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希年是被窗外的风雨声惊醒的。
天色已经亮了,微蓝的光线投进窗口,潘希年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她觉得手脚冰凉,身上没什么暖意,脑子昏沉沉的,直到看见身上盖着男人的大衣,才猛地想起来昨晚的事情。
一切并非梦境。有关前一夜的回忆迅速地在脑海划过,潘希年还来不及细细追想,另一件事已经先一步席卷了所有注意力——费诺并不在身边。
潘希年跳下床,先是在二楼找了一圈,又匆匆赶下楼,直到看见沙发上正闭目养神的费诺,悬着的心才猛地落回原处。
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费诺也醒了,见潘希年紧张得不知所以的样子,反而笑了一笑:“起来了。”
“我……我起来没看到你……”不知为什么,潘希年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架了。
“打完电话回来你已经睡着了,睡得还好吗,冷不冷?”
“不,不冷。”她摇摇头。
“房子断电了,倒是没停水……”
潘希年这才想起来,忙打断他:“你穿这么少,会不会冷?你等等我。”
说完也不等费诺反应,一路小跑冲回自己的房间,把费诺的大衣拿下来。衣服上仿佛还留着费诺的气息,她忍不住紧紧抱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搭在臂间快步回到一楼的客厅。
把衣服交给费诺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无意中一碰,潘希年先是触电般一缩,才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说:“你的手冷死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其实自己的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费诺见她满脸焦急,就没有抽开手,只是说:“我没事,就是这房子里连热水都没有,不管你这次是不是回去、几时回去,我们先找个有暖气的地方吧。你应该吃点东西。”
潘希年的心重重一跳,竟不敢看他,也没反驳,老老实实地点头:“知道了。”
他们在离潘家不远的地方找了间刚开门不久的小餐厅,因为出门的时候只找到一把伞,就挤在同一张伞下过去,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但因为彼此都不做声,反而显得沉闷了。
在费诺点菜的间隙,潘希年悄悄打量他。几天不见,眼前的人明显地消瘦了,加上彻夜未眠,这个从来看起来都是整洁而神采奕奕的男人,竟也显出了罕见的疲态。
潘希年不由心酸,再不敢多看了。
她这点小小的情绪费诺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只是问她想吃什么,潘希年胃里像压了一大块石头,一点胃口也没有,蹙起眉摇了摇头:“我一点也不饿。”
“不饿也吃一点。你昨晚吃了什么?中午呢?”
“……”
费诺抬头看她一眼,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又要了一壶热茶,把潘希年面前的杯子沏满了,潘希年握住杯子,感觉热度透过玻璃杯一点点渗进手心,才渐渐有了开口的力量:“费诺,这次我……”
“我是带你出来吃饭的,先吃一点东西,我另外订了酒店,等一下你再好好睡一觉,然后再说。”
她不由得想这件事情又要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为什么无论天大的事情,在费诺手里都能轻易而圆满地被解决呢。但此刻费诺的脸色和神情都让她没有办法拒绝,只能点点头,答应了。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其间潘希年问:“你是怎么想到来这里找我的?”
费诺先把鱼夹到她碗碟里,才说:“这里是你的家,人总是要回家的。”
说完看见她惊讶又微微黯然的神色,又说:“我们本来以为你还在市里,但是等了几天都不见你回来,程朗和云来都建议报警,我还是决定先来这里看一看。如果再找不到你,我就回去报警了。”
“我也是昨天才到,之前在别的地方。”
费诺手上的动作定了一定:“其实这也没什么道理,我就是觉得也许你会想回来看看,就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潘希年不再说话,埋头吃饭去了。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碗饭又喝掉一碗热汤,就停了筷子。费诺吃饭本来就快,不久也吃完了,吃过之后他见潘希年脸上总算浮起一点血色,于是点点头:“那走吧,我们去宾馆。”
“我的行李还留在家里,我想先回去一趟。”
“好。”
光天白日之下再回到家,那是和前一晚截然不同的感觉。尽管家具大多被防尘布掩盖了起来,但一事一物还是安安静静归于原位,无不在提醒着她往日的时光,原来伤痕始终都在,时间能做的只是埋葬,而非治愈。潘希年简直不敢多看,忍泪低下头,快速拎了箱子,和等在门边的费诺一起离开了曾经的家。
费诺订的酒店不在岛上,需要搭船回到这个城市和陆地连接的一侧。上了渡轮之后雨下得越发大,看过去都是白茫茫一片,潘希年正对着雨帘出神,身边的费诺说:“我小睡一会儿,到了叫醒我。”
“好,你睡。”
他在那个冷冰冰的房子里几乎整夜没睡,这下又静又暖,居然坐着就这么睡着了。潘希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费诺睡着的样子,一望之下不免再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不同于清醒时的克制专注,睡了的费诺看起来很放松,硬朗的面部线条连带着柔和起来,有一种温情脉脉的风度。潘希年的目光在他的脸上逡巡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睡梦里不知不觉微拧起的眉心,左边眉梢那颗小小的痣,眼底浓重的阴影,眼角浅浅的细纹在微笑时会荡漾开,足以让人陷在里面毫无出路,嘴唇的线条是和面部截然不同的柔软,下颌到鬓边,泛起新生的青色……
她从不曾这样仔细乃至放肆地打量他,甚至近于审视了。然而这样的凝望让潘希年越发沉迷下去,她甚至大胆地想,费诺嘴唇的触感,是不是和看起来那样柔软呢,而温度是不是又像前一夜的拥抱那样炙热……
她的脸烫了起来。
靠岸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潘希年才意识到时间过得这样快,她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匆匆别过了脸,等脸上的热度退下一些,见费诺并没有因为铃声而醒过来,不由得低声说:“费诺,到了。”
眼前的人依然在沉睡,潘希年又叫了几句,到后来不得不拍他的肩膀,却还是不见苏醒;她犹豫了一下,半是犹豫半是雀跃地伸出手去轻拍他的脸颊:“费……”
手心的热度高得过头了。
她的手刚刚触到费诺的脸,他就醒了,他压了压额角,嗓音干涩:“嗯,到了?”
潘希年听见自己的声音绷得像快要断裂的弦:“你……你在发烧!”
费诺这个当事人反而对此并不在意,抬眼对她笑笑:“可能有一点发热。不要紧,到了宾馆睡一觉就没事了。”
“可是……”
“船靠岸了,来,希年,我们下船。”
费诺的脚踏上岸之后,只走了几步,就因为根本无法走成直线而停了下来。他脸上掠过一个轻轻的苦笑,正要说话,手机响了。
因为要接电话,伞就转移到潘希年手里,但一来风大,二来她个子不高,踮起脚之后被风吹得连站都站不稳,正在咬牙硬撑,肩上忽然一重,转脸一看,原来是费诺揽住她的肩膀,又停下电话说了一句:“你都要被吹倒了。别管我,遮住自己就好。”
“可是你在发烧……”
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费诺你反正是觉得自己命一点不值钱的,看吧,不等烧全退非要出门,又发作了吧!……”
这下连潘希年都听到电话里程朗的声音,她还没完全吸收这句话的意思,电话已经递到了眼前,伴着费诺略显无奈的声音:“晓彤有话和你说。”
她接过电话,费诺则接过伞,但还是揽着她的肩膀,温暖着她。潘希年一听到纪晓彤的声音,觉得这么亲切,眼眶又热了:“晓彤姐……”
“希年啊,傻孩子,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我们都担心死了,生怕你出什么意外。费诺满城地找你,昨天又忽然说要回去看看,怕你一个人在老家出事……他烧得厉害,程朗本来都不准他上飞机的,但是怎么都拦不住,幸好顺利找到你了……下次无论有什么事,要说出来啊,可不要再一声不吭……唉,程朗你别抢我电……”
这下电话里的声音又换成了程朗的:“希年,我是程朗。他这几天都在烧,我和他说没有用的,你听我说,等一下你们经过药店停一下,买点退烧药和消炎药让他吃下去,我看他是真的烧糊涂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熬过去。哦,你们在码头对吧,干脆这样,不要去什么宾馆了,你劝费诺回家休息几天……算了,你把电话交给他,我来说。”
潘希年依言交还电话,耳边炸了雷一样,嗡嗡直作响。她紧张地仰着脸看着费诺的脸色。没多久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只是听也不说话,隔了很久才“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把电话挂掉了。
“希年,恐怕我们要换一个目的地了。”
“嗯。先去医院或者药店吧。”
费诺稍微缓和了脸色:“也好,那就先去药店,再回家。”
这个城市,也是费诺的故乡。