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率领着愿意跟自己一起去邯郸前线的门客,乘坐一百多乘车,离开了大梁。
说实话,即使信陵君一行人到了邯郸前线,平原君也未必会有多高兴。平原君需要的“急人所困”是能够拯自己于水火的“急人所困”,而不是陪自己赴汤蹈火的“急人所困”。
信陵君率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了夷门,跟看门的老朋友侯嬴告别,并且声明:这次去,就没有打算回来。
侯嬴先生不咸不淡地送上了临别赠语:公子好好干,我年纪太大了(七十多岁了),就不去了。
一腔慷慨激昂换来的却是侯嬴这么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信陵君感觉自己真是表错了情,心中相当不爽。我对你可是不薄啊!
当年,信陵君听说大梁城夷门那个看大门的老先生(夷门监)侯嬴是个隐士,于是自己带着真金白银去套近乎。侯老先生人虽然很穷,但是志并不短,没有接受信陵君带来的那些宝物。
知识分子大体可以分几类:爱财的、好名的,既爱财又好名的。不稀罕好东西的,基本上喜欢好名声,也就是俗话说的要面子。摸准了侯老先生的秉性,信陵君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就是面子吗?
给足!
信陵君不是给侯嬴送上一顶“国学大师”的帽子,这玩意儿在当时值不了几个铜子儿,而是亲自驾车去迎接侯嬴参加自己举办的酒会。
在我看来,信陵君的行为是在作秀,首先他选择的出发时间就很有讲究,从府上出发去迎接侯嬴的时候,所有来参加酒会的客人都已经入座了。当所有宾客都各就各位后,信陵君亲自驾着豪华车,空着贵宾位(虚左),前往夷门迎接侯嬴。
破衣烂衫的侯老先生没有更换礼服,而毫不客气地就站到了贵宾的位置上(当年,所谓的坐车,就是站在车上,哪怕是天子也得站着)。侯嬴先生没有火烧火燎地去赴饭局,而是让信陵君开车带着他,先去跟一个朋友聊会儿天。
信陵君亲自驾车,载着侯嬴来到一个肉摊前。
侯嬴下车就跟摊主聊上了,并且还时不时斜眼瞅瞅信陵君。
这一聊就是小半天。然而,信陵君的态度始终保持得不错,恭恭敬敬的,至少看上去是恭恭敬敬的。
看来,“礼贤下士”这顶帽子也不是那么好戴的,最起码也需要有一张扑克脸。
信陵君恭恭敬敬是他修养高,随从们就没有他这么好的修养了,TMD都顺着嘴边溜达出来了,虽然音量并不大。
等了半天,总算聊完了,信陵君带着侯嬴回到府上。
信陵君的那些贵客,魏国的将相和宗室人员,已经等得花儿都谢了,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贤人了。贤人,闲着没事儿消遣别人的人。
喝得差不多了,信陵君来到侯老先生面前敬酒。
看着信陵君,侯老先生很激动,今天公子给足了老夫面子,竟然这么抬举俺一个看大门儿的。不过呢,这面子也不是白给我的,我那么做,也是为了公子啊,从此天下人都知道公子是真正的礼贤下士了!
明明是摆足了架子,以满足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儿可怜的傲视王侯的虚荣心,反而说是成就了别人的美名。心口不一地给信陵君送上一顶高帽后,侯嬴向信陵君推荐了一个人,就是跟他聊天的那个肉摊摊主——朱亥。
信陵君的所作所为(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的确很对知识分子那充满酸劲儿的胃口,所以对他的评价都不是一般的高,太史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史记》中信陵君的传记,就跟别人的颇不一样,《魏公子列传》既不称姓名(大多数传记的传主都是用姓名做题目),也不称公职(其他三个战国名人的传记都是用封号做题目),而是敬称“公子”,并且在正文中,太史公也是一口一个“公子”的。
因为侯嬴跟信陵君有这样的渊源,所以信陵君慷慨陈词的时候,他就不能不咸不淡,即使做不到比信陵君更加慷慨激昂,也该像他一样慷慨激昂。
如果信陵君是豁达大度、满不在乎的人,也就不在乎侯嬴到底是什么态度了。一个就要死的人了,还管别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呢。
告别侯嬴后,信陵君越想越不对劲,都走出几里地了,他还是决定回去向侯嬴问个究竟。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信陵君的礼贤下士至少有一半是装的,是要回报的,至少也要精神上的回报。
就在信陵君决定回头问个究竟的时候,他说出了心里话:我对侯老先生够可以的了,他怎么那个态度啊?
当然啦,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就回头去问个究竟,浪费了宝贵的“救援”邯郸的时间,也显得自己没有品位,信陵君也能给自己找辙:是不是我对他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啊?
你一个就要死的人了,有什么不够也没法弥补了,瞎操什么心啊。
看到信陵君拨马回来,侯嬴笑了,我就知道公子心中不爽,肯定还要回来。
小样儿,就知道你小心眼儿。
侯嬴指出,信陵君这么去邯郸,就是拿肉包子去打狗,只是为秦军将士的功劳簿建设增砖添瓦。接着,侯嬴把所有无关人员赶走,拿出了干货:只有拿到军队才能够有所作为。
调动军队说起来容易,具体做起来就没这么轻松了。
刀把子从来就是国之利器,一个国家只有一个人才有权调动军队,那就是国君。
不过呢,调动军队的时候,国君不可能次次都要莅临现场。如果那样的话,战国时代的诸侯国君就啥也不用干了,整天不是在调动军队的现场,就是在赶往现场的路上。
幸好我国的符号文化源远流长,调动军队的时候,并不需要国君亲自去指导工作,只要有那个唯“半”的符号就行——虎符。
所谓的虎符,就是一只金属老虎,劈成两半,一半在国君手中,一半在前线将领手中。
如果国君对前线的将领有什么最新指示,就派使者拿着半个金属老虎前去传达。使者掏出国君的那半个老虎,前线将领也拿出自己手中的那半个老虎,双方一凑合,没有什么瑕疵,然后再说事儿。
这就是“合符”,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成了“符合”。
既然国君跟前方将领沟通需要一个中介——虎符,那就有了做文章的空间:盗取虎符。只要虎符在手,信陵君说的话就是魏王的最高指示。
虎符就是刀把子,如果国君把自己的虎符弄丢了,那就等于给拿到虎符的人开了一张签好字的空白支票。拿到虎符的人,在这张支票上写下“杀掉现在的国君”几个字,那现任国君的身家性命就……
虎符比大印更加宝贝,丢了大印还可以重新刻一个,然后声明已经丢失的那个作废。虎符要是丢了,恐怕在现任国君声明它作废前,他就已经作废了。
虽然虎符比生命还重要,但是也不能把它长在身上啊,魏王又不是孙悟空,能把虎符变成绣花针,放到耳朵里。不是长在身上的东西,只要偷,总是能偷得到的。
虽然魏王不能把虎符放到耳朵里,但是他还是把这个宝贝放在了一个自以为很安全的地方——卧室。
卧室的确算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即使信陵君手下有狗盗之类的奇才,也很难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如果魏王是一个戒色的和尚,那信陵君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可惜直到他死后很多年,中国才有和尚。换句话说,能够进入魏王卧室的,除了他本人,还有他的老婆(们)。
信陵君恰巧跟魏王的宠姬——如姬,关系不一般。
声明一下,这里没有桃色事件,不过是信陵君帮着嫂子做了一件哥哥都没有做到的事。
如姬的老爹让人给杀了,女儿悬赏捉拿凶手,三年过去了,一无所获,就连老公魏王都没有办法。后来还是信陵君的门客,把如姬杀父仇人的脑袋进献给了如姬,就这样双方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如姬这个不怎么正式的嫂子,就更要跟信陵君明算账了。这位女士声明:就是死,也要报答信陵君的大恩大德。
信陵君在魏国有权有势,还有门客,黑白通吃,几乎没有自己搞不定的事儿,也就一直没有给如姬一个报恩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听说信陵君需要那半个老虎,如姬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照办。
就魏国这种管理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