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年4月23日,塞万提斯在他简陋寒酸的寓所里静悄悄地去了。窗外的树正长出新枝和嫩叶。除了妻子之外,没有人参加他的葬礼,墓地里连块石碑也没立过。塞万提斯一直生活在贫困线下,逝世前还靠仁慈的托雷多大主教一笔赠款度日。1635年,修道院迁移到另一街区,原来墓地的尸骨都被掘出火葬,在众多人的骨灰中塞万提斯并不寂寞,这位为全世界上亿万读者景仰的大作家,永远活在人民心中。
1616年,塞万提斯发现自己病得不轻,无法救治了,并未流露悲观情绪,而是加紧了他的写作计划的实施。人们可以从《贝雪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前言里,窥见作者面对死亡的安祥与旷达:
亲爱的读者,有天我和两个朋友正从以高贵家族的名贵美酒而著名的埃斯基亚斯镇回家去,听见后面有人催马加鞭赶了上来。不一会,那人就喊了起来,让我们慢点走。我们站住了,看见一个灰衣服的学生骑着一匹矮小的牝驴赶上前来。他问道:“诸位先生为什么这么急着赶路……竟连我这匹在赛会上不止一次得过奖的驴都追不上你们。”我的同伴说:“全是这位米盖尔·德·塞万提斯先生的老马的错儿,它跑得太快了。”学生一听见塞万提斯这个名字,就立刻跳下驴跑到我身边。他一把抓住我的左手,叫道:“对呀,对呀,正是他,左手残废的好汉,大名鼎鼎的人物,有趣的作家,诗神的宠儿!”我觉得不回答他就显得太没有礼貌,就拥抱了他……对他说:“许多不了解情况的朋友都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先生,我就是塞万提斯,不过不是诗神的宠儿,也当不起你的那些褒词。请你骑上驴吧,我们边行边谈。”我们放慢了速度继续前进。谈话中涉及到了我的病,这位好心的学生一下就给我的好兴致泼了一盆冷水:“你患的是水肿病,哪怕是喝完整个大洋的水,也治不好它。请您少喝酒,多吃饭,只要能坚持这样做,不用吃药也能恢复健康。”我回答说:“好多人也这么劝我。可是我爱酒如命,舍不得放弃喝酒的乐趣。反正我的日子快完了,最晚不过下星期天我就要销掉一辈子的帐了,你和我是在一个不吉利的日子认识的,很遗憾我没有机会报答你对我的好意了。”谈到这里,我们到了托雷多桥,他就和我分手了……
再见吧,感激之情!再见吧,赞美的话!再见吧,善良的朋友们。我要死了。希望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能幸福地重聚一堂。
这段来自瓦茨《米盖尔·德·塞万提斯外传》的话算是塞万提斯最后的谢幕词。这是一段对生活充满勇气、乐观豪气的文字。作为斗牛士般的勇士进入垂墓之年,耳际响起教堂那疲惫钟声的时刻,一点惊慌失措也没有,安祥地平静地面带善良的微笑准备告别人生,多么硬气的风骨!
1613年《惩恶扬善故事集》前言里预告说:“不久以后,您将看到堂·吉诃德的冒险和桑丘、潘沙的幽默的续篇。”塞万提斯当时埋头创作《堂·吉诃德》第二部,并且已完成一半章节。
这时,一个自称是托尔台西利亚斯地方的人,用化名阿隆索·德·费尔西德斯·德·阿维利亚内达写出一个冒牌《堂·吉诃德》续篇,并于1614年夏天在西班牙东部塔拉果纳城出版。伪书不但不忠实原作精神,而且尽力丑化主人公形象,骑士堂吉诃德变成一个胸无大志,专善吹牛的粗俗家伙。说他抛弃了心上人被关进了托雷多疯人院;桑丘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糊涂蛋、毫无风趣的酒鬼和馋嘴佬。伪书作者在序言中还讽刺攻击塞万提斯是“心怀妒羡、爱发牢骚”“背地诽谤别人的坏家伙”,是个“坐牢的囚犯”,还说他说话口吃,又是个“舌头比手多”的残废人。这种恶毒攻击让塞万提斯无法忍受。伪书作者赶在续篇前边发表拙劣的作品,显然是蓄意侮辱。塞万提斯只得加紧了写作,终于于1615年底出版了《堂·吉诃德》第二部。
为了揭穿伪作者谎言,塞万提斯在第二部第五十九章结束时,借故事讲述者熙德·阿默德之口对他的羽毛笔说:“我把你挂在书架子的铜丝上了,你在这儿呆着吧。如果没狂妄恶毒的作者把你取下滥用,你还可以千载长存。堂·吉诃德专为我而生,我此生也只是为了他。”《堂·吉诃德》是作者一生心血所为,视其如生命般宝贵。作者接着写:“托尔台西利亚的冒牌作者用鸵鸟毛削成的笔太粗劣,他妄图描写勇士的事迹是不行的;他的才情不能胜任,他文思枯涩,不配写这个故事。”尽管如此,伪作者对塞万提斯人身攻击造成的伤害并不轻。他在第二部前言里悲愤地写道:“我受不了的是他指摘我年老而且残废了一条胳膊……我的胳膊是在从古到今最伟大的战役里残废的……战士的脸上和胸口的伤痕好比天上的星,能指引旁人去争取不朽的声名,应得的赞誉。”
300多年过去了,许多学者都无从考证出伪书作者是谁,从另一个意义上说明此事做得并不光彩。有人说可能是他作俘虏时结下的仇家勃朗科·德·巴斯,还有人说是国王的忏悔神父路易斯·德·阿尔亚加,还有人怀疑是塞万提斯的某个朋友,但这些都无充分根据。不过,此人肯定是在上层教会中有一定势力的人。因为当时出版都需经过教会审查官同意,写上“并无猥亵或违禁内容”字样才可以刊印。尽管这样,伪书也只是1732年才再版了一次。和塞万提斯的《堂》没法相比这也实在是一大讽刺。《堂·吉诃德》第二部已经完稿,正由教会审查官送审。一个法国使团来到马德里,他们前来洽谈两国王室联姻大事。一天,教会审查官马尔盖斯·德·托雷神父陪同桑多瓦大主教去回拜法国使臣,他们谈起了西班牙的反学,托雷斯顺便提起了他正在审查的《堂·吉诃德》第二部。
法国使臣一听见这本书,非常热心,他说在法国和一些别的国家读者都十分喜爱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使臣们的话令西班牙的头面人物很是吃惊。有位使臣问作者情况,年岁,职业,身份,财产·托雷斯主教具实告诉他们:“这个作者老了,过去当过兵,是绅士出身,现在无业,很穷。”这回轮到法国使臣们大吃一惊。有位使臣认真地问:“像这样著名的人物,西班牙政府为什么不用国库的钱把他供养起来呢?”另一位使臣很幽默地说:“假如他写作是为了谋生,那么就祈求上帝让他永远富不起来吧。这样,他自己虽穷,却可以用他的作品使全世界富起来呢!”
大人老爷们的议论果然应验。
塞万提斯固守了他的贫困。生于忧患,死于贫困的塞万提斯用他的血泪和委屈作赌注,在贫穷的地狱底层下苦功,为人间筑就了一座不朽的丰碑。而今,全世界无不拜读他的大作,感念他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无量功德。唉,多灾多难一生穷困的塞万提斯安祥地去了。他给后人留下了一大笔丰富的精神财富,他是一位勇敢的战士,生前几乎总在厄运面前固执倔强地坚执不悔地追求着人生的解放。每次都败得很惨,从来都不失去信心。
1616年,塞万提斯忍着病痛,写完了最后一部小说《贝雪莱斯和西吉斯蒙达历险记》,这最后一部书的“献词”,也就是塞万提斯的绝笔。水肿病给他带来的痛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他却把欢乐和美好的未来留给了读者。他始终称他的读者为“亲爱的”恐怕这也是他一生中惟一的信赖和安慰吧。塞万提斯忠实于他的读者,是世界上少有的凭良知去写作的大家。尽管他所遭遇到的几乎尽是些不公平的和丑恶的待遇,而他把作品审美取向始终定位指向美好善良光辉的未来。这实在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