,就紧跟的文字是“主簿王必趋进曰:‘布,勍虏也。其众近在外,不可宽也。’太祖曰:‘本欲相缓,主簿复不听,如之何?’”这一段也就少不了的。刘备几次吃过吕布的亏,恨透了,他提醒曹操,也是为自己着想,如果让吕布存活保鲜,为曹操饲养,对己不利;而以曹操之聪明,也决不会因吕布的乞命话、刘备的煽动话真能令他动心的。火上添油,却还是王主簿的话呢。王必是曹操的大心腹,后任丞相府长史(处理许都日常事务的秘书长)。日后曹操有表称赞:“领长史王必,是吾披荆棘时吏也。忠能勤事,心如铁石,国之良吏也。蹉跌久未辟之,舍骐骥而弗乘,焉遑遑而更求哉?故教辟之,已署所宜,便以领长史统事如故”(《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引《魏武故事》)。他的话应该比刘备说的有作用,也更有说服力呢。

就《献帝春秋》读来,王必在曹操诛杀吕布一事里是起相当关键的作用,他的话要比刘备在旁冷言嘲语更有说服力呢。陈志虽然没有采用《献帝春秋》和王必的一席话,范志却取了“意欲活之,命使宽缚”的同义句,而将所连接的王必这席话删了。这是不很妥当的。

因为《三国志》早问世于《后汉书》前一百多年,而范晔写的《吕布传》又是揉合《三国志·魏书·吕布传》和裴注《献帝春秋》而成。两书之《吕布传》有悖处,应当以前史为信,由是于吕布被杀前的种种,我意当从《三国志》。

〔延伸阅读〕

胡适说曹操人品高于刘备

胡适1917年11月20日《复钱玄同》:

“平心而论,《三国演义》之褒刘而贬曹,不过是承习凿齿。朱熹的议论,替他推波助澜,并非独抒已见。况此书于曹孟德,亦非一味丑诋。如白门楼杀吕布一段,实曹操人品高于刘备百倍。此外写曹操用人之明,御将之能,皆远过刘备、诸葛亮。无奈中国人早已中了朱熹一流人的毒,所以一味痛骂曹操,戏台上所演《三国演义》的戏,不是《逼宫》便是《战宛城》,凡是曹操的好处,一概不编成戏。此则由于编戏者之不会读书,而《三国演义》之罪实不如是之甚也。”(《胡适文存》卷一,上海亚东图书馆192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