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秦国的,还是魏国的外交专家——须贾。
听说老主人来到了秦国,范雎决定亲自去拜望一下。
一个跟班儿没带,一袭破衣烂衫,乘着公交,范雎来到了须贾下榻的馆舍。
一看到范雎,须贾的下巴颏差点儿掉到地上:范叔,原来你没有死啊!
范雎微微一笑:是啊。
或许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须贾也笑了:范叔是在秦国游说吗?
范雎赶紧否认:不是(这是实话,游说的工作早就完成了,现在是丞相),先前得罪了魏国丞相,没办法才逃亡到这里,怎么还敢游说呢。
又不老实,不游说怎么能当上丞相。
须贾也很好糊弄,反而关切地问:那如今靠什么谋生啊?
你就那两片嘴唇好使,不游说,怎么活啊。
范雎开始了正式胡扯:给人家做佣人。
丞相,也勉强算是秦国的佣人嘛。
看到范雎混成这个德性,须贾也深表同情,留下范雎请他吃了一顿饭,算是给他改善一下生活。
在吃饭的时候,须贾看到范雎的破衣烂衫,不禁感慨万分:没想到范叔你竟然如此贫寒!
须贾拿出自己的一件绨袍,送给了范雎。
须贾的所作所为,说明他还不是一个纯粹的不厚道人。
吃完饭后,须贾又跟范雎闲聊,闲聊的时候,话题扯到了秦国的丞相张禄先生身上。如今的张禄先生是秦王的红人,秦王把天下大事都交到了张先生的手上。
聊着聊着,须贾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离开秦国,全仰仗秦国丞相张先生了。
看来秦国随意扣押外国人的名声,简直臭大街了,把须贾都吓成了这德性。
说完自己的担忧后,须贾问范雎:你认识的人当中,有没有能跟丞相说得上话的?
看到范雎这个德性,须贾还问出这样的话,说明他要么是病急乱投医,要么是拿范雎寻开心,在我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儿。
须贾,到底是一个不厚道的人啊。
范雎竟然没有客气:我家主人跟他很熟(他的主人是秦昭王,当然跟丞相熟了),就是我,也能求见丞相呢(求自己照镜子吗)。这还没有完,范雎竟然大包大揽:我替你跟张先生搭个桥。
这牛吹得也太没边了吧,如果你能够随时跟丞相打招呼,何至于混成这德性。
须贾看范雎这么没深浅,就继续消遣他:我的马得了重病,车轴也折了,没有大车驷马,我是不会走出馆舍的。
大车驷马,四匹马拉的豪华车,规格相当高,天子的专车不过才是六匹马拉的超豪华车。
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没有豪华车,我是不会随便出门的,最起码也得是奔驰、宝马。
虽然须贾的话是在消遣范雎,但也是实情,使者在出使国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家,宝马良驹不单纯是个人的享受,也是自己国家形象的需要。
范雎也不含糊:我去借主人家的大车驷马。
范雎回到自己府上,开出大车驷马,并亲自给须贾当司机,载着须贾直奔丞相府。
一个如此破落的人,竟然能够借到豪华车,还没有引起须贾的丝毫怀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今天,人们为了表示对领导人的尊敬,要集结数十万人在广场上向领导人致敬;古代恰恰相反,为了表示对领导人的尊敬,见领导来了要赶快回避。
范雎驾车回丞相府的时候,府中的人远远望见了,赶紧回避。
至此,须贾使者才起了疑心。
来到丞相府门口后,范雎对须贾说:你先等会儿,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须贾靠着豪华车,等到花儿都谢了,也没见范雎出来说个所以然,于是就问丞相府的下人:范叔怎么还不出来。
下人很纳闷:谁是范叔?
须贾更纳闷:就是刚才给我驾车,然后先进去的那个人啊。
下人这才知道须贾指的是谁,赶紧纠正:噢,您说的是他啊,那是我们的丞相张先生啊。
须贾这下真的傻眼了,知道自己被范雎当羊肉片儿给涮了,也别傻等着了,人家是在等自己的态度呢。须贾也豁出去了,赶紧脱下上衣(不是耍流氓,而是表示极端诚恳地认罪),跪倒在地,用膝盖行走,并且让这个下人赶紧传达自己的认罪态度。
范雎安排了盛大的排场来接见须贾。
一见范雎,须贾也很自觉,这一百来斤就交给你了。
看到须贾这么自觉,范雎丝毫没有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意思,反而让须贾统计一下自己的罪行数目。须贾一看范雎这么不厚道,干脆自己往大里扯吧,跟自己犯的罪行相比,自己头发的根数连零头都不到。
看须贾扯得没边儿,范雎只好拉回现实,给须贾找出了三条罪状:
一、出使齐国回国后,在魏齐面前说范雎的坏话;
二、魏齐在虐待范雎的时候,须贾没有出面制止;
三、后来众人轮番往范雎身上随意排泄的时候,须贾睁只眼闭只眼。
说实话,范雎给须贾找的这三条罪状,只是打狗之前准备好的棍子。
第一条,虽然当时须贾有点儿不地道,但也算是人家正常的工作汇报;第二条,要须贾出面制止魏齐,那就有点儿不靠谱了;只有第三条,须贾要承担一部分责任,那会儿,于情于理,他都该说句话。
列举完了须贾的三大罪状,范雎作出了宽大的处理,放须贾回魏国,原因是须贾对自己多少还有点儿故人之情。
一直不怎么厚道的须贾,无心插柳地厚道了一次,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命。
须贾来向范雎辞行的时候,范雎也招待了须贾一番,算是对须贾招待自己的回报,不过,须贾应该十分不想要这次招待。
范雎的这次招待会规模很大,所有在秦国的其他诸侯的使节都前来捧场。范雎跟这些人坐在堂上,所有吃的喝的都是高标准。须贾一个人坐在堂下,面前是牲口吃的饲料(莝豆)。
这就够可以的了,范雎却告诉人们,什么是整人无极限。
范雎不劳烦须贾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而是让两个囚徒把须贾的头直接按到那些东西上。
须贾像牲口一样,吃下了那些东西。
整人,也没有这么个整法!
范雎的所作所为,说明他是一个相当不厚道的人。
这很奇怪,战国时代为秦国作出突出贡献的人都不是厚道人,商鞅不是,张仪也不是,现在的范雎,还不是。
虽然范雎对心目中的仇人不厚道,但还是很对得起曾经帮助过他的人的。
范雎当了丞相后,当年的谒者,冒险把范雎带到秦国的王稽,就前来打秋风。
王稽说得很艺术,如果秦王、范雎、自己三人,一不小心死掉一个,那就不会有范雎的今天了。
言外之意就是,吃水别忘挖井人,回报俺的时候到了。
看到王稽这么赤裸裸地跑官要官,范雎很不高兴,虽然不高兴,他还是向秦昭王建议提拔重用王稽。
秦昭王很给范雎面子,任命王稽为河东郡守,并且还给了他特权:三年内,无需向秦政府汇报河东郡的收支情况。也就是说,这三年,王稽差不多就是河东郡的最高领导人,也过一把诸侯的瘾。
帮助自己得到高位的知遇恩人要报答,拯救自己生命的救命恩人更要报答。
当年逃离魏国丞相府时半死不活的范雎,如果没有郑安平的帮助,能不能活下来还真不好说。再说,范雎能够来到秦国,也多亏了郑安平搭桥。
范雎也没有忘记这个救命恩人兼搭桥人,向秦昭王推荐了郑安平,秦昭王又看在范雎的面子上,任命郑安平为将军。
接下来,范雎拿出大部分家财分发给很多人,这些人在范雎最困难的时候都曾经伸手拉过他一把,虽然这些人在当时并不一定希图他的回报。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范雎算是个性情中人吧。
报仇
既然睚眦之怨都要找回场子,那虐待加侮辱的仇怨就更没道理放过了。
要不是须贾点儿背撞到枪口上,范雎还真不好去找他的晦气。
撞到枪口上的须贾,被范雎玩弄了一通后,还要帮范雎捎一个口信:转告魏王,把魏齐的脑壳麻利儿送到秦国来,否则就是大梁大屠杀。
回国后,须贾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口信转达给魏王,而是首先跟丞相魏齐通了气儿。
听到这个口信,魏齐也很有种儿,立即决定,丞相也不当了,跑路。
就当时魏国的处境,只要秦国要的不是魏王的脑袋,随便谁的脑袋,魏王应该都是不在乎的,哪怕魏齐是丞相,哪怕魏齐是王室成员。
魏齐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