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许久,云来才如梦初醒一般向潘希年伸出手,又猛地缩回来,想想不对,还是伸出去;反而是潘希年先笑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说:“我好了,我们进去吧。”
重新出现在大厅的时候,他们正好碰上蒋仲伟。他看见潘希年之后也呆了一下,才想起来打招呼:“这不是希年吗,真是认不出来了。”
潘希年也点头:“蒋师兄。”
蒋仲伟看看眼前这一对年轻人,半晌才伸出手给了云来肩膀一下:“好小子,今晚你真是要把所有单身的、成双的师兄弟们都羡慕死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云来倒也不谦虚,含笑望了一眼潘希年:“谢谢师兄夸奖,不过她在我眼里,总是最好的。”
餐厅的主厅里已经陆续有些师生来了,三三两两聚着低声闲聊。但当云来带着潘希年出现在门口,瞬间接收到好几道惊讶无比的目光,接着那声浪又掀起个更大的浪头,朝着他们扑过来。
云来只管带着潘希年入座,看见认识的人,就一一含笑打招呼,并把潘希年介绍给众人。易华是先到场了的,看见潘希年差点没叫出来,直到云来携着潘希年走到身边,她脸上那目瞪口呆的神情都没有收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云来身边的潘希年好半天,直到云来轻声叫了好几声“易师姐”,她才一个激灵,打招呼的时候都是颤抖的:“哦,云来,潘希年,好,晚上好。”
云来不知道怎么有些想笑,瞥一眼身边的潘希年,对方神色也很自然,没有任何的不自在或是尴尬,察觉到云来的目光,也回给他一个笑意。如此一来云来也放下心来,引她去座位上坐好,才说:“易华师姐看起来有话对我说,你先坐,我去去就来。”
“好,你去。”
“师姐……”
话都还没出口,云来就被易华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压低声音说:“天啊,云来,你小子怎么回事,找女朋友找到潘希年身上?”
“她怎么了?”云来反问。
“她……”易华看起来被噎了一下,“你知不知道她和你导师是什么关系?”
“师姐。”云来微笑着接下话,“你们看见的,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一些。但不管怎么说,能和希年在一起,太幸运的那个人是我。”
易华的神色越发古怪,望了几眼餐桌边的潘希年,后者一如一株生机盎然的植物,安静,自在,自得其乐,分毫不为那些投向她的目光所扰。
他如此坚定又果断,倒叫易华说不下去。叹了口气:“也好。当初你说稳定下来带女朋友给大家看,我们还在猜小云来是不是今天会把那个神秘的女朋友带出来,没想到还真的给我们猜中了……不说了,快回去吧。别把她一个人留在旁边。”
“那师姐我就先过去了。”
“一起走。”
回座位的时候,恰好一群老师进门。老院长带着夫人慢慢走在最前面,然后以建筑系的老师居多,景观系的倒没见到几个,云来知道今天院里有人去省政府谈一个项目,费诺也在其中不可能这么快来,胡乱地张望了一眼,没多看。
他坐下之后对潘希年说:“暖气开得这么足,我都要冒汗。你呢,不冷吧?”
潘希年摇头:“易华没事吧?”
“没什么,她问我一点学习上的事情。谈完了就回来了。”说完留意到他们的这张桌子只有一个空位了,就随口问身边的一个之前并不认识的同学,“我们这桌还差谁没到?”
女生的眼睛都在发光:“听说是留给江教授的。”
云来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嘴角浮笑,笑得有点神神道道,弄得潘希年满面询问地看着他。云来就附耳过去,轻声说:“看来我们今天赚到了,坐到最让人羡慕的两桌之一。”
“为什么?”潘希年也轻声作答。香水的味道搅得云来像是要漂浮起来。
“传言如此。到时候人来了,你就知道了。”云来卖个关子。
晚宴开始之前不断有人专门过来和云来打招呼,次数一多,潘希年开玩笑说:“原来你在你们院也是风云人物。”
云来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只是跟着蒋师兄出入得多了,他认识的人多,我就沾光了。”
潘希年抿嘴一笑,神情颇是俏皮:“我听人家‘云来’、‘云来’地喊你,都觉得不认识这个名字了。你真的没有个叫云去的兄弟吗?”
“我真该和你说说我名字的由来。”云来亦是微笑,“我妈生我遇到难产,当时我爸在山区修桥,赶不回来,我生下来的时候老头子没看到我,接到报平安的电话之后,就说起名叫云来。取的是‘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拉过潘希年的右手,一笔一画地在手心写字:“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潘希年默默看着他写完这十六个字,才把手心收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这句话握住了。云来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正要再说话,眼角的余光先一步瞥见又有人进来了。
黄达衡、费诺与景观系另一位年轻的副教授走在前面,何彩则和江天在后面低声说笑,一行人无论男女都西装革履,意气风发迎面而来;但手上都拎着文件包,看来是工作刚一结束就赶过来,何彩甚至都没来得及换身裙子。为首的黄达衡见整间餐厅都差不多坐满了,就差他们几个,忙停下脚步,抬手作揖:“抱歉抱歉,会上拖延了,没有迟到吧?”
马上有人喊“黄院长等一下罚酒”,惹得笑声掌声骤起,到后来满头银发的老院长站起来圆场:“踩点来的,不算迟。达衡,何彩,你们都快入座吧,就等你们了。”
余话不提各自就座。黄达衡和何彩坐在院长那一桌,费诺和那位姓李的副教授也是同桌,江天则果然坐到云来他们这一桌来。
在江天和桌上其他老师寒暄的时候,云来想到蒋仲伟说的八卦,就顺便看向江天的手边,当真是有戒指。他之前没上过江天的课,也从没仔细看过他,如今难得同桌,才知道传闻不虚,果然是英俊不凡的男人,无怪有这样多关于此人的传说。恰好有老师问起:“江天,这次也不带太太来吗?”
江天给自己斟好酒,缓缓答:“是,她忙着加班。”
“那真是可惜。你已经太忙了,太太怎么也这么辛苦?夫妻俩总是要一动一静才好,将来也方便照顾孩子嘛。对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你孩子的满月酒啊?”
江天只是微笑了一下,以此作为全部的回答。
老院长敲了敲酒杯,全场旋即安静下来,听他作致酒词。致酒词极短:“过去的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希望在这一年当中,大家都有所收获,更对社会有所贡献,并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再接再厉,作出新的成果和贡献。我祝福大家新年愉快,来年一切顺利。干杯!”
酒杯清脆的碰击声连成一片。云来与潘希年微笑着相对碰杯,云来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又看着潘希年象征性地碰了碰杯口,才凑过去说:“希年,谢谢你让我认识你。”
餐桌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时不时有人走来走去敬酒劝酒,聊到开心时,索性加一张椅子临时换桌子。经过一年的忙碌,全院上下无不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新年,也都在美酒和美食带来的陶然之中,放松地享受着一年一度的全院联欢。
费诺所在的一桌离云来他们并不远,宴席后半场,云来看学生们都走动起来给师长敬酒,就问潘希年:“我们要不要过去给费诺敬杯酒?”
因为室内温暖,潘希年的双颊飞上霞光,眉眼深处水波流连,别有一番生动鲜妍。听云来这样说,潘希年第一次回头去找费诺的身影,寻到之后她注视良久,点点头:“也好。”
两个人手牵着手到费诺的一桌去敬酒。费诺穿着白衬衣,铁灰色的西装马甲,领带是深蓝色的——这并不是潘希年那天挑选的一条,这个事实让云来莫名的有些愉悦——衣饰修身合体,整个人仿佛都在放光,他神采奕奕地和同事聊天,说到兴起手势也加上来,风度之美真是让人一时难以移开目光。直到云来出声叫了一句“费老师”,他才注意到来人。
但这时云来已经看到费诺的袖扣,正是潘希年之前挑中的那一对。这个发现像一盆从天而降的冷水,多少浇灭了他前一刻的好心情。
费诺的目光落到云来和潘希年交握的手上,停了许久才移开:“你们来了。云来你第一次参加院里的活动,好好放松一下。”
“我们会。费老师,我想给您敬杯酒。谢谢您这段时间来的教导和关照。祝您新年愉快。”云来说完略一鞠躬。
费诺离座而起,接了云来的敬酒,待彼此杯中酒尽,颔首微笑道:“新年快乐。云来,我也算是希年在这里的亲人和长辈了,看见你们能在一起,我很高兴。”
云来扭头去看潘希年,欣赏着她侧脸的线条,又看回费诺:“来到这个学校,认识费老师您和希年,我想会是我这一辈子都觉得幸运的好事。”
他心潮澎湃,短短一句话说完眼眶都有点热,费诺还是含笑以对,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着潘希年说:“好了,舞会要开始了,你们年轻人好好去玩。新年记得回家里吃饭,两个人一起来,徐阿姨看见你回来,一定很高兴。”
潘希年自从敬酒再到闲谈,始终都不温不火、安静怡然,直到听到费诺这句话,眼波一闪,仰起脸来:“费诺,我做完手术之后你的那个生日,你让我许过一个愿。那个愿我没许,现在你的生日又要到了,我想把那个愿望许了,好不好?”
静默只一刻,答案已经给出:“你说。”
“一支舞。我想和你跳一支舞。”潘希年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